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快!」
上方的岩壁上隱隱傳來呼喊聲,聲音由遠及近,四面八方的亮光也向此處彙集。
楊玉英尋了個緩坡,把自己這一串人都拖上來,也累得是能偷懶一點,就偷懶一點,直接把背上的老人,懷裡的孩子都解開,連同另外三個一起推搡軲轆到裡面。
她眼有些花,看人都重影,眼皮直往下耷拉,勉強數人頭數夠,整個人平躺下,閉上眼,摸索著從口袋裡取出兩顆薄荷糖吃。
思想放空,身上熱氣蒸騰,楊玉英能感覺到體內經脈似乎處於崩毀的邊緣,又再一次生長重組。
她練養靈訣已經很多年。
每一次感覺自己已經練到了精微之處,就會猛然發現新的天地。
先是發現養靈可由內而外,建立體內體外的循環往複。
不光滋養自身,用得好還能反饋養育生靈的土地。
如今自身虛耗得稍稍過分些,又再一次被養靈訣的神奇能力震撼,她明明感覺經脈已經到了極限,好似馬上就要碎裂,可隨即便有一絲能量從天地間而來,湧入她的體內。
經脈重建,刺痛過後,到彷彿比以前更有韌性些。
只是重建的過程,彷彿有些嚇人,身上血水咕咕地向外冒,她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蒼白,呼吸也越發微弱。
不多時,身邊就響起陣陣腳步聲和衣服摩擦岩壁的聲響,嘈雜四起。
「楊玉英,是楊玉英!」
一行人衝過來,見到楊玉英,一時卻不敢伸手去碰她。
她身上還穿著防護服,只是已經破爛不堪,露出來的皮膚上滲出大片大片的血跡,耳朵,鼻子,眼睛,都在流血。
好幾個救援師臉色都變綠了,顫抖著手指去探楊玉英的鼻息,居然感覺不到一點熱乎勁。
「完了,這可怎麼和洪先生交代!」
「你應該想一想,孫老要是怒起來,我們幾個能不能扛得住?」
這話一說,在場的救援師皆是沉默,心下嘆息。
「死了?!哇!」
旁邊正被包紮傷口,連帶著注射藥水的老人家一看眼前的架勢,失聲痛哭,淚流滿面,掙扎著爬過去哭道,「我一八旬老頭,活著對這世間能有什麼用處,這些孩子們才是大順的未來,我有罪,我有罪!」
其他人也情不自禁地落淚。
楊玉英:「……」
她猛地睜開眼,翻身手肘撐了下地,站起身,轉頭看了看四下里目瞪口呆的人們。
「我有那麼容易死嗎?」
眾人一愣,當先有個救援師反應快,迅速拿起攝錄機拍楊玉英:「2030年11月16日下午16點39分,確認楊玉英,安全無虞。」
其他人嗷地叫了聲:「你可別獨吞。」
「楊同學是我先看見的。」
「別吵,我敢肯定,孫老和洪先生都不會介意多出幾分推薦函,其它的獎勵,平分就是了,用得著的拿東西,用不著的直接拿錢,爭什麼爭。」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眼下的救援工作更要緊,現在爭一爭活躍活躍氣氛到是無妨,耽誤正經事那是萬萬不行。
「走,我們先送你上去。」
救援師紛紛伸手去扶,楊玉英失笑:「別急。」
她掰了塊岩石下來,就在地面上簡單畫了張地圖:「這是我探索到的區域,從最底層向上深三千一百餘米。」
幾個救援師神色頓時凝重。
如今出現的地陷空間,平均深度約一千米左右,最高的達到五六千米,單純以深度來衡量地陷空間的危險程度當然不行。
之所以危險,是在裡面的環境變幻莫測,規則多變,時常會冒出和當前世界規則上完全不同的空間。
比如說一個完全沒有氧氣的空間,或者重力高出百倍的空間,哪怕是最普通的,花鳥蟲魚長得比人類還大的空間,像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那都是防不勝防。
眾所周知,地陷越深,裡面隱藏的暗層就越多,奇奇怪怪的空間出現的可能性就越大。
幾個救援師剛在心中把秋水鎮地陷災難的等級再往上提升,就見楊玉英三下五除二畫好了地圖,哪裡比較安全,哪裡需要注意,哪裡危險度非常高,還列明了十三個怪異空間。
「我在每一個空間附近都留下明顯的標記,如果看到黑色的叉號,那就不必探索了,即便有人被卷進去也不可能存活。」
