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舞會並沒有因為琳達突然發難而氣氛緊繃，愛德華，威廉等人神色也是輕鬆得很。

楊玉英看向她的目光，甚至還帶著一點好奇。

琳達眼角的餘光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難堪。

她的父親在世時，便是公主在她面前也矮上一頭，哪怕父親過世，但她和母親也沒有受過半點委屈。

今天在這小小月光島上，他們竟然敢看不起她？

一瞬間，琳達的目光冷得比窗外未曾融化的寒冰還要冷，略一垂眸，冷聲道：「就在昨日，我剛到月光島第一天，我的男僕就從這位騎士手中救了一個孩子。」

「他叫喬治，今年才七歲半，家世尋常，比不上楊小姐尊貴，可他也是正經的平民，並不是你們家的奴僕，可容不得你們想打就打，想殺就殺！」

琳達一句話從胸腔發出，似有無盡憤懣之情。

「哦。」

楊玉英咔嚓啃了一顆瓜子，「休可，聽見琳達小姐的話了？你自己和琳達小姐解釋解釋？」

「好。」

休可笑眯眯，卻是倏然一巴掌拍過去，直接拍向不遠處的那位男僕。

戴文驟然轉身：「傑森——」

男僕迅速後退，前襟的扣子碎裂，大半上衣如雪花般飄散。

楊玉英：「……噗！」

休可這傢伙記仇的模樣，還真是蠻可愛。

不過此時那位男僕退避，休可並沒有不依不饒，掌風下垂，平平地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咔嚓一聲，桌角掉落，緊接著，一整張桌面都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縫。

所有人頓時倒吸了口冷氣。

休可輕輕抬起手，吹了口氣，吹散指尖上沾的一點灰塵，抬頭對那個被稱為傑森的小男僕：「我如果想要打誰殺誰，你攔得住，還是攔不住？」

愛德華和威廉都嚇了一跳。

他們身邊的騎士，護衛，甚至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過去保護自家主人，可就算去保護，恐怕也沒多大的作用。

愛德華腦袋發矇，小聲哼了哼：「我覺得，以後再開舞會，不光武器不能帶，騎士也不能進才更安全。」

光不讓帶武器有什麼用？

休可這樣的人，自己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戰略級殺傷性武器。

琳達身邊的小男僕，卻不像害怕的模樣，輕輕把剩下的衣服攏了攏，雖說有些衣不蔽體，好在也不至於過分糟糕。

戴文搖搖頭，低聲和愛德華說了兩句話，就有女僕拿了斗篷過來遞給傑森，他默默穿上衣服：「攔不住，也要攔。」

這話是回休可的。

楊玉英不由笑了，深以為等她見到元帥，可以把這個孩子引薦給他。

元帥最喜歡的就是這樣有性格的年輕人。

楊玉英不禁浮想聯翩，還有些高興，元帥那些年搜集到的年輕人們有一個說一個，都比不上她撞上的這一個。

此時傑森就站在舞池邊緣，璀璨的燈光下，他的五官有些看不清楚，但是一眼看過去，楊玉英有一種在欣賞『伊西』的感覺。

伊西是宇宙中一顆純白的星球，被聯邦認為是目前最美的星球，有一條航線是專門圍繞伊西所建造，是一條觀光航線，每年都遊客爆滿，船票是一票難求。

楊玉英曾經陪元帥去看過一次，的確特別的美。

眼前少年給她的感覺，就像伊西忽然化為人形，蒞臨人世間。

等她見到元帥，如果可以的話，她要把這個少年不動聲色地帶到元帥面前，好好向他炫耀一下。

楊玉英頗欣賞這個傑森。

休可陰測測地盯了他半天，冷笑：「那我猜，你肯定活不長。」

愛德華身邊的那位好友戴文，輕輕敲了下桌面，破碎的桌面居然慢吞吞地湊在一起，粘合在一處。

掉落的部分無法回去，裂縫卻是細微得肉眼不可見。

戴文笑道：「我想，大家今天都是來跳舞的，不是嗎？」

他的目光掃過去，傑森就不動聲色地退到角落裡，愛德華大笑：「來，跳舞！」

舞曲重新響徹舞池。

戴文腳步輕移，走到楊玉英身邊，伸手，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不知道是否有幸請小姐跳一曲？」

