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榛與賈氏隨着宮婢雙雙離席,待到了衆人看不到的地方,賈氏便收起了人前那副文雅的臉色,雖是冷着臉,但也並未半途刁難甄榛。
待隨侍的宮婢將乾淨的衣裳拿來,甄榛便要將人趕出去,起初那宮婢還不願意,以爲甄榛是故意針對,青蘭在一旁解釋自家小姐在府裏也不喜歡人近身,那宮婢這纔不大情願的跟着青蘭退下去。。
過了兩刻鐘,那宮婢見甄榛許久沒有出來,不由心生疑竇,“甄二小姐,您可換好衣裳了?”
她試着叫了一聲,裏面卻無人回答。
這宮裏頭陰暗的事情隨時都有,那宮婢聽不到迴應,頓時暗覺不對勁,於是又喊了兩聲:“甄二小姐?甄二小姐?”
裏間依舊無人作答。
青蘭也覺察到了不對勁,突然她好似想到了什麼,臉上登時變了色,慌忙大叫一聲,不顧一切的跑進去:“小姐!”
青蘭和那宮婢一起跑進裏間,只見身着華裳的少女伏在桌案上,似是睡着了。
“小姐!”青蘭見狀更是心驚,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甄榛的肩頭。“小姐,你怎麼了?”
甄榛的身體顫了顫,緩緩張開眼,清凌凌的眸子裏蒙着一層迷茫,過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楚眼前的人。“青蘭啊……”她擡手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眼淚將長睫潤溼,一副睡眼迷離的模樣。
青蘭訝然,“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副睡着了的樣子?
甄榛黛眉微顰,臉色漸漸沉下來。
“我方纔換衣裳的時候,突然感覺很累,然後就睡着了……”
她低聲自言自語,落入青蘭和那宮婢耳中,卻更覺得心驚——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睡着了?
一時間,暖意融融的屋子裏生出了幾許寒意。
青蘭暗中搓揉臂上的雞皮疙瘩,強忍着哆嗦,急忙催甄榛離開:“小姐,你已經離席很久,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讓人知道了,又說出些對小姐不利的話。”
眸中一絲光亮閃過,甄榛微沉着臉色,點點頭。
出了偏殿才知,賈氏已經先行離去。甄榛一邊走着,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忽略掉了。
懷着心思回到宴席,見賈氏已經跟左右打成一片,讚美不絕於耳,隨意一聽,大致是在講甄顏的舞姿曼妙無雙,又有一個才情出色的大女兒,真真是有福氣。
“甄二小姐怎麼去了那麼久?方纔甄三小姐一曲霓裳舞真是美妙如仙,可惜你沒看到。”林婉柔見她終於回來了,忍不住輕聲問道。
“說出來委實不好意思,剛纔不知怎的,竟然在偏殿睡着了。”甄榛含糊的回答,舉起茶碗潤了潤喉,心說甄顏那小蹄子雖然惹人討厭,不過那舞姿確實是驚爲天人,這一點也是她比不上的。
賈氏膝下這一對姝女,是花了大心思去培養的,聽說她當年也是有些才情的,又豈能允許自己的女兒太差?
不過比起自己的母親韓氏,賈氏不過是個跳樑小醜,當年母親名動京華的時候,何其風華無雙!
記憶裏,母親並不喜歡外露昭顯什麼,身上有一種含蓄內斂的氣韻,那無雙的風華,只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卻能令人在她舉手投足間心馳神往。
才名太高的女子往往沒有好歸宿,因爲這世間庸人最多,才名越多,就越難以尋得知音,到最後難免落得一個將就而過的結局。
甄榛不由看向甄容,便不自覺地想起那個高大的身影:懷王那人雖然不是風華絕代,還兇巴巴的活似每個人都是壞人,自以爲是,不懂禮貌,喜歡嚇唬人,殺人如麻……呃,不過爲人還算可靠,位高權重還知錯能改,總體說起來,還是不錯的。
嗯,不錯的男人。
甄榛此時沒有意識到,她的眼界怕是比陸清清只高不低,目前爲止,在她的眼裏,除了小舅舅是好男人,能算得上不錯的男人,一個巴掌也數的過來。
林婉柔聽到她的話,臉色微微一變,暗想這其中怕是有蹊蹺。
“我聽說甄二小姐自幼體弱,是不是太累了?我府裏有個方子,雖然不敢保證能讓甄二小姐強健起來,不過對體虛之人好處極大,待回去了就給甄二小姐送去。”
甄榛笑道:“我這身子啊,當年差點就沒了,調養這麼多年,好好壞壞也就是這個樣子了,林側妃也無需爲我掛心。”
林婉柔聽她婉言拒絕,笑了笑,沒有強求。
宴席正行至酣暢,宮人們絡繹不絕,手持美味珍饈魚貫而入。
四下都燒了炭爐,極大的驅趕了梅林裏的寒意,然而終究是嚴冬,清風吹來,總覺得有些寒意沁骨。
林婉柔讓人盛了一盅熱湯,蓋子一打開來,便有一陣濃郁的香氣散開,勾得人食指大動。
甄榛也覺得有些冷,正想叫人也盛一盅熱湯來,可是在聞到那誘人香氣的時候,她的目光一凝,落在了林婉柔桌前的瓷盅上——這個味道,有點熟悉……
她凝眉思索,突然瞪大了眼。
甄榛指頭一動,她將一粒小珠打在林婉柔手臂上,林婉柔吃痛,手裏的瓷盅頓時掉落在地上。
“啊!”林婉柔驚呼一聲,幾乎跌倒在地上,幸虧她身後的婢女手疾眼快,及時扶住了她。
衆人被這一聲呼喊驚住,紛紛轉過目光來,只見滾燙的湯汁潑了林婉柔一身,她面色蒼白,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側妃,側妃,您沒事吧?”