「其中六個我進去仔細查探過,沒有活人,另外七個,除去四個不必去的,還剩下三個,這三個空間裡面都有毒氣瘴氣,我知道其中有一個遍地都是捕人樹,只要有呼吸的生靈進去就會被纏住,但當時不會死,至少需要三天時間才會有生命危險。」
「現在我們第一個該做的就是闖一下這個空間,根據直播間網友們匯總的情報——」
楊玉英信手寫了一連串的公式,最後得出了很多結論,比如哪些地方最有可能找到生還者。
一干救援師滿臉迷糊。
也就有個把仔細看過公式,聽完楊玉英的分析,後知後覺地感到,這位小同學總結的東西還真是有些道理。
「我懷疑可能有十四個失蹤的人,被捕人樹主動捕捉,捉到這個捕人樹空間里去了。」
楊玉英低聲道。
她沒有詳細解釋,神色卻很有些堅定。
此時此刻,直播間還開著。
獲救的這六人的親友已然被神通廣大的網友們找到,所有人都很激動,都在痛哭。
也有更多人不停地發彈幕,提供自己失陷秋水鎮的親人們的線索,有著急的甚至直接就往秋水鎮趕。
楊玉英是沒事絕不和網友們交流,只是看那些尋人線索。
網友們一開始並不覺得楊玉英是真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們發各種線索,更多是在尋求一個心裡安慰。
是想求那一絲渺茫的機會而已。
大家自己本身也明白,救援師在救人時有自己的規劃,他們才是專業人士,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心急,不該給這些救援師們再添麻煩。
但一直追著直播間的網友們現在,就在這一刻,卻是看出來,他們給出的這些線索對楊玉英很有用,她這腦子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堪比計算機的腦子,居然只憑這些零零散散的線索就總結出這麼一大堆東西。
他們當然不懂,但只看那些救援師們凝重的神色就知道,楊玉英這些話並不是胡編亂造出來的東西。
而且只憑楊玉英這好幾個小時里的表現,誰也不敢不重視她說的話。
「我自己一個人不行,我需要一個專業小隊,還需要技術支持。」楊玉英講完,又灌了幾瓶營養劑。
「不要分組了,人手本來就不夠用。」
楊玉英把防護服從自己身上脫下,直接換上一套新的,又叫其他人一起幫忙裝各種保命用的急救藥品和裝備。
「現在自認為自己可以,狀態好的,都跟我下,下去之後聽我指揮,剩下的護送他們幾個上去。」
楊玉英很平靜地道,「我也不說別的,你們都是救援師,自己清楚應該怎麼做。」
所有救援師體力,耐性,技能都有保障,否則也過不了考核,但是面對地陷空間,誰也不敢說『把握』這兩個字。
在場的一共十一個救援師,三個實習救援師,其他人也在陸陸續續趕到,所有人看著楊玉英,聽完她的話,誰也沒有真開口勸她不要繼續下去了。
地陷空間的磁場非常亂,哪怕穿著防護服也會擾亂人體,數個小時置身其中,情緒又緊張,哪怕猝死當場也並不奇怪。
楊玉英明顯傷得很重,精疲力竭,她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回到溫暖舒適又安全的地方,扎紮實實地睡上十個小時。
只是救援工作中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當一位救援師決定要做一件事,你若沒有更好的方案,那就不能去阻止他。
那位林大師就說過,「我們要相信我們自己,我們每一個救援師都是千錘百鍊過後的寶刀,當寶刀出鞘,除了我們自己,沒有達到目的之前誰也不能將它關在鞘內。」
也別管這話有道理還是沒道理,反正是大師說的,他們這些救援師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什麼叫聽大師的話有飯吃,老實聽著就是了。
楊玉英掃視周圍,點頭:「那麼休息三分鐘,三分鐘後跟我下去。」
「好。」
