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溫和的嗓音,透過滿室的昏暗,在一片空寂中響起,無端的平添了幾分詭異。這話中每一個字的意思都十分簡單,可是連在一起,春雲卻感覺到了莫大的恐懼,原本已是蒼白瘦削的臉更添了幾分雪色,彷彿置身在千年不化的冰窟中,全身的血脈都凍結成冰。
“你,你什麼意思?!難道你……”
她睜着佈滿血絲的眼,狠狠瞪着甄榛,眥眼欲裂,乾枯的亂髮散落在臉龐,若隱若現遮住半張臉,彷彿幽冥深處含冤飲恨的厲鬼。
甄榛搖搖頭,輕聲一嘆,“春雲啊春雲,當年在南方的時候,你是怎麼對我的,你忘了嗎?”對上春雲淒厲如鬼的眼神,她卻是嫣然一笑,語聲清脆婉麗,卻莫名的透着凜冽之意,“賈氏最擅長的是什麼,你該是最清楚不過——你以爲到了這個地步,還用得着我對你動手麼?”
她看着春雲,笑容裏掠過一絲惋惜,“你的小聰明太多,卻始終害人害己,死了倒也乾淨利落。”
紅脣輕啓,語聲輕喚溫柔,卻吐出了最惡毒的話。
春雲臉色煞白,慘厲如鬼魅,尖聲叫道:“你胡說!你騙我!不會的!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怎麼可能……”她不敢說出那個禁忌的字眼,生怕一說出來,她就會得到那讖言般的結局。
甄榛無動於衷的站在她的跟前,垂眼冷漠的看着她形似癲狂的模樣,仍是含着清雅恬淡的微笑,“你若是不信,便再喝上幾日,小姐我祝你早登極樂。”
“不,你胡說!我每日都拿銀針試過,不可能有問題!”
她狂亂的搖着頭,近乎掙扎的嘶吼,只是爲了說服自己不要相信甄榛的話,可是心底的懷疑卻仍在一點一點的放大,慢慢的,就會將她整個人吞噬。
婢女們對她的剋扣幾近苛刻,唯有那一碗肉湯沒有少,她實在捨不得棄掉,其間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每每用銀針試過後,她才放心的喝下,後來她覺得,自己對賈氏已經半點威脅也沒有,賈氏沒道理會花費心思來害自己,只要自己在這院子裏安分守己,不出去招惹是非,在這丞相府裏做一個隱形人,就能抱住一條性命,哪怕往後已經沒有任何期望,然而螻蟻尚且貪生,她最是惜命,又怎會自尋短路?
“毒藥之事,你不及我十分之一,不是所有的毒都能用銀針試出來的。”甄榛用一雙黑眸靜靜的望着她,秀麗的臉上閃過一道恨意,“你,知道我母親當年是怎麼死的嗎……”
她仰起臉,望着那掩映在繁枝密葉間的琉璃屋頂,幽幽語聲在黑暗中迴盪,“自從生了我之後,母親的身體便每況愈下,連御醫都說她是積重難返,最終藥石無效……”她眸中雪光乍現,剎那間直逼向某個地方,彷彿幽幽寒潭,竟叫人看了只覺得眼睛都會被刺痛——
“可我從來不相信!”
她赫然回眸,一字一句的說道。
“母親每天晚上都會從夢魘中驚醒,一睡着就夢魘不斷,到後來時常幾日不合眼……你試過幾日不休不眠的滋味嗎?人可以幾日不吃不喝,卻不能幾日不休不眠——”她眸中隱現淚意,卻是乍然不見,“母親她……她就是活生生累死的……!!”
她微微笑着,望着已經陷入呆滯的春雲,眼中的笑意更深,“這世間有很多毒連御醫都無從覺察,你以爲你的銀針就能試得出來嗎?”
“不會的!孔嬤嬤已經死了!”春雲嘶聲大叫道,卻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卻不知想起什麼,她的臉色猛然一變,連忙用力摳住自己的咽喉,然後“哇”的一聲,嘔出一堆穢/物——就在甄榛來之前,她還喝過那肉湯,近來她食慾不濟,卻唯獨對那碗湯情有獨鍾,哪天晚了一時半會兒沒送到,她就暴躁得想殺人。
甄榛道:“那老毒婦確實是死了,可賈氏不照樣知道你懷孕有假,還能拿出解藥讓你消去喜脈之象——賈氏用了她那麼多年,手上就不會留有幾味奇毒麼?”
她一語點破真相,也徹底破滅了春雲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
春雲渾身顫抖着,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突然,她猛地擡頭盯着甄榛,懷疑的質問道:“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你有什麼目的?”
吃一塹長一智,即便她再不開竅,經過這麼多事,豈能不明白甄榛這人,不會做無意義的事——她今晚突然前來,還說了這麼多,定然是有所圖謀。
甄榛眨了眨眼,笑了,不答反問:“春雲,你知道我爲什麼一直留着你嗎?”
春雲眯起眼,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當我知道那個將我推下河的人就是你,我恨不得馬上就殺了你!”
漫漫的話語裏,含着濃重的殺氣,令春雲心頭一凜。
憶起往事,她直是悔恨交加——她當時以爲甄榛再也回不去,賈氏又是新晉的丞相夫人,她一個小小婢女怎麼能拗得過丞相夫人?何況尊貴的夫人還許諾了一個好前程給她,她如何能拒絕?
當時的甄榛,幾乎孱弱得用力一捏就會死去,賈氏給她的任務可說是輕而易舉,卻又哪裏知曉,甄榛竟躲過一劫又一劫,數年後悍然歸來,竟將賈氏整得元氣大傷。
如果她早知道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當初絕對不會背叛甄榛。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甄榛已經不會放過她——這一刻,她終於無比清晰的感覺到,這個看似恬淡的少女,原來是多麼可怕。
“可是我忍住了,因爲如果你死了,賈氏肯定又會派另一個人安插在我的身邊,倒不如留下你,至少我知根知底,只要小心行事,我就能掌握住你的行動。”
“你應該知道,我這人很小氣,睚眥必報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你害過我,我又怎麼能讓你好過?”她看着春雲,那目光平靜得讓春雲心悸,感覺她看着自己,彷彿在看一個死物一般——
她一步一步走過來,春雲下意識的往後退,最終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來到自己的跟前,她被燈火拉長的身影遮住她的身子,彷彿黑暗的獸要將她吞噬。
“我告訴你真相,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已經無路可走了,春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