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宣帝的話,賈氏心頭一驚,竟然那麼明顯了嗎?想到這裏,她心裏的恨意便如熾火熊熊燃起——那個死去的人,竟然三番兩次如夢,讓她日日不得安生,着實可惡!
難道……是因爲那人的祭日將近嗎?!
感覺到宣帝的目光掃來,賈氏連忙收了心神,雙膝彎下跪在地上,急聲道:“娘娘言重了,這是臣婦的本分,丞相給朝廷效力也是分內之事,如此實在太折煞臣婦和丞相了。”
瞥見宣帝依舊陰沉的臉色,賈氏頓了頓,繼續說道:“何況丞相只是偶感風寒,眼下已無大礙,只是仍需修養,臣婦實在當不得這功勞。”
宣帝聽聞此話,面色稍緩,“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榮妃本來是想讓賈氏趁機討要一個恩典,以便提及八皇子婚事,奈何賈氏百般推辭,宣帝也開了金口,她也只得就此作罷,點了點頭,又讚了賈氏幾句,賈氏藉故另有他事,說了沒兩句便識趣的告退了。
“聽說老八府裏又有喜了?”宣帝突然問道。
想起此事,榮妃立即喜笑顏開,“可不是嘛,這麼些年都沒見動靜,一有就來了兩個,真是雙喜臨門呢!”
宣帝大笑,“看來老八耕耘得很勤快啊!”
榮妃嗔了他一眼,“這不是爲了我們天家着想嘛,您還這麼笑自己的兒子。”她滿是柔情蜜意的看着宣帝,盈盈起身施了一禮,嬌聲道,“臣妾要恭喜皇上了,過不了多久,您就能抱到第一個孫子了。”
宣帝哪裏會不明白她的意思,伸手將她拉進懷裏,親暱的颳了下她小巧的下巴,笑得促狹:“確實是一大功勞,該賞!”
“皇上……”榮妃熟稔的接過宣帝的話,嬌美的臉上一掃方纔的溫柔,取而代之的,是難得的嚴肅,“皇上,舟兒年紀也不小了,您真爲舟兒着想,就給他定一門好親事吧。”
宣帝若有所思,“也確實老大不小了。”
榮妃一聽有戲,頓時心中一喜,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太主動,而是要一步一步引導宣帝自己說出來,於是只點頭符合宣帝的話,並不多言。
“愛妃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姐?”
“咱們燕京人傑地靈,好女兒家排着隊繞城牆一圈也綽綽有餘,臣妾想,只要是對舟兒好的,當得起我們天家兒媳,其他的都不重要。”她飛快的觀察宣帝的臉色,見宣帝並無異樣,便又繼續說下去,“不過舟兒性子急,得找一個溫和的纔是,不然兩個人都是急性子,說不得要變成冤家。另外,出身得略有講究——尋常大戶人家多是會讓嫡妻先生子,爲的是保住嫡子的地位不受威脅。可是我們天家子嗣艱難,侍妾有了長子,難說不會有恃無恐,所以舟兒的嫡妻出身門第得嚴格些,年紀太小的怕是不沉穩,稍微年長些的姑娘爲好。”
她絮絮說完,一雙美眸溫柔的看着宣帝,“皇上覺得如何?”
宣帝很是贊同的點頭道:“愛妃所言極是。”
得到宣帝此話,榮妃直是喜不自禁,正待再說下去,卻聽宣帝突然說道:“愛妃可知,今日宮外發生了什麼事?”
榮妃心頭一跳,預感到宣帝要說什麼,卻仍是一臉懵懂的望着宣帝,睜着一雙疑惑的美目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事啊,還跟愛妃你有關……”宣帝似笑非笑,微微挑起的眼角斜飛,餘光之處,卻不經意間流轉出刺人的尖銳。
榮妃被這一眼看得心驚,勉強笑道:“臣妾深居宮中,能有什麼事跟臣妾有關呢?皇上你可莫要糊弄臣妾!”
宣帝眉梢一挑,驚詫問道:“你真不知今日陸將軍家出事了?”
榮妃心一跳,面上卻比宣帝更加驚訝,“什麼?長兄家出事了?!”