救援師們紛紛答應。
秋水鎮的天終於放晴了,烏雲散盡,明月當空。
夜裡風略有些冷。
洪炎一上來,衝到殺菌室里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消毒殺菌,還沒消完毒,就拿著話筒大聲朝外面喊:「找到我們家小玉英了沒有。」
「找到了,找到了。」
外面的人七嘴八舌地應道。
洪炎大喜:「太好了,人呢?」
「帶了小吳他們幾個下去趟道去了。」
洪炎:「……」
「呃,我讓學員們不停地在往下面輸送裝備,洪先生儘管放心,我們盡最大的努力,一定安全接應他們回來。」
旁邊孫敬也是剛上來,遞過去一杯茶:「別擔心,很安全,這小姑娘本事大得很,我看,我們兩個綁在一起也不一定有人家那能耐。別哭喪著臉,也不嫌難看。」
孫敬一直在盯著直播間。
楊玉英這一路行來,做出十次判斷,能有七次都正確,她的冒險行動,每一次都成功。
「這是天生的救援師苗子,好苗子。」
孫敬吐出口氣,看了看洪炎,「我知道你的『名城』想要她,可你要明白,她做不成你的活招牌。」
洪炎翻了個白眼,根本不搭腔:「……我就奇怪一點,我下去了兩次,為什麼就是碰不上小玉英?」
「先吃飯。」
孫敬也是餓了,拉著洪炎就往臨時搭建的食堂走,剛走到食堂找了個地方坐下,一杯茶水還沒喝完,就聽隔壁雅座傳來一聲拍桌子的聲音。
「抱怨幾句又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是真話?張琪都在『名城』待了一年多的時間,名城裡那些比她時間更長的師兄,師姐,有哪個有她這樣努力?憑什麼洪老師當眾就說,明年『名城』只推薦一個人,是楊玉英,楊玉英都不是『名城』的人,她憑什麼?」
「當初俱樂部建立的時候,洪老師不是說過,要給每一個城市都培養一群救援師,要讓大順境內的所有城市,都變成『名城』?」
「如果沒有公平公正,『名城』談何發展?我不光是為張琪抱不平,我是為了我們的俱樂部好。」
「噗!」
孫敬噴笑,茶葉都笑出去,「咳,對不住,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他忍了忍,沒忍住,又笑出聲。
張琪回頭看到孫敬,臉上一白,隨即低下頭去,到是那個說話的朋友,梗著脖子瞪了他好幾眼。
孫敬也不生氣。
洪炎也沒當場訓斥,只是嘆了口氣:「如果你們不習慣『名城』,我可以建議你們去別的培訓基地,俱樂部,燕平別的不多,就是救援師培訓基地多。」
這年頭救援師是最火的職業,沒有之一,培訓班當然也有很多。
可惜如今職業的救援師特別少,可以說市面上大部分的培訓班,請的都是實習救援師來充任老師,總體來說水平都差不多。
張琪愣了下,鼓足勇氣站起身,輕聲問:「洪老師,我還差在什麼地方?我……我真的不能參加救援師的考核?」
洪炎想了想,沉吟片刻,居然走過去很認真地對張琪道:「你問我你差在什麼地方?其實你不該問我,你自己應該清楚,不了解自己的人,根本當不了救援師。」
「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和楊玉英差在哪兒,唔,你們沒有可比性,你三五年內不必考慮成為救援師的事,你做不到,至於楊玉英,她現在就已經是救援師了,有沒有那一紙資格證,她都是救援師。」
「有句老話說的妙,真正的好救援師就不是能教出來。」
孫敬也嘆道,「要是真能教,那大順早就一口氣在每個城市都建一座救援師學校,花多少錢都不在意。當然,我說的是真正的好救援師,楊玉英就屬於這一種。」
「所以洪炎想籠絡她,借她的光,占她的便宜,我和我們家老爺子也想。」
話音未落,只聽見不遠處的帳篷里傳來一陣歡呼聲。
洪炎驟然起身,只聽有人扯開嗓子大喊:「好樣的!探索完了,一百二十九人存活,一百二十九人。」
孫敬微微合目:「秋水鎮的地陷災難是救援,已經可以提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