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賜婚聖旨一起的,還有宣帝賜給兩個兒子的封號:睿和恪。
六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睿王,婚期定在了八月,遵照長幼有序,八皇子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初,時間很近,兩位炙手可熱的皇子挨着大婚,可以預見到時候燕京會有多熱鬧。
這個夏天過得很快,似乎一下就到了尾巴,甄榛已經逐步熟悉懷王府的人事,白氏再三要將手上的權利交給甄榛,甄榛沒有再拒絕,開始獨掌內院大權,而白氏半隱居在王府,平日幾乎見不到面。
六皇子大婚那日,甄榛隨懷王一起去道了賀,新娘子她很早以前就認識的,是個性子直爽的女子,頗有幾分男子英氣,六皇子花名在外,也不知這位新晉睿王妃能否製得住這風流子。
喜宴上,六皇子毫不意外被灌酒,玩笑之間,一聲三嬸叫得甄榛好不尷尬。
人生的機遇就是這麼奇妙,想當初六皇子還想求娶甄榛,一轉眼,卻成了他的長輩,說起來她的年紀比六皇子還小几歲,這輩分卻高了一倍,委實不能怪她不習慣。
皇后的病情一直拖着不見好,甄榛進宮看了幾次,估摸着情形已經無法迴天,太醫開的方子裏也盡是調理中和的藥,已經到了拖一天是一天的地步。
一轉眼,就到了九月。
夜色濃重,人來車往的甄府逐漸歸於平靜。
這一晚,府裏的人都得早睡,因爲次日就是大小姐出閣的日子,所有人都得卯足了勁,在明天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繁瑣的儀式。
玉和院裏,住屋仍亮着微弱的燈火,在沉沉夜色裏顯得格外孤寂。
甄容坐在榻上,透過跳動的火光,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嫁衣,臉上無喜無悲,無嗔無怒,彷彿戴了面具沒有一絲表情。
玄色鑲紅的昏服,繁麗華美,簪、釵、玉環一應俱全,在昏黃的燈火映照下,發出柔和溫潤的光澤,無一不是凡品。
忽然,她閉上眼,只覺得眼睛被眼前的東西刺痛,一直刺到她的心裏,扎得鮮血淋漓。
卻只是幾個呼吸間,她驀地睜開眼,急急衝過來,緊緊拽下嫁衣,通紅着雙眼,目光陰冷而狠厲,恨不得撕成碎片。
“大小姐?”守夜的婢女聽到動靜,忙不迭爬起來,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甄容回過神來,鬆開了手裏的華裳。
婢女揉着惺忪的睡眼,瞧見她站在屋子裏,手中還託着自己的嫁衣,不由一笑,大小姐是恨嫁了吧?
這也難怪了,雖說相府地位尊崇,但大小姐年紀已經不小,像她這般年紀的女子早就爲人婦爲人母了,要再尋一個良人並不容易,而今能風風光光的嫁給八皇子,連她這個做奴婢的也爲大小姐高興。
“大小姐還不睡麼?明日可得早起,到時候可是要折騰一整天的。”
婢女輕聲勸道。
甄容將嫁衣放回原處,緩緩閤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已經再無半點異常情緒。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揮揮手,轉身走向自己的牀榻。
燈火被婢女熄滅,整個屋子陷入昏沉的黑暗中。
甄容睜着眼,望着空茫的帳頂,心裏一片荒涼。
明日,就是她大喜的日子。
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感覺到一陣近乎悲哀的麻木。
大喜的日子該是怎麼樣的?
年少懷春,她也曾經有過無數設想,戲本里的那些郎才女貌的佳話被她嗤之以鼻,可內心深處,她未嘗不渴望有那麼一個人知她,懂她,疼她,兩情相悅,攜手白頭。
長大後才知道,這些所謂俗套的情節,纔是這世間最奢侈的東西。
她選擇了另一條路,這條路一旦踏上,便只能一直走到底,沒有退路。
是的,她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該後悔的人不是她,不該是她,也不會是她。
黑暗中,胸口猛的一陣銳痛,彷彿有什麼乍然破碎,變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
月之中天,往日睡眠極好的甄榛,不知爲何忽然輾轉反側,如何也睡不着,又怕吵醒身旁的人,索性睜着眼,望着帳頂出神。
明天就是八皇子大婚了,聽說排場很大,京城裏但凡能數得上號的官吏都前去道賀——這陣勢,可比六皇子大婚時隆重多了。
明天,也是甄容出閣的日子。
甄榛忽然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母親已經不管事,父親鮮少踏足秀風院,府裏的人見風使舵,都開始巴結賈氏,還有她的兩個女兒。
那是甄顏最囂張的時候,時常帶着惡奴欺壓她。
甄榛知道,賈氏雖然得寵,但仍是一個妾室,甄容和甄顏再出色,也都是庶出的小姐,說出去怎麼都名不正言不順。
甄顏是嫉妒她的。
那時候甄容已經頗有令名,可是不知爲何,甄榛一直對這位同父異母的長姐印象很淺,直到遠走南方,過了那麼多年,她還清楚的記得甄顏的模樣,卻記不住甄容的面貌。
她以爲是甄容性子內斂,見面極少的緣故,可忽然之間,以前從未注意到的細節彷彿都涌到了眼前,一點一滴,清清楚楚。
很多時候,甄容都是與甄顏一起的,只是她不說話,從來都是站在一旁,淡淡的看着,聲音淡淡的,氣質淡淡的,很容易讓人將她忽略。
甄顏承受了她所有的怒火,甄容卻始終置身事外。
“睡不着?”
彷彿感應一般,燕懷沙很快就醒了過來,抓着她微涼的手,大掌將她的小手全部裹住。
“忽然想起了一些事。”甄榛靜靜說道。
她沒有說是什麼事,似乎不想細說,燕懷沙也沒有追問下去,“明日的喜宴,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
甄榛笑了笑,“人家八皇子指名道姓請了咱們兩人,縱然我不想去,也得有個理由。”
“不想去便不去。”
這理由說出去,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這倒是了,您老人家是可以這麼說,誰敢強求懷王參宴?
甄榛腹誹道,含糊的應了一聲,沒再提這事。
不過第二天,甄榛真的沒能去恪王府參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