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榛依言上了馬車,沒過多久,便來到了春寧宮。
那太監在外頭通稟了一聲,殿內很快就有嬤嬤模樣的宮人迎出來,將她帶進去。
時下尚未真正入冬,殿內已經燒起了炭盆,溫暖如春。想起方纔在太清宮還有些寒意,甄榛微微一哂,暗暗吐了口氣,跟着那嬤嬤來到一個小客廳外。
屏風後面傳來低低的歡笑聲,隱約聽到甄容說了句什麼,屋子裏便又是一陣輕笑聲。甄榛是知道的,甄容一直都極其會討人歡喜,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由來都不會出半點差池,進退得體大方,很是討各色貴人的歡心。
“娘娘,甄二小姐來了。”
一句話便打斷了裏面的笑聲,接着,裏面傳來一個溫柔而含威的聲音,“那還不讓甄二小姐快些進來,方纔本宮不是說了嗎,不必通報了。”
甄榛走了進去。
隨着她的出現,幾道目光馬上向她投過來。甄榛垂着頭,徐徐走上前去,屈膝對着主座上的宮裝麗人見禮:“臣女甄榛見過榮妃娘娘,榮妃娘娘金安。”
榮妃笑着虛扶一把:“不必多禮。”她看着甄榛,微微含笑,“可算是把你盼來了,其他人早就到了,就等你一個人了。”
甄榛似是有些惶恐:“這,適才在路上耽誤了些時間,臣女並非有意,望娘娘莫要見怪。”
榮妃自是知道她爲何來遲,見她神色不安,明媚的臉容上多了幾分笑意,誰知臉上的笑意纔將將展開,她就看到了甄榛身後的青梅,臉色頓時變了變。
那婢女雖然有些面生,但是那一身藍裳,分明是出自太清宮。
不僅是榮妃,屋子裏的其他人也在這時留意到了這一點,一時間,各自的神色都有些複雜。
很快,榮妃就收斂了神色,微微笑道:“先坐下再說吧。”她給甄榛指了個位置,甄榛道了謝,依言走到她所指的地方坐下,這才發覺,自己的身邊是一個極爲面生的少女。
少女着了一身深綠華裳,生得高挑清瘦,她長得不算漂亮,卻有一種凌霜傲雪的清高之氣。這種清高與甄容的遺世獨立不一樣,甄容是一種出塵脫俗的高雅,因爲太過於完美而不可企及,而少女卻是如寒雪冬梅,拼着一身錚錚傲骨,讓她在這鶯鶯燕燕裏,有種鶴立雞羣特別。
在甄榛看向少女的時候,那少女也正好看到了她。
看着看着,少女咧嘴一笑,“甄榛?甄二小姐?”
“是。”甄榛對這少女存了幾分好感,溫溫和和的答了一聲,然後禮尚往來的問對方:“恕甄榛無知,不知小姐是……”
少女一笑,清清脆脆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是陸清清。”
陸清清是誰?在少女說出自己的名字的同時,甄榛心裏也有了這樣的疑問,想了想,確定自己沒聽說過什麼陸小姐。
“這是陸小姐,輔國將軍的獨女,榮妃娘娘的侄女兒。”青梅小聲的告訴她。
原來是這個輔國將軍家的小姐,怪不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陸將軍常年把守北地,陸家一家子都去了北地,鮮少回到京城,看這陸小姐的模樣,大概是到了婚配的年紀,陸家人不想她一輩子留守北地,纔將她送回京城的吧。
正想着,陸清清靠過來,眼神看着對面,用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對甄榛說道:“原來你那妹妹看你不順眼啊。”
這你都發現了?甄榛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便迎上了甄顏那張絕色俏臉,瞬時明白過來,暗歎甄顏太不會掩飾了。
收回目光,甄榛笑了笑,正想說句什麼,外頭拔地而起的尖聲打斷了她要說的話:“八皇子到!”
話音堪堪落下,門外就走進一個暗紅華裳的年輕男子,男子走到榮妃跟前,掀起衣角見了個禮:“兒子見過母妃。”
榮妃笑道:“得了,你今日倒是來得巧,看看都誰來了?”
燕柏舟目光一掃,最後目光停留在甄榛身上,“聽說方纔甄二小姐發生了一些意外,可是安好?”
