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和甄容也着了喪服,不管暗地裏皇后與榮妃有多大的過節,但畢竟皇后是八皇子的嫡母,八皇子不管多麼不願,在人前還是得喚皇后一聲母后。
甄容跪在靈前,白色的粗布麻衣穿在身上顯得她越發消瘦,清麗的眉宇間一片沉痛之色,她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高聲號哭,只那麼安靜的跪着,仍是一派端莊溫婉,卻叫人生出一種悲從中來的憐意。
甄榛想起了賈氏葬禮上,那時的甄容形容蕭索,全然再無往昔的閨秀風範。
那時候的甄容,纔是真的悲慟欲絕,最注重形象的甄大小姐連儀容也顧不上,甚至形如潑婦般要與她揪打——若不是哀痛得失去理智,以甄容的性子,又豈會做出那樣衝動的事?
也是了,皇后的死對於她和八皇子而言是件好事,若是可以,想必他們早就鼓盆而歌,又豈會爲之悲痛?
“王妃!”
忽然一聲驚呼,靈堂裏頓時混亂一片,甄榛視線隨之轉移,卻見是甄容軟綿綿的撲倒在地,已經不省人事。
秦氏因之前甄容推波助瀾,讓宣帝給燕懷沙賜婚一事早對她心生不滿,眼見甄容被擡出去,秦氏冷笑一聲,滿是譏諷和惱怒,“方纔還好好的,突然就暈過去,恪王妃的身子可是嬌弱。”
言下之意,已是肯定甄容是故意裝暈,以逃脫守靈的責任。
甄榛望了一眼,雖是驚鴻一瞥,卻覺得甄容並非裝暈,但看着她的氣色卻還不錯,並不是體虛之象,倒有些疑惑起來。
“三嬸,你臉色不大好,還是先去歇會兒吧。”
秦氏回頭看着她,不禁蹙了蹙眉,開口卻是勸她下去休息。
甄榛也覺得最近精神不濟,這才跪了一會兒,就有些支撐不住,看來是舒服日子享受慣了,連身體都變得嬌貴起來。秀秀也心疼她遭罪受苦,二話沒說就找了個理由,將她帶去偏殿歇息。
秀秀給她起了一壺熱茶,擺了幾樣她喜歡的糕點,不過甄榛卻沒有食慾,只是喝了酒口茶,愁得秀秀忍不住拿廚子發脾氣。
殿外秋風呼嘯,卷下層層落葉,紛紛揚揚,有種說不出的蕭瑟。
甄榛捧着熱茶,聽到不遠處依稀傳來的哭聲,想起這幾日的事情。
六皇子遇襲,皇后突然薨逝,榮妃在宮中一人獨大,朝堂之上暗涌不斷——
這天,恐怕要變了。
這時,外頭忽然一陣喧囂,甄榛側耳一聽,只聽到一陣凌亂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伴隨着呼喝聲正往她所在的偏殿而來。
皇后大喪之際,誰人敢在此處大聲喧譁——這可是掉腦袋的死罪。
秀秀看她一眼,“我出去看看。”
“小心點,別招惹是非。”
卻不料秀秀才出了殿門,就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大叫一聲“秀秀姑娘救我”,隨即就撲了過來,秀秀身手敏捷,閃身一避,躲開來人的襲擊。
那人被門檻絆倒,整個人撲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被身後追來的人逮住,“讓你逃!看你逃到哪裏去!”
追來的人,是兩個身着灰衣的太監,他們壓着的人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着白色的喪服,頭髮已經散落凌亂,身上的衣裳染着大片灰塵,形容十分狼狽。
甄榛對宮裏穿灰衣的太監無甚好感,他們是掖幽庭的人,而掖幽庭是整個皇宮的人的噩夢之地——從來都只是聽說有人入了掖幽庭,卻從來沒有聽說有人從掖幽庭出來的。
少女顯然是個宮婢,此時被兩個太監死死鉗制着,卻仍然不住奮力掙扎,“放開我!我不要去掖幽庭!你們快放開我!”
其中一個太監冷哼一聲,“你還以爲你是誰,你主子已經沒了,還擺什麼譜?還不如早早殉了主子,不但能得一個忠義之名,還可以恩澤家人——今日你願意也行,不願意也罷,掖幽庭你是入定了!”
少女尖聲大叫,“我不要死!我不要去那鬼地方!”
那太監還想再罵,卻驀地聽到一聲呵斥,少女的聲音雖是清脆乾淨,卻帶着一股騰騰煞氣,猶如排山倒海般撲面襲來——
“大膽!懷王妃在此,何人敢如此造次?!”
那兩名太監一聽,待擡眼瞧見大殿裏面的女子登時心頭一凜:那端坐在桌前,穿着一身白色喪服的女子不是懷王妃又是誰?
他們雖是掖幽庭的人,手上折磨人的手段不知凡幾,宮裏的人聽到他們的名頭都要色變,可是比起懷王這種歷經戰場的鐵血軍人,他們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聽說懷王對自己的王妃寵得到骨子裏,爲了討懷王妃的歡心,甚至不惜讓張家的女兒暴斃——得罪了懷王妃,那就等於得罪了懷王,他們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不過,掖幽庭拿人都是奉了聖旨的,即便是懷王妃在此,也說不得他們什麼。兩人稍稍定了心,雙雙跪下道:“王妃娘娘恕罪!都是這婢子不聽話,奴才們是奉命追拿這逃跑的婢子,沒想到會驚擾了王妃娘娘,還望王妃娘娘恕罪!”
那宮婢聽聞懷王妃在此,急急擡起頭,大聲叫道:“王妃娘娘,我是中宮的婢女,王妃娘娘快救我!我……”
宮裏人都知道懷王妃與皇后交好,她道出自己是中宮的人顯然是想勾起甄榛對皇后的舊情,打動甄榛出手救她,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兩個太監捂住了嘴,只能嗚嗚的看着甄榛,瞪大的眼裏滿是哀求和驚恐。
“王妃娘娘,奴才還得回去交差,就不打擾您了。”
那太監說着就要押走自稱是中宮奴婢的少女,少女拼死掙扎,連衣裳都弄破了。
“且慢。”
少女聽到甄榛開腔,幾乎要流出眼淚來,趁着兩個太監愣神之際,她奮力掙開二人的鉗制,連滾帶爬的撲到甄榛跟前,語無倫次的哀求着:“王妃娘娘救我,救我……”
秀秀攔在甄榛跟前,不讓那少女靠的太近——宮裏害人的手段實在防不勝防,難保這少女不是受了人指使纔來找甄榛的。少女倒是沒有半點異狀,一把鼻泣一把淚的磕頭求着,似乎只要能活命,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甄榛擡手拂開秀秀,低眉看着跪在腳下的少女,“你擡起頭來。”
少女抽噎了一聲,緩緩擡起臉,只見她半張臉被亂髮遮住,溼漉漉的貼在臉上,依稀可見她模樣清秀可人,白皙的臉蛋上青一塊紫一塊,也不知是被人打的還是自己撞出來的。
她很瘦,渾身都在顫抖着,顯然是被嚇壞了。
見甄榛有意留人,兩個太監相視一看,一人上前一步,道:“娘娘若是無事,還請讓奴才將人帶走。”
甄榛移開目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纔將視線轉向那兩個太監,“二位也辛苦了,不過我瞧着這丫頭很是機靈,極和眼緣,想將她留下來,不知可否?”
太監面露難色,“不瞞王妃娘娘,這婢子是聖上下旨,要給皇后娘娘殉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