楊玉英挑眉，就把手擱在他的手中。

戴文輕笑：「抱歉，傑森不太愛說話，他現在知道休可閣下是在同那小少年開玩笑。」

楊玉英莞爾：「休可脾氣不大好，我該說抱歉才是。」

琳達死死地盯著這兩個人，臉色越發難看，但她知道，這裡不是她的主場，她也不願意在戴文面前表現得很失態。

「不生氣。」

琳達端起酒杯猛灌了一杯酒，目光卻忍不住落在舞池正中央，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收緊手指，些微刺痛從掌心傳來。

一曲舞跳完，戴文鬆開楊玉英的手，彬彬有禮地告別，走到愛德華身邊時，額頭上爬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呼！」

戴文吐出口氣，苦笑，「和這位小姐跳舞，真有一種刀尖上起舞的感覺。」

他本來還想探聽一下對方的底細，結果說話說到一半才驚覺，他什麼都沒探聽到，反而把自己和傑森都給賣了個乾淨。

「哎，幸虧我以後不會回帝都。」

戴文苦笑，「和這些貴族小姐打交道真的好累。真希望快點結束，真希望快點回到天島上去。」

愛德華聞言揚眉，沉默半晌：「你還要走？」

戴文點頭。

愛德華嘆了口氣，又微笑起來：「看來……你是真的找到自己想要的路了。」

一句話說出口，卻不盡有些傷感，「咱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讀書，我這輩子就是個閑散貴族的命，現在還好，將來他們中某一個登上永蘭的王位，我連如今的逍遙日子也不敢有了。」

「你就不一樣，從小你就有信念，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未來要做什麼。」

戴文失笑：「也就是你會誇我。他們明明都說我性格很奇怪來著。」

愛德華笑意更濃：「也是，你身為永蘭三大公國之首，洛浦公國的唯一繼承人，卻不愛華服，不好美食，每天只穿那些平民百姓才會穿的衣服，倒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沒事就呆在圖書館不出門，誰看了都感覺奇怪。哎，誰想得到你居然真能在天島上一呆七年，還真能成為術士？」

戴文的天賦其實並不算特別高，當然，也還可以，至少比平民百姓們要強出不少。

永蘭帝國的皇室和貴族比起平民百姓，的確比較容易出有術士資質的人，畢竟從小就受到最好的教育和培養，擁有平民不可能擁有的條件，但是有資質也並不代表一定能成為術士。

愛德華以前就聽宮廷供奉的術士說過，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術士，首先要吃很多苦頭，尤其是學徒階段，那必須要拿命去搏希望，沒有堅定的意志，絕對連半年都撐不過去。