林婉柔帶來的婢女見她臉色不對,慌忙問道。
榮妃正坐在首席上品着香茗,見到席間的混亂,眸中寒光一閃而過,隨即沉着臉色,急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她焦急的起身離席,身後拖着華麗的裙襬,闊步而來,亦是優雅端莊,儀態天成。
“婉柔,你可還好?”
林婉柔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勉強的笑了笑,臉色差極了。
“榮妃娘娘見笑了,婉柔無事。”
榮妃細細打量她的神色,好似要確定她確實安好一般。
“無事就好,你在我這裏要是有半點意外,皇后非扒了本宮的皮不可。”
她開了個玩笑,可是這個玩笑從她口中說出來,只覺得十分怪異。
林婉柔強顏歡笑道:“榮妃娘娘說笑了,婉柔有些不適,恕婉柔先行告辭了。”
榮妃的眸光閃了閃,嘴脣抿着,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如此,你還是早些回去吧,本宮差幾個人送你。”
“多謝榮妃娘娘……”林婉柔的笑容有些虛弱,在婢女的攙扶下,她微微吃力的站起來,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下一刻,只聽婢女的尖叫充斥在耳畔,她感覺下身涌出一陣熱流,尖銳的疼痛在剎那間滾滾襲來!
“血……側妃流血了……”
平地一聲驚雷,驚得四座譁然。
甄榛大驚,她離林婉柔最近,第一個看到林婉柔下身的裙襬濡/溼了一片,紅得觸目驚心!
怎麼會這樣?她分明沒有喝下那下了藥的湯,爲何還會出事?!
趁着婢女手忙腳亂,甄榛一把抓住林婉柔的手腕,待她摸到那虛浮的脈象,心頭登時涼透——孩子保不住了。
席間一陣混亂,榮妃在第一時間叫來太醫,將林側妃送到就近的偏殿,並且責令在場所有人不得離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鎖了整個梅林。
衆人心頭慌亂,看林側妃的樣子,只怕那孩子是保不住了。這是第一個皇孫,才傳出好消息就沒了,只怕皇上和皇后都不會善罷甘休,而榮妃這裏爲了擺脫嫌疑,只怕也免不得一陣動盪。
有人後悔不已,不該來參加這一場宴會,也有人暗恨林婉柔,懷了孕還亂跑,平添了一場晦氣。就在衆人心思各懷的時候,太醫忙不迭的趕來了,因爲跑得太急,額上滲出了一層汗珠,也不及去擦拭,連忙給林側妃號脈。
這時,梅林外突然傳來一個尖聲常諾——
“皇上駕到!”
“皇后駕到!”
話音未落,便見一大羣人簇擁着,宣帝和皇后火急火燎的趕過來,六皇子和八皇子也儼然在列。
一行人沒來得及顧及宴席裏的衆人,直接去了林側妃所在的偏殿。
席間人心惶惶,有種山雨欲來的緊迫。
因爲不能離開半步,甄榛眼看着林側妃被送走,只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她又聞了聞那滾落的瓷盅,裏面還殘留着濃郁的香氣,隱約的,還有夾雜着一絲很淡很淡的藥香。
有人給林側妃下藥,這是可以肯定的了,可是林側妃分明沒有喝下去,又爲何還會小產?那個害林側妃的人又是誰?
榮妃的嫌疑無疑是最大,因爲林側妃小產,八皇子在皇嗣上的壓力就會暫時減去,可是如果是她動的手,林側妃又在她這裏出的事,她就無法洗掉嫌疑,無疑是損敵一千自傷八百,並非良策。但是……也不排除榮妃就是利用這個顯而易見的道理,看起來就是她下的手,卻反而讓人覺得是有人誣陷她,畢竟後宮裏記恨榮妃的人一定是有的。
她還想到了夏貴嬪,夏貴嬪依附於榮妃,倘若榮妃倒了,她看似失去了依仗,可是她作爲榮妃的心腹,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接過榮妃在後宮的勢力,形成另一個強大的力量,也可謂是能從這件事中獲益的人。
究竟是誰下的手?
就在甄榛百般思慮的時候,偏殿裏,宣帝和皇后都出來了,六皇子紅着眼,俊美的臉容上陰沉沉的蒙了一層霜似的,席間衆女平素對六皇子多有愛慕,可是見了他現在的樣子,都不由打了個冷戰,心生畏懼。
沒出甄榛的預料,林側妃小產了,但是,是因爲服用了墮胎藥。
這個結果一出來,衆人心頭都涼了大半截:林側妃當然不會自己服用墮胎藥,顯而易見是有人謀害了林側妃,而那兇手,只怕就在這宴席間。
一時間,席間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