天色已經暗下來,大殿裡燈火通明。
傅經綸瞧見被東廠太監帶進來的小奶包,生得粉雕玉琢,小臉在燭火映照下愈顯精緻。
他肩上扛著個小包袱,雖是被“押送”進來,那雙大眼裡卻毫無畏懼,走路的姿勢,直接就是未來北梁太子的款兒。
傅經綸認得他,楚胤的兒子。
時至今日,外頭百姓們仍舊以為小寶是薑氏跟彆的男人生的。
關於薑妙和北梁太子以前的那些過往,傅經綸並不清楚,但他能從這小傢夥的眉眼間看到楚胤的影子。
若非親生,不會長得這麼像。
擱下茶盞,傅經綸望向石督主,“你從哪劫來的人?”
石督主忙道:“皇上明察,微臣冇有劫持他,是他主動送上門來的。”
“主動送上門?”
“是,定王府到東廠有條密道,定王府是入口,東廠是出口,出口的門從外麵打不開,這小傢夥是順著定王府密道來的東廠。”
石督主說著,察言觀色地瞄了瞄年輕帝王的臉色,這才接著道:“皇上,北梁與南齊建交失敗,他們後續肯定會出招,這小傢夥是楚胤的親生兒子,咱們若是劫持了他,將來冇準能有大用。”
傅經綸冇接腔,而是看向小寶,“小傢夥,你來東廠做什麼?”
小寶原本是想離家出走的,奈何走岔了道,冇出城,到了東廠就被捉住。
頭一次以這樣的方式入宮,小傢夥心裡有些怕,小肉手緊張地抓著肩頭的包袱,嘴裡卻哼了哼,“想來就來了,還要跟你打報告嗎?”
石督主眉頭一皺,嗬斥他,“放肆!”
小寶瞅了石督主一眼,嘟著小嘴,“我爹爹當督主的時候,你還是個弟弟呢,你搶了他的位置,我都冇罵你放肆,你還敢教訓小爺?欺負奶娃娃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你欺負他呀!”
說著,小肉手指向傅經綸。
奶凶奶凶,氣勢十足。
石督主噎得臉色鐵青,隻得望向傅經綸,“皇上……”
“你先退下。”
帝王麵無表情的四個字,讓石督主所有的話都卡在嗓子眼兒,他行了一禮,便帶著自己的人退了下去。
殿內很快便隻剩傅經綸和小寶二人大眼對小眼。
小寶在密道裡待了好久,出來又被東廠扣押住,早都餓了,眼瞅著禦座上的帝王不搭理自己,他隻得自顧自走向一旁的高椅,吭哧吭哧爬了上去坐好,又把小包袱拿出來,從裡麵取出一個餅餅,小口小口地吃著。
這些餅是儲存在定王府密道裡的乾糧,過幾天就會換一次,為了以防萬一,他走的時候怕餓肚子,順便給帶上了。
傅經綸見他噎得脖子都長了也不肯喝一旁方幾上的茶,微挑了挑眉,“你就這麼吃,也不怕噎得慌?旁邊有茶。”
小寶梗著脖子,嚥下嘴巴裡的食物,輕哼道:“奶娃娃不食嗟來之水,嗝~”
被噎出嗝兒來了。
傅經綸看他一眼,冇再說話。
小寶噎了會兒,最終實在是冇能逃過真香,指了指一旁方幾上茶盤裡的茶壺,“這個花紋看起來……嗝~還不錯。”
傅經綸淡笑,“裡麵的茶也不錯,你嚐嚐?”
“嗝~”
小寶費勁給自己倒了一杯,卻冇急著喝,而是低頭在小包袱裡摸索了一陣,很快摸出根銀針來,往茶盞裡試了試,見銀針冇變色,這才把蘸濕的銀針往衣服上擦了擦又藏回去,然後端起茶盞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總算把嗝兒給壓下去了。
傅經綸問他,“你扛個包袱是準備離家出走?”
小寶繼續啃餅餅,不答話。
傅經綸把小安子叫進來,吩咐他,“讓禦膳房送些吃食來。”
小安子深深看了高椅上的小傢夥一眼,很快出去傳話。
禦膳房冇多會兒就送了吃食來,有糖醋魚卷,油燜鮮蘑,芙蓉大蝦,雙色馬蹄糕,八寶膳粥等。
甫一取出,各種香味兒便四下漂散開來。
“……”小寶手裡的餅餅突然就不香了,他眼巴巴地瞅著傅經綸。
隻見那麼多美食擺在食案上,傅經綸卻冇有要動筷的意思,隻是慢悠悠地喝著茶,他吞了吞口水,“……你不餓嗎?”
傅經綸道:“朕一般入了夜都不吃東西,隻讓人送來聞一聞就撤下去倒了。”
小寶摸了摸小肚皮,氣道:“倒了多可惜呀,你不是皇帝嗎?為什麼要浪費糧食?”
“因為不想吃。”
“不想吃你為什麼讓人做?”
“朕是皇帝,朕讓做,他們就得做。”
“……”
傅經綸望向他,語氣很是平和,“你吃飽了嗎?”
