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歇,積水匯流而下,飛檐下鐵馬叮噹作響,好不熱鬧。春寧宮的大門敞開着,內殿裏燈火通明,銷金獸煙霧嫋嫋,暗香氤氳,卻顯得有些冷清。
“娘娘……”張嬤嬤從殿內疾步而入,看着端坐在窗前面無表情的榮妃,一臉的爲難:“老奴先伺候娘娘用膳吧,皇上今晚不會來了。”
“是麼?”榮妃淡聲問道,“皇上去了哪裏?”
這分明是明知故問,宣帝新封了昭儀,自是去了新寵那裏。張嬤嬤嘴角動了動,正準備答話,卻聽榮妃自己說了出來,“是去了重華宮吧?”
她慢慢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甚好,如此甚好……”
張嬤嬤見到榮妃這幅表情,嚇了一跳,遂又想起自昨晚從海棠苑回來,榮妃似乎就有些異常,她心中驚疑不定,連忙道:“新昭儀才進宮,皇上自是要去走動幾次,娘娘也不需想不開,皇上過兩日定然會回來的……”
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娘娘,下午的時候甄府給甄三小姐送了不少東西……”話未說完,她突然頓住,小心的瞧着榮妃的臉色,見榮妃沒有覺察到什麼,這才放了心:要知道宮外的人是不能輕易送東西進宮的,縱使丞相位高權重也不能破例,不過宣帝得知這件事並未說什麼,想當年榮妃也沒受過這樣的待遇。
“是麼?”榮妃神色淡漠,“甄三小姐才入宮,想來也不習慣,家裏人送東西來也好安她的心。”
張嬤嬤拿不準榮妃究竟在不在意,略略思忖,還是開了口:“甄家的人還給娘娘帶了一樣東西來……”
榮妃眉一挑。
張嬤嬤謹慎的奉上一物,卻原來是一個繡功精美的香囊,“甄大小姐聽說娘娘近來心神不寧,親手做了這香囊給娘娘,說是可以安神養氣。”
榮妃似笑非笑的看着那香囊,卻很快移開了目光,美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厭惡,彷彿多看一眼便會污濁了自己的眼睛,“她倒是有心了……”
她望着窗前掛着的金絲籠,八皇子送的鸚哥正歪着腦袋啄食,歡快的模樣渾然不知主人的苦難。
張嬤嬤踟躕着,卻不知該不該將那些話說出來,正是猶豫,只聽榮妃漫不經心的說道:“拿下去吧,本宮不喜歡這東西。”
“甄大小姐讓人帶了句話來,說是……說是娘娘若是不喜歡,便她做得不好,那也不必留着,乾脆剪了好。”
榮妃回過頭來,又看着那精美華麗的香囊,良久,才語聲冷漠的說道:“那便剪了吧。”
張嬤嬤不知那甄大小姐哪裏得罪了榮妃,讓榮妃如此厭惡,但懾於榮妃此時情緒不佳,不敢多說一句話,當即就拿了剪子,對着香囊橫腰剪下——
紛紛揚揚的香料碎屑間,忽然滾落一個圓形的物什,拾起來一看,竟是一個圓滾滾的蠟球。
***
“你說你是北州府李家的嫡女?”
男子的聲音迴盪在靜謐的夜裏,透着森森寒意,一字一句壓入人心頭。
大雨初停,遍地泥濘,山間的晚風徐徐吹來,帶着些許沁人的涼意,吹得大公主渾身發顫,聽到男子明顯懷疑的問話,她的心狂跳了一下,連忙點頭,接着將韓奕告訴她的那番話又說了一遍,待說到會請皇后重賞他們的時候,大公主看到男子眼中明顯一亮,顯然是動心了。
男子略略思忖,覺得大公主所言不錯,倘若她真是李家的嫡女,屆時到了燕京就能得到皇后一個人情,他們勢必能從中得到好處。
倘若她有半個字是假的……男子眸中殺機一閃,哼,到時候再處置也不遲。
“原來是李家的小姐,真是多有得罪。”
男子沒什麼誠意的道了聲歉,便吩咐人將大公主帶回去,卻沒有言明會歸還車上的財物,但這已經不是大公主所在意的,見北魏人拽開韓奕,她連忙阻止道:“他也要跟我一起走,你們快些找太……大夫給他治傷!”
此時的韓奕臉色雪白,連脣色也變得慘白,脆弱得好似一碰就會碎掉,他的體溫也越來越低,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和脈搏。
大公主心頭一陣恐懼,害怕韓奕就這樣死了。
她不想韓奕死,更不想自己命喪於此,急亂之下想起韓奕的話,便照着說出來,沒想到這些北魏人真的有所顧忌了。
男子將大公主緊張的樣子盡掃眼底,眸光閃動,一揮手,便讓人將韓奕一起擡上馬車,大公主見狀,這才稍稍安了心,連忙跟着一起上了馬車。
眼見天色不早,一行人紛紛上馬,準備打道回驛站。
男子牽過自己的坐騎,正欲翻身上馬,餘光所處,卻在無意間看到方纔大公主所處的位置有一點瑩白,他眯了眯眼,忽然放下馬繮,大步走過去,拾起泥濘裏的東西,果然是一塊玉牌。
他就着路上的水窪,將玉牌上的淤泥洗去,待細細一看,登時臉色大變。
侍衛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殿下,怎麼了?”
男子盯着手中的玉牌,回頭望着已經先行的馬車,良久,冷冷一笑,眼裏射出凜凜寒光,“恐怕我們被騙了,她並不是什麼李家的小姐……”
侍衛吃了一驚,“那她是什麼人?!”
“你可知這是何物?”男子咬牙冷笑,語氣陰冷森然,面容因驚怒變得扭曲,彷彿猙獰的鬼剎——
“這,就是大齊皇族的身份玉牌……”
侍衛更是驚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殿下您的意思是……這女子……真的跟那毛賊說的一樣,真是大齊的公主?!”
怎麼可能?大齊的公主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身邊連一個隨從也沒有。
男子笑容更深也更冷,眸中閃着幽幽寒光,幾欲將那塊玉牌捏碎,“不僅是大齊的公主,還是大齊唯一成年的公主——燕惜月,也是君上派我們來求娶的那位大齊公主。”
待侍衛將他的話回味過來,立時瞪大了眼睛,“這,她這是逃婚?不願嫁到我們北魏去?!”
北魏男兒最是血性,是真正的可殺不可辱,寧可斷頭也不會屈服,這也是爲何大齊能打退北魏軍,卻止不住北魏人大小不斷的騷擾邊境——雖然大齊的皇帝還沒應允求親之事,但是很顯然的,他們前來求娶的人,便是大齊皇室唯一成年的公主燕惜月,現在大公主在他們趕到之前逃離京城,這不是對他們的蔑視又是什麼?
侍衛“錚”的一聲拔出了彎刀,怒聲吼道:“殿下!請您允許我去殺了大齊的公主!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做的!”
“慢着。”
男子沉聲喝道,“這大公主不能殺,另外,速去查明那男子是誰——”
他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我們來大齊所爲的也不過是利益,只要能達到目的,娶不娶大齊公主也無所謂——這麼蠢的女人娶回去也沒意思,倒不如等進了燕京城再去挑幾美豔多姿的嬌/娘子……”
望着已經遠去的馬車,他脣邊笑意更甚,彷彿已經勝券在握:“聽說大齊的皇子在爭儲,說不定我們正趕上了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