“你那侄女兒,逃婚了。”
宣帝別有深意的看着她,薄脣裏吐出幾個冰冷的字。
“什麼?!”榮妃嬌豔的臉孔一白,霍的一下站起來,卻又似不堪承受這噩耗,嬌軀搖搖欲墜,險些跌倒在地,最終徑直撲進了宣帝懷中。
“呀!”她失聲驚呼,連忙從宣帝懷裏退出來,卻已是泫然欲泣,彷如雨後梨花楚楚動人,“怎麼會這樣……”
宣帝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笑得柔情蜜意,黑眸裏卻是雲煙詭譎,透着危險的光芒,“方纔禮部飛騎來報,陸府的大管家帶着一大羣人在城門口攔住丞相家二小姐,懷疑甄二小姐誘拐陸大小姐,藉此打傷對方車伕和婢女——”他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溫柔的望着榮妃,溫和的問道,“愛妃,你說這陸府的管家怎的如此愚蠢,如果不能人贓並獲,就徹底得罪丞相了——難道是國舅跟丞相有過節?”
此話一出,榮妃蒼白的臉上更無人色,在宣帝炯炯逼人的目光中,壓制着顫抖的嗓音,勉強道:“兄長常年在外,對府中之人管教疏忽也難免……”她艱澀的扯開一個笑容,卻是比哭更難看,“丞相乃當朝棟樑,兄長一向敬之有加,只恨不能如古時‘將相和’,又豈會跟丞相有過節?”
宣帝好似恍然大悟,“說的也是,舟兒若是能得丞相襄助,那就是三喜臨門了,陸將軍是他親舅舅,又豈會給他添亂?”
這簡直是誅心之語!
“皇上!”
榮妃嚇得花容失色,幾乎是逃離般的掙開宣帝的懷抱,只覺得這個男人觸及過的地方,都一陣一陣的發寒——都說宣帝荒唐不羈,可極少有人注意到,朝中雖有黨爭,卻從來沒有誰能威脅到帝權,後宮爭寵層出不窮,卻從未出過大亂子,如果皇帝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又如何會將這一切牢牢掌控在手?
也是因爲她明白這一點,所以在跟皇后爭鬥時,不管做得多狠辣,但凡宣帝稍有不高興,她就立即停手,從來不會去觸及龍之逆鱗,這也是她幾十年榮寵不衰的祕訣。
“舟兒禮賢下士,卻是爲了江山社稷,從未有過其他想法啊!”
強忍着心中的恐懼,榮妃逼出一副可憐委屈的模樣,嬌軀微微顫抖下,卻是倔強的不肯退讓。
宣帝卻是哈哈一笑,再度伸手彈去榮妃眼角的淚,順勢擰了一把她的粉頰,“瞧把你嚇得,真是沒出息!方纔朕在皇后那裏這麼說嗣宗,她就直接罵起來了,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
榮妃聞言趕緊逝去臉上的淚痕,擠出一個笑顏,卻始終顯得有些勉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都甘之如飴,再說臣妾哪裏能跟皇后比?臣妾膽子小,皇上一不高興了又嚇唬臣妾,臣妾可受不住了。”
宣帝嘿嘿笑了兩聲,好聲好氣的安慰了一會兒,哄得美人開了懷,這纔在內監的催促下離開了春寧宮。
走出榮妃寢宮不遠,他招來自己的親信太監,“榮妃這裏情況如何?”
那太監一五一十的將賈氏進宮後的事情說了遍,宣帝聽罷,冷哼了一聲,“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是安逸太久了嗎?!”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彷彿幽冥深處而來的羅剎,帶着嗜血的味道。
“丞相夫人……”
念着這幾個字,笑意更深,也更陰冷複雜——
“韓麗華……你所在乎的,是她的孩子麼?”
他低聲喚着一個人,笑意漸漸褪去,彷彿陷在了回憶裏,頃刻後,他拉回思緒,卻是掛上了平素痞賴懶散的笑容——
“丞相纏綿病榻數日,朕深感憂心,朕由來體恤下臣,即刻傳朕旨意——擺駕去丞相府!朕,要去丞相府看朕的棟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