甄榛淡淡笑道:“只是在路上與大公主發生了一些誤會,又有幸能去太清宮見琳太妃,沒想把時間給耽擱了,並沒有什麼大事,多謝殿下關心。”
榮妃蹙眉道:“方纔的事本宮也知道了,惜月那孩子也太過放肆了。”
甄榛連忙說道:“娘娘言重了,確實是誤會而已。是婢女魯莽,才衝撞了大公主,若是追究起來,臣女纔是最該懲罰的人。”榮妃雖然這麼說,但不一定真的會給她討回公道,畢竟大公主當衆行兇,爲了一個莫須有的名頭爭風吃醋,這種事情說出去,對於皇室顏面都是有損的。燕懷沙會如何做,她無法控制,但是榮妃這裏,絕對不能再將這件事情鬧大,她不想欠榮妃的恩情,更不想讓大公主因爲此事記恨上秀秀,將秀秀置於危險境地。
所以,只要她自己親口要求平息這件事,榮妃自然也不會追究下去,有此一問,不過是想試試她的口風,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聽她語意殷殷,榮妃嘆了口氣,神情明顯柔和不少,“難爲你如此識大體,既然你這麼說了,本宮也不會再去多事,只是往後再遇上什麼事,你無需顧慮太多,只管與本宮說便是。”
這是客套話,但這客套話有對甄榛的肯定,甄榛聽得出來,感激的應了下來,心裏又是另一番打算。
“榛兒纔回來,很多人都不瞭解她,也難免容易誤會她,其實榛兒雖然性子耿直,但是爲人處事上卻是做得極好的,娘娘您是沒瞧見,她纔回來半個月,京裏的各位夫人們一個個對她喜歡得緊,沒有一個人是不喜歡她的,叫我這大姐看着,也好生的眼饞呢。”甄容柔柔的笑着爲甄榛說好話,眼看着榮妃對甄榛的態度好轉,聽了她這一番話,更是上了幾分心。
對於甄榛驕縱的名頭,榮妃一早也聽說過,說她屢屢當衆給夫人賈氏難堪,然而聽甄容一番話,遂又想起這些日子來,甄榛委實收服了衆多夫人的心,談起她來,言語間總有幾分喜歡之意。
這樣善於經營關係的人,不管做什麼事,都是一大助力。
“你大姐在撮合你跟我表哥呢。”冷不丁的,陸清清湊過來,在甄榛耳畔悄聲說道。榮妃今日邀請甄氏三姐妹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爲八皇子燕柏舟物色一個正妃,甄容一番讚揚,正好突出甄榛的好處,這不是想讓榮妃青睞甄榛又是什麼?
甄榛一怔,斜睨了她一眼,見陸清清笑得神祕,翻了個白眼,給她回了一個“管你什麼事”的眼神,復又看着溫柔淺笑的甄容,突然嘴角輕輕一揚,露出一個不易覺察的哂笑,黑白分明的眸子裏舒捲開一層微妙的情緒。
“你在打什麼鬼主意?”陸清清眯着眼盯着她,她這個表情好像狐狸啊,還是很狡猾的那種。
甄榛愣了愣,偏過臉看着一臉好奇的陸清清,眼神無辜極了:“我能打什麼鬼主意?”
陸清清“嘁”了她一聲,滿臉不相信。
她還想再問些什麼,這時,外頭又是一個尖聲唱喏:“皇上駕到!”
屋子裏的人都驚了一驚,沒想到宣帝會在這個時候來春寧宮。
一轉眼,宣帝帶着一陣冷風,已經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來的人還不止宣帝一人,在他的身後,衆人赫然看到了當朝丞相甄仲秋的身影。
衆人驚疑不定,不知宣帝突然到來所爲何事,更不知他將丞相也帶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須臾間,榮妃已經反應過來,她率先起身迎過去,屈膝向宣帝見禮:“臣妾見過皇上。”
其餘幾人隨之跟着榮妃見禮。
宣帝手一揮,大步走到主座上坐下,笑眯眯道:“朕閒着無事,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愛妃這裏如此熱鬧。”
榮妃臉色一僵,馬上又笑得有些幽怨:“臣妾也是閒着無事,纔會請了甄丞相家的女兒來聊聊,哪想今日會來這麼多人。”她的語氣裏,有些嗔怪的意味,不難聽出她是在埋怨宣帝來春寧宮的次數太少,所以纔會有了今日這麼一出場景。
宣帝哈哈大笑,眸光一轉,目光掃過其他人,最後他看着甄榛,“這幾日,便是你在宮裏陪皇后?”
甄榛上前一步,垂着眼眸,低聲說道:“回皇上,正是臣女。”
“朕見皇后的氣色好了不少,聽說是你在給皇后做調養,可是有這麼一回事?”
甄榛回道:“回皇上的話,臣女自幼體弱,久而久之,便略略懂了一些養生之術,然而皇后娘娘氣色變好,主要還是太醫們的功勞,臣女只是陪皇后娘娘閒聊了幾日,實在不敢居功。”
“難怪甄二小姐會去南方修養那麼多年,正好,前些日子北邊送來了一根千年血蔘,說是對體弱之人極好,便送給甄二小姐吧。”
說話的,是八皇子燕柏舟。
他說這話,有些冒險的意味,當着宣帝的面表明自己對甄榛有求思之意,也等於表明自己有爭奪儲位的決心。對於他的心思,宣帝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極少擺在檯面上說,眼下這一說,就是將自己跟燕嗣宗的暗鬥挑明瞭。
所謂先下手爲強,欲成大事,要敢於冒險。
瞬時,屋子裏陷入一片寂靜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甄榛,看她會怎麼說。接受,還是拒絕。
甄榛咬了咬脣,看向自己的父親。她當然也明白燕柏舟此舉的意思,她是一萬個不想接受的,但是,她還是想看看自己的父親是什麼反應。
這時,宣帝也看着甄仲秋,狹長的鳳眼中似笑非笑,不知是什麼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