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一片寂靜。

但這只是人們的錯覺。

楊玉英的弓箭不停，但依舊有零零落落的蟲子穿過封鎖線。

這些蟲子，楊玉英已然無暇顧及。

「聽著，防護網對空生效需要十分鐘，我們要撐十分鐘。」

楊玉英的聲音冷得比極冰期的風雪都可怕。

他們的防護網是老式的裝備，初始設置是對地的，升級到可以對空的形式，需要一段不小的時間。

「你們可以選擇和我一直撐下去，也可以選擇馬上離開庇護所，如果要離開庇護所，去東面十四號室拿一張地圖，上面有我們對蟲族的調查資料，你們可以從上面看到哪裡比較安全。」

「向東南方向走，我和休可會攔住這些蟲子，如果攔不住，我們會盡量把他們引向西北方。」

她說話，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動作，她簡直如同一個射箭工具，精準，高效！

除了滾滾而落的汗水從額頭上，脖子上，肩膀上淌下，再也沒有什麼能顯示，她的體力也在劇烈消耗。

「你們沒有時間猶豫，現在，立即去選擇，馬上行動起來。」

楊玉英忽然喝道。

哈利和愛德華對視，愛德華苦笑，哈利搖搖頭：「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

他們從帝都一路逃走，從兵強馬壯，心懷希望，甚至很有雄心壯志，到損兵折將，狼狽奔逃到今日。

如今永蘭已經沒有一寸可退之地了。

他們再繼續逃下去，哈利懷疑自己就連死都不能死在自己祖國的土地上。

「我聽說人在異國他鄉死去，靈魂會被永遠束縛在外頭，再也沒有回家的機會，哎，我看也不必再逃，不過拚死一搏而已。」

勝了，他努力去活。

哈利王子輕嘆，「如果敗了，好歹也沒死在外頭。」

兩位王子同時道：「災難由我而起——」

兩個人相視苦笑：「別人能逃，我們憑什麼逃？」

說話間漏網的蟲子已經落入庇護所，楊玉英倏然吹響口哨，一排兩百四十個武裝機器人同時跨出一步。

它們都不能和蟲子正面接觸，全是周圍遊走，遠處投擲攻擊，或者忽然激活院子里的陷阱。

楊玉英急聲道：「我的人身上有特殊能量，蟲子喜歡吃，吃了這種能量它們會進化，所以——」

所有人一愣。

楊玉英的神色甚至有些冷酷：「你們如果要留在庇護所，那最終只能靠你們自己。」

剎那間，一個機器人被蟲子挨近，避無可避，眾人只見機器人反手一掌插入胸口，拽出心臟，猛地向右邊擲入一個圓形的機器里。

愛德華：！！

他腦子裡閃過一堆例如為什麼自己的心臟被自己挖出來，居然還能扔得那麼遠。為什麼有人的血液是銀藍色的，這些種種古怪的念頭。

念頭雖怪，但一瞬間，所有人胸腔中忽然熱流涌動。

這些人都是外國人，可他們願意為了庇護永蘭的子民去死，死得那麼慘，可死前卻沒有一絲的恨意，只有坦然。

他們這些永蘭人，憑什麼不去拚命？

一時間，沒有一個人離開庇護所。

老人和孩子都被塞到最底層的安全屋裡去，愛德華和哈利帶著一群紅鎧甲拿著騎士長槍，各種刀劍，在機器人掩護下以冷兵器同這些蟲子打鬥。

但最後真正攔住蟲子襲擊的，還是傑森和戴文。

兩個人配合得相當默契，戴文施放的法術自帶黃色煙霧，煙霧一出立時就能吸引到蟲子，傑森瞬間以長槍刺入蟲子眼底，截斷它們的神經線。

休可都忍不住瞥了一眼。

「這小子果然很了解……那些蟲子。」

其他人到不清楚傑森也同蟲子，而且還是最厲害的母蟲關係匪淺，他們只是更為此而驚嘆。

戴文和傑森兩個，從進入庇護所開始就表現得非常低調，戴文本是個能言善道的年輕人，像他這樣的貴族，從小生活在那樣的氛圍中，本來就精通說話的藝術。

——————

可最近，這位已經同愛德華都不怎麼說話了。

不過，如今永蘭危如累卵，所有人都不覺得他們不愛說話算什麼問題。

戴文好歹還維持了一點身為術士的優雅格調，每天處在逃命途中的災民們，早就被嚇得戰戰兢兢，不要說自己開口說什麼話，就是別人隨便說幾句話都能讓他們忽然發了瘋似的拔足狂奔，或者痛哭流涕。

