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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清歡 - 第377章 那麼好賴的?字體大小: A+
     

    辰時末,常朝就散了。

    臣工們走出皇城,騎上馬,由僕從鬆鬆地牽着韁繩,往分列御街東西側的各座衙署上值去。

    彷彿兩股不疾不徐的水流,就像這個王朝素來的辦事節奏。

    一早等在尚書省門口的邵清,迎到了禮部侍郎徐德恰。

    徐德恰打量邵清,雖身穿緋色官服,但面生得很,想是不知哪個衙門的管勾、提舉之類的官兒,給朝廷幹活用的,不是什麼清貴之職,故而從未在上朝時見過。

    「尊駕,是尋我?不知何事呀?」

    朗朗晴日、人來人往之處,徐德恰秉持着一貫的禮敬下士的好風度,對品階與年紀顯然都不如自己的邵清,出語十分平易。

    邵清欠身,低幽幽道:「在下是太府寺官藥局提舉,替內子傳個話。小杜娘子,投水自盡了,而內子,前日才從英娘口中,知曉麥家園巷之事。裏頭的一些蹊蹺,她想問問徐侍郎。」

    徐德恰翩翩玉郎般的溫和笑容一僵。

    麥家園巷深處的小院,正是他與藝徒坊那女娃娃幽會之地。

    「你娘子,姓姚?」徐德恰明知故問。

    「正是。」

    徐德恰的心思快速翻滾。

    片刻前的早朝上,他從吳府尹口中聽到杜甌茶的死訊,確實有些驚詫。但此際,更教他發懵的是,聽邵清的意思,怎麼?杜甌茶促成的這場風流韻事,姚氏不知道?

    徐德恰皺起眉頭,語帶霜意地對邵清道:「你娘子,要問什麼?你不能替她問么?」

    邵清直視着徐德恰:「不能。侍郎,在下是官藥局的提舉,不是開封藝徒坊的提舉。」

    徐德恰避了這兩道令人極不舒服的目光,卻又不甘心示弱,「哧」地冷笑道:「看不出來,你這後生,都緋服加身了,竟是個懼內的。」

    旋即,徐德恰揚著下巴頦,望向尚書省的烏頭大門,吐出幾個字:「下值后,你引我去。」

    ……

    春夏之交,開封內城到西水門之間的汴河,最是宜人。

    再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船工吳翰將自己賴以為生的小遊船,撐到更為僻靜些的綠蔭之地,下了錨。

    少傾,他對身後艙中的姚歡說一句「邵提舉來了」,便敏捷地跳上河岸。

    他疾走幾步,迎到兩位從大道轉入林間的騎馬官人。

    徐德恰鐵青著臉,翻身下馬,斜瞥了一眼吳翰。

    邵清將兩匹馬的韁繩交到吳翰手上,對徐德恰道:「侍郎想必曉得,大理國的段王子,拜於子由學士門下,在京遊學。這位船把式的娘子,就是給段王子當女使的。」

    徐德恰豈會聽不出言外之音,這意思,多半是警告他,回頭莫來尋這個平民布衣出氣。

    二人登船,進到艙中。

    姚歡在與徐德恰打照面的瞬間,就覺得,自己替英娘抱有的最後一絲幻想,也可以丟掉了。

    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因隱秘的男女之事而來,自不會有人前那種堂皇而儒雅的大宋文臣官腔。