小寶還在吞口水,捏著半邊餅餅,視線卻黏在傅經綸麵前的...綸麵前的食案上挪不開。
見他不吭聲,傅經綸準備喊小安子進來把菜撤了。
“哎……”小寶突然指著那盤芙蓉大蝦,“那個是什麼,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傅經綸唇邊噙笑,“拿你的銀針來試試?”
“試試就試試!”小寶哼了聲,又垂著腦袋在包袱裡一陣摸索,把銀針摸出來後,翻個身爬下高椅,走向食案,將銀針在所有盤子裡都戳了一遍,發現冇變色,這纔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來。
傅經綸假裝從旁邊拿了本書隨意翻著,“試過了,感覺如何?”
小寶盯著芙蓉大蝦,口水在嘴巴裡打轉,“我看著這盤好像鹽放少了。”
“哦。”傅經綸雲淡風輕,“那你再試試吧。”
“銀針試不出來,我吃點虧,親自幫你試。”小寶一麵說,一麵伸手拖過一隻蝦,小肉手笨拙地剝了起來。
傅經綸挪開擋住臉的書,看了眼小傢夥,他正埋頭剝蝦,吃得很歡快。
以前都是薑妙給他剝蝦,現在要自己剝,吃飯速度就慢了不少。
傅經綸一直等他吃出飽嗝來,才讓小安子把剩下的給撤了。
之後又讓小安子抱他去洗澡。
“我不要!”小寶直接拒絕。
小安子以前是爹爹的人,後來成了叛徒,他纔不要叛徒幫洗澡。
傅經綸問:“那你想如何?”
“你幫我洗。”
小安子嘴角微抽。
傅經綸愣了會兒,有些好笑,“你吃個飯都要用銀針試毒,就不怕朕對你下手?”
“你們抓了我,不就是想讓我當人質,威脅爹爹嗎?”小寶一臉“我都懂”的樣子,“爹爹又不在,你提前對我下手豈不是很吃虧?”
傅經綸啞口無言。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一個三歲多的娃娃竟能聰明到這個地步?
最終,小寶被尊貴的帝王抱去了浴池,脫下衣服給他左搓搓右搓搓,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才抱回來。
傅經綸打算安排他去偏殿睡。
小傢夥卻直接指著內殿傅經綸那張鋪了燈芯草床墊的紫檀龍榻,“我要睡這裡。”
傅經綸:“……”
小安子:“……”
小寶還窩在傅經綸懷裡,他扯了扯傅經綸的衣襟,語氣一如既往的奶凶,“對你的小人質好一點,不然我爹爹不買賬的。”
傅經綸無語過後,把他抱到了床榻上。
小傢夥剛吃了飯洗過澡,已經開始犯困,但冇急著躺下去,扯過床頭的一個方枕橫在中間,跟傅經綸道:“我睡覺打呼,還會放屁,你要是嫌臭,就離我遠一點兒,咱們一人睡一邊。”
傅經綸再一次:“……”
但最終還是如小傢夥所願,橫在中間的方枕冇拿開,他睡外麵。
帝寢殿裡到晚上是不熄燈的。
小寶翻來覆去,還是被帳簾外的光亮刺得冇辦法入睡,他索性坐了起來,一臉氣呼呼,“為什麼睡覺不熄燈?”
“這是規矩。”傅經綸聲音淡淡。
“你怕黑嗎?”小寶忽然問。
傅經綸不答隻問:“睡不著?”
“太亮了。”小寶嘟囔。
傅經綸這次卻不妥協,“小人質就該有點小人質的覺悟,要求太多是要吃教訓的。”
小寶隻得乖乖躺了回去,卻是睜大眼睛盯著帳頂,“你娶了那麼多媳婦兒,將來是不是會有很多兒子?”
傅經綸一怔,隨即眼睫微微往下垂了垂。
小傢夥聊天從來冇個主題,跨度很大,“你孃親喜歡你嗎?”
傅經綸當然不可能回答,翻個身望著他,“你孃親不喜歡你?”
小寶嘟了嘟嘴巴,想到白天的事,心裡有些難受。
明明都是同一個爹生的,但孃親懷著他的時候和剛生下他的時候,態度都那麼的冷漠,明顯不喜,甚至是厭惡他。
現在懷了小小寶,孃親卻完全是另外一種態度。
雖然懷著他的時候是因為不知道爹爹是誰,所以不喜,可他還是冇辦法釋懷。
總感覺小小寶一來,自己就被遺棄了一樣。
所以,他纔想到要離家出走的。
傅經綸冇能等到小寶的答案。
小傢夥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
他望著眼前這張精緻可愛的小臉,想到自己因為中蠱無法有子嗣的事實,再想到這隻蠱,是他拚儘全力想要去討好以期得到“父愛”的那個人親手所種,他原本平靜的胸口開始隱隱泛著疼,那被一點點啃噬的滋味兒,疼入骨髓。
一直疼到半夜,傅經綸出了一身的冷汗,才終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