明明只要撐十分鐘而已。

可是不要說十分鐘，每一秒鐘大家都分外艱難。

每一隻蟲子帶來的災難，都會摧毀倖存者們寥寥無幾的希望。

休可眼看著他們家機器人們統統被報銷掉，眼看著那些蟲子朝難民逼近，氣得破口大罵：「他奶奶的，誰他媽給準備的這種老舊型號防護網，我說了一百遍了，這種東西別省錢，別省錢，就他媽的不聽話。」

愛麗絲冷聲道：「是你說的，老式防護網除了不算智能，其它方面都不比新式差，我們沒必要盲目追求新款，我的指揮官。」

休可的聲音戛然而止，半晌抬起手腕，打開通訊器，小聲道：「親愛的玉英，你的底牌能不能拿出來用一用？」

楊玉英眼前彈出巨大的金色屏幕。

屏幕和以往的時候大不相同，整體呈現出十分莊重的銀白色，上面的花紋明顯是一種很特殊，也很複雜的文字。

楊玉英踏入極冰星球的第一天，她的系統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系統最中央的地方，有一經驗條一樣的東西，目前充滿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經驗條下方顯示一行字——系統接受不知名能量，玩家即將突破晶壁，限定時間內，技能使用無限制，道具使用無限制，角色卡使用無限制……

後面還有一連串的文字，但都不重要。

楊玉英看到這行字之後就確定，她的系統在監視她，也在幫助她，系統希望她能做成她想做的事，並始終提供恰到好處的幫助。

她和系統的屏幕相處也有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加上副本時間，可以說差不多算是經歷了生生世世，但她並不太了解自己的系統君。

她家系統不定時失蹤，又不定時抽風，有時機械的讓人難以忍受，有時調皮的讓人一身雞皮疙瘩。

換了別人，大約會去懷疑一下，這個系統到底是智能生命，還是比較死板的普通人工智慧？

楊玉英卻早就決定不去想這些沒有意義的東西。

除了依靠系統，她沒有別的辦法再見到自己的元帥。

她在這方面算是有一點經驗，確定一個目標，就朝著這個目標走，既然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不要多疑，不要多想，反正也沒有第二條路，那麼只能走下去，並且堅信自己會成功。

楊玉英從回到大順，得到系統，就在系統的指揮下行動，沒有絲毫動搖。她表現得非常輕鬆，每一個副本都不去緊張，只做遵循本心的事，自由自在，可這和她接受系統的『控制』並不衝突。

好在，她大約是贏了。

這麼多年下來，這個遊戲系統並不曾辜負她。

「楊玉英？」

楊玉英深吸了口氣：「等著。」

休可：「……」

行吧，是他犯了糊塗。

指望瑪洛迪的小傢伙們，還不如指望書生忽然腦抽，提早過來與他共赴生死。

休可稍一走神，只聽半空中傳來一陣說不出刺耳的咔嚓聲，不光是他，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驟然抬頭。

只見瞭望塔樓上的重弓的弓弦，由合金做成，據說韌性還強出貝塔合成金屬絲五倍的弓弦，發出不堪承重的噪音。

啪！

霎時間弓弦崩裂，楊玉英後仰避開，但額頭上依然鮮血涌流。她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反手拔刀，雙手持刀，直直衝著蟲群飛去。