    但他若真對英娘懷有哪怕半分忘年鴛侶的純摯情誼,目光中應至少能看出幾分關切和無奈,絕不會是如此惡狠狠又帶着鮮明的嫌棄之意的。

    姚歡於是連寒暄之語都懶得說,直奔主題道:「英娘有了身子,但或許因為年紀太小,前日就落了胎。」

    她只說得這一句,就戛然而止,盯着徐德恰。

    徐德恰一副面不改色的漠然。

    姚歡繼續道:「所幸老天垂憐我大宋西軍遺孤,英娘雖痛得昏過去,倒未血崩,我夫君給她用了葯,穢物也落盡了。」

    徐德恰神情倨傲:「二位請我來,就是與我稟報這樣一則醫案?」

    「徐侍郎,這孩子因你而遭了這場大罪,你不心疼?」

    「姚娘子,她是你坊里的,你未照看周至,與我何干?」

    「徐侍郎!你的雲燕玉牌子呢?」

    徐德恰聽姚歡說起這個物件,短暫的瞬間,調動他在官家御前應對時培養出的迅捷神思,眯着眼「哦」一聲,雲淡風輕道:「最近,是丟過一個。」

    姚歡心道,行,是個渣男,沒跑的了。

    她嘆口氣,對徐德恰道:「徐侍郎,杜娘子已經過身了,英娘提及麥家園的那處院子,昨日我和夫君去看,晚了一步,地屋行已辦了轉賃。然則,似乎可以梗著脖子賴掉的事,你今日一聽我夫君傳話,卻還是屈尊來此處相談,你其實也怕,對不對?你怕我帶着英娘,鬧到御史那裏。甚至,直接去尋官家。你也清楚,我可救過福慶公主的性命。對,我連到官家御前的第一句話都想好了——官家也是有女兒的父親,怎忍見到一個沒了爹媽的小娘子這樣被人欺辱!」

    徐德恰戾氣盈面,剜了一眼邵清,困獸猶鬥地氣惱盯着姚歡,恨恨道:「我與端王的交情……你就不怕你這樣鬧,端王不給你們藝徒坊出錢了?還有,還有邵提舉,在朝中宦場的顏面,往哪裏擱?」

    邵清聞言,奇道:「咦,徐侍郎,欺負英娘的又不是我,什麼叫我的顏面往哪裏擱?恰恰相反,若我娘子真的去官家和御史跟前,替英娘討個公道,我那一日,必定一進太府寺衙門,就四處與人說,說我娘子,是非分明,不讓鬚眉。」

    姚歡抿嘴接上:「徐侍郎莫太高看你自己在端王心裏的分量,也莫太小瞧我夫婦二人的膽量。要不要,試試?」

    徐德恰一噎。

    他原也清楚,此事是自己太大意了,竟然以為那杜甌茶是得了姚歡的授意,送學坊的小娘子與他風流樂呵一番,好讓藝徒坊快些像從前的四門學那樣,成為禮部所轄的官學。

    不想姚氏竟是聲稱不曉得,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硬賴終究不成,這對夫婦神思不正常,莫將他們像爆竹似的點了。

    徐德恰仍是鼻孔朝天,口氣卻虛軟了幾分,悶聲兒問道:「姚坊長,是想讓我,給你那愛徒,一個名分?」

    姚歡不客氣道:「我在此等候侍郎時,確有這般念頭,只因問了英娘數回,她說她十分愛慕侍郎,願意跟着侍郎,就像當初的王朝雲追隨蘇學士一般。不過方才,我夫婦二人已明白,侍郎對她,並無半分真情。無妨,談不了真情,咱們就談真錢。請侍郎,賠她五百貫。」

    徐德恰怔了怔,鄙夷道:「呵呵,說來說去,是訛錢。」

    姚歡針鋒相對:「侍郎既然無情,我這個生意人,就要替她與侍郎算賬。侍郎逢場作戲、誘她以身相許,令她身心俱損,這樣小的年紀就小產過一回,萬一將來嫁了人,不能生育,被婆家休了,她以何傍身?五百貫,一文也不能少。」

    姚歡說得順溜又坦蕩。

    今日和這斯文敗類、權宦渣男談判,她一點也沒有血脈賁張的氣惱。

    徐德恰這種人,就算不是爆款,也是常見款。

    看看他對英娘沒有絲毫憫恤之心的渣樣兒,清醒的做法,當然不是逼他納英娘為妾。

    但真的與他撕破臉……這畢竟是個三品高官,姚歡也確實須顧及已經運作得不錯的藝徒坊的未來。

    出氣只是一時爽。

    在這個時代,或者說,在任何時代,真金白銀,往往才是女性最大的倚仗。

    得替英娘,理直氣壯地要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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