正因為如此，很多年來術士都出在平民階層，或者下等貴族，真正頂尖的貴族裡很難出一位術士。

不做這一行他們也照樣錦衣玉食，都是站在金字塔頂尖的人，誰願意受苦？

唯有戴文與眾不同。

他的天分可能比下有餘比上不足，並不是最頂尖的那一類，但他在愛德華眼中卻是真正的勇士。

一個能甩去榮華，孤身一人前往天島，最終熬出頭的男人，值得任何人欽佩。

舞會一直進行到夜半更深，終於結束。

楊玉英帶著休可被愛德華一路送出莊園大門，光是走到門口就有十幾個年紀不等的客人過來同她打招呼，堪稱本場舞會上最受人尊重的小姐。

事實上自休可一巴掌打碎人家的桌子以後，這些人就自動改口稱他閣下。

至於楊玉英，愛德華大公送她離開，都客客氣氣地寒暄：「希望玉英君能滿意我們的招待。」

在永蘭，『君』這個尊稱可不是隨便能用，只有面對地位等同或者更高，且關係足夠親近的人，才能這麼稱呼。

楊玉英上了馬車，休可也跳上去，靠坐在車門口，忽然嘆了口氣。

「怎麼了？」

「剛才沒盡興，想打架。」

休可感覺有點沒意思了，他本是個一天不打架就手痒痒的人，在X時，總能抓到人來挨揍。可是出來以後卻沒碰見過像樣的對手。

本來他還能忍，可今天撞見那個傑森，被對方蓬勃的能量一激，簡直全身的細胞都開始活躍，全都叫囂著想要活動活動。

只是剛才到底是在舞會上，休可對於這些活動非常尊重，納塔的習俗，破壞別人的慶祝活動是最招人恨的行為。

納塔的生活太過艱辛，每一場及時行樂都很珍貴。

休可又不是不懂禮儀的野蠻人，哪怕已經特別想和傑森正經交手，也就稍稍地還了對方一下。

現在可就忍得有點難受。

想了想，休可目光落在楊玉英身上。

楊玉英皮笑肉不笑地翻了個白眼，休可鼓了鼓臉，到底沒有跳過去抓著楊玉英跟他打。

說到底，小後輩是個女孩子，還是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休可就是再不講道理，在楊玉英面前終究還是要點面子。

「我明天就去蹲一個對手回來。」

「別明天，現在吧，速去。」

楊玉英笑眯眯道。

休可：「……」

他瞪了楊大小姐一眼復一眼，眼看楊大小姐沒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好嘀嘀咕咕絮叨了幾聲，嗖一下消失在馬車外。

楊玉英回家安安心心入睡。

休可一路飛到月余彎，坐在樹上抱肩沐浴冷風，吹得頭暈目眩，渾身難受。

第二天，休可才灰頭土臉地回了莊園，一個呵欠接一個呵欠地打。

楊玉英給他盛了一碗粥，笑道：「蹲著什麼沒有？」

「……什麼都沒有。」

休可一口氣把粥喝完，「昨天晚上出現在月余彎的一共就三個半人，卓爾商會的兩個看門的小子去那巡邏，還偷懶，靠在山腳下就呼呼大睡。還有那個什麼琳達小姐帶著那隻小幼崽過去了，大概是想幫孩子再找一株紫蟲草。」

楊玉英有些意外：「沒想到這琳達小姐，居然心地頗善？」

她是真沒看出來。

在舞會上她見到的那位琳達小姐，長得雖然漂亮，但要楊玉英來說，卻覺得從她面相上看出一點刻薄之意。

楊玉英不懂相術，但好歹經過皇城司的訓練，相人方面有些準頭。

「那個琳達小姐，像是一個無論做什麼都有目的的姑娘，她野心勃勃，自視甚高，就算為喬治出頭，也是為了彰顯自己心地善良，三更半夜，沒有觀眾，她帶小孩子去月余彎尋找紫蟲草，這就有意思了。」

此等舉動，可和琳達小姐的人設不相符。

休可半聽半不聽，只充當道具，讓楊大小姐不至於唱獨角戲。

「我們要找的究竟是什麼？」

楊玉英神色幽幽：「蟲族。」

休可一時無言，楊玉英深吸了口氣：「我要知道紫蟲草消失是不是真的和蟲族沒有半點關係，我要知道，在這個星球上到底有沒有蟲族存在。」

「我去補眠。」

楊玉英目送休可一搖三晃地回了卧室，慢條斯理地吃完飯，身邊的機器人等她放下碗筷，給她遞了水漱口。

漱口水是拿梔子皮配薄荷等物煮的，淡淡的香氣很是清爽，楊玉英剛喝了一口，外面就傳來略有些尖銳的聲響。

「琳達小姐，玉英君還在休息，請不要亂闖。」

月光酒店的兩個服務人員滿臉無奈，張開手擋住門，但卻不敢輕易去觸碰琳達小姐，只能徒勞無功地看著她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去，連忙分出一人去報信。

一回頭，只見琳達提著略有些累贅的裙擺，大跨步地走進門，神色冷硬的緊：「楊小姐，是我得罪了你，得罪了休可閣下，有什麼你沖我來，何必跟一個孩子計較？」

楊玉英一擺手：「震得我耳朵疼，請閉嘴。」

說完，她便問臉色雪白得服務人員：「什麼事？」

「玉英君，小喬治死了。」

服務人員話音未落，外面嘈雜聲四起，楊玉英走出去，卻見小喬治的屍體就擺放在莊園門前。

楊玉英掃了一眼：「在都林衚衕發現的？」

服務人員愕然，愣了愣才點頭。

琳達已然怒氣勃發：「呵，你果然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