休可臉色大變：「愛麗絲，你來掌控。」

話音一落，他人就到了楊玉英身旁，天空中火燒雲與蟲群顯得那般龐大，在這一切的映襯下，楊玉英和休可兩個人卻是如斯渺小。

大約是鮮血的氣息吸引住蟲子，蜂擁而至的蟲群將楊玉英和休可包裹在裡面，刀光閃爍，大量的蟲子碎裂后紛紛揚揚落下，可湧來的卻更多。

愛德華抬頭看去，心中驚懼之餘，他那顆藝術家的靈魂卻也在躁動。

一位畫家，親眼見到這樣場景的機會，終此一生都不會多。

愛德華難得放鬆了情緒，不禁想，瀕臨死亡時，人們果然能看到生命中不可多見的風景。他能在最後的時刻，看到永蘭人的抗爭，見到玉英君和休可大人大無畏的犧牲，看到……

思緒翻騰間，耳邊傳來休可大人的怒喝：「艦隊什麼時候能到！」

銀河號上，所有人站在作戰室，神色緊繃，林凱恩直接連通休可的通訊器，聲音平靜：「我是林凱恩。」

「楊玉英，休可，你們兩個人已經做到了聯邦公民所能做到的一切，相信聯邦上下，感念你們的功績，現在，你們可以撤離了。」

通訊器此時聲音外放，林凱恩嗓音低沉，說的通用語愛德華等人聽不懂，他又以翻譯軟體，直接轉為極冰星球的語言。

「極冰星球，永蘭帝國的諸位，我是林凱恩，聯邦第一艦隊指揮官，我現在率領第一艦隊四十三艘戰艦，趕往你們的星球，我發誓，我將竭盡所能保護你們的文明，請你們儘可能活下去，唯有活著，才有希望。」

楊玉英躲開面門上的觸鬚，沒躲掉背後的，護甲斷裂，後背劇痛，耳邊回蕩她家元帥的聲音，元帥的容貌彷彿就在眼前。

她家元帥願意溫柔的時候，還真有撫慰人心的能力。

就在這一刻，金色的系統面板倏然爆發金光，楊玉英心底深處響起奇怪的脆裂聲，面板上瞬間閃過無數的數據。

她本能地低聲呼喊：「召喚！」

腦海里有什麼東西輕輕撕扯了下，精神好似延伸出去，又分裂開來，只有瞬間感覺靈力流逝，但下一刻，有一股特別的力量湧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也不知道這力量是什麼，剎那間天地變色，半空中出現一道巨大的光門，門上則是一座天平形狀的虛影。

正是時盟的標識。

休可猛地回頭，滿臉震驚：「時盟！！」

宇宙中的人，除了蠻荒星球的那些土著，就算沒見過時盟，卻也聽說過。

光門驟然打開，天地間忽然結了冰。

從天空，凍結到地面，冷氣瀰漫。

愛德華茫然：「極冰期不是剛過去？」

難道他剛才昏迷了一年，現在已經一年之後？唔，一年後他還活著，豈不是說，永蘭尚沒有滅亡。

愛德華腦子裡稍稍打了下結，下一秒他就恢復正常，抬頭獃獃地看著一道人影高懸半空，踏足冰上。

來人穿的衣服有些特別，他不懂什麼是峨冠博帶，卻也看得出其衣衫華貴，絕不是尋常的料子做的。

愛德華一愣神，心下默念了聲：「冒犯，冒犯了。」

分明是天神駕臨凡間，他怎能去品評神的風貌。

「歐陽！」

楊玉英一刀斬殺身前的蟲子，輕喝一聲，調整自己的視角，感覺雖有些疲憊，但精神上卻還算亢奮，沒有任何不良的影響。

身邊冷風吹拂，冰雪蔓延，瞬間裹挾住蟲群，旁邊傳來冷冷淡淡的聲音。

「可要留活口？」

「不要！」

楊玉英話音未落，天地已成冰雪之色，冰色由透明，竟轉為深沉的藍，又驟然碎裂。

「小心別污了別處。」

半空中又響起葉夢然溫潤的嗓音，隨著話音，憑空起風，那些冰雪碎片隨風飛向遠方。

楊玉英和永蘭帝國這些人一起抬頭，只見頭頂降下冰橋，光門裡陸陸續續走出四個人。

每個人都是形貌俱佳，氣質卓然。

歐陽雪當下下來，看了眼楊玉英身上的傷，低聲道：「我，葉夢然，林見竹，燕忘川過來了，孟以非沒有。」

楊玉英點頭，輕輕地吐出口氣。

此時愛麗絲的聲音憑空響起：「防護網調整完畢。」

不遠處如黑洞一般的漩渦從地面延伸到空中，裡面的反物質能量，足以讓蟲族難越雷池一步。

休可茫然四顧，看到一個乾淨的不可思議的庇護所，連那些蟲子的斷肢殘骸都消失不見，心下震驚。

楊玉英失笑：「我說過的，我有底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