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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清歡 - 第375章 十字架與英娘(下)字體大小: A+
     

    姚歡站在甌茶的屋中,黯然中帶着不甘的思忖。

    梁師成見她既然坦蕩地現了探究的心思,便不敢突兀地將她遣出去,唯恐她起疑。

    梁師成只搶先去翻了那些有字的物品。

    不過是些茶經、話本,或者抄錄的小令集子。

    姚歡也回過神來,開始收撿杜甌茶的首飾匣子、衣裙箱篋。

    學坊的兩個雜役婆子,靜靜地候在院中,等著幫忙將杜娘子的遺物抬去坊外王府的馬車上。

    姚、梁二人整理了小半個時辰,只聽門外一個婆子揚聲道:「邵提舉,坊長在裏頭。」

    姚歡扣上箱子,起身與梁師成解釋:「我夫君,下值後來接我回宅。」

    梁師成抹了眼中最後一絲凄迷之意,彬彬有禮地回過頭,向邵提舉拱手見禮。

    邵清回禮后,只沉聲道一句:「在前院就聽沈、張兩位先生說,杜娘子出事了。」

    梁師成的目光,與邵清略略碰觸,就轉開去。

    乾娘說過,姚氏能將兩處營生做大,靠的是不要臉地拋頭露面、勾三搭四,但她跟的這個男人,更厲害些,區區一個孤寒之身的江湖郎中,能在官家和簡王跟前都混個熱絡,不是等閑的心機手腕。與他照面打交道時,越是將聲色言語藏起來,越好。

    此刻,悲慟,後悔,怨念,提防,諸般心緒炙烤下,梁師成只想快些離開杜甌茶的這間屋子。

    「邵提舉,姚娘子,在下先將這些物件帶回王府,告辭。」

    ……

    邵清送完梁師成回來,看看只剩了桌椅床櫃的空蕩屋子,問站在窗邊出神的姚歡:「你去殮房看過,有蹊蹺嗎?」

    姚歡道:「過世之人沒有蹊蹺,但活人有些蹊蹺。去歲高俅送甌茶來我處時,私下與我交待過,梁師成或已從端王那裏得了恩賞,是要與甌茶結為伴侶的。但今日我見他的模樣,不大對。」

    邵清道:「怎麼,他不傷心?」

    姚歡搖頭:「殮房中,他就露了悲戚。可是,我總覺得,他心痛惘然的神色下,還藏了一時無法言明的怪異。所以,方才我在甌茶的梳妝匣中看到這個東西,就沒向他打聽,而是藏下了。」

    姚歡說着,從袖袋裏掏出東西來。

    一個兩寸長的銅製十字架。

    「她信景教?」邵清脫口而出。

    「嗯?你認識這個?」

    邵清道:「這是前唐時就從西域傳來的異教,在中原被稱為景教。唐武宗滅佛后,外來教派亦被殃及,景僧們往北去,在草原傳教。我兒時,周遭的契丹貴族,亦有信奉景教的。」

    姚歡穿越前,也沒什麼宗教史的知識儲備,對「景教」二字不算純然陌生,只因在西安碑林博物館里見過出土的大唐景教碑而已,約略曉得是基督教的分支,保留十字架。

    姚歡於是佯作好奇道:「這是個什麼教?不會,唆使教眾自盡殉教吧?」

    邵清很肯定道:「若真是景教,不會。景教的教義,禁止這種邪門慘厲之事。」

    他從姚歡手裏接過十字架,湊到窗欞處,藉著夕陽的最後一縷暉光,仔細翻看,終於在底部找到一個烙印。

    邵清告訴姚歡,開封有多少景僧,在何處傳教,他不清楚,但這個十字架的烙印,看起來像是打制此物的作坊所留,他們可以去問問胡商圖麥特與契里,尋尋線索。

    二人計議已定,見暮色四合,便要離坊回家。

    不料正走到大門處,那叫作寶萍的女孩一疊聲叫着「姚娘子」,急慌慌地跑來,攔住他們。

    寶萍顫聲道:「英娘,在凈房裏,昏倒了,許多血。婆子們已經下值走了,我們不知怎麼辦。」

    夫婦二人忙跟着寶萍往回走,步履匆匆中,姚歡問女孩:「英娘這兩天是小日子來了?」

    寶萍瞄一眼邵清,面色尷尬赧然。

    姚歡道:「我夫君是郎中,你莫忌諱,但說無妨。」

    寶萍於是老實道:「是的,英娘說她,這一回的葵水晚了月余,所以特別多,昨天夜裏連草木灰都不夠用了。今日原以為好些,不想方才竟洶湧而出,她又說肚痛難忍,乾脆去凈房坐着。不多時我去小解,就見她癱在牆角……」

    這番稟報未達至尾聲,三人已到了學坊的凈房門口。

    另有兩個路過時被寶萍叫住的女學徒,一臉驚懼無措地扶著門框,盯着裏面。

    姚歡扒開她倆,邁進去一瞧,也是大駭。

    英娘歪在地上。

    此際時辰雖晚,到底臨近夏日,幾分暮光里,姚歡依然辨出,英娘身下襦裙半截處,被血染得紅透。

    姚歡心道,這哪裏像是普通生理期,天吶,這姑娘莫非……

    帶着難以置信的猜想,姚歡一邊喚英娘的名字,一邊蹲下來。

    凈房門外,聽過寶萍所述情形、早已起疑的邵清,二話不說,打發三個女孩走遠了些,才迅速回身,立於門檻處,壓着聲音直言道:「你看她裙下,可有經血以外的成塊白膜?」

    姚歡咬牙,推著英娘側身,尋到她腰間系帶,一一解了,定睛尋找,終於找到邵清這個古代郎中和自己這個現代女性,都明白的東西——人體蛻膜組織。

    ……

    英娘是在悅耳的鳥鳴聲中醒來的。

    隨着意識的清明,最先恢復的,是視覺。

    她看到了晨光里,和衣躺在地上的姚歡。

    姚娘子好像睡得很熟。

    隨即,英娘感到,自己陷入無盡黑暗前的腹部劇痛,變成了隱隱的抽痛。

    她在薄衾里,能感到身上的中衣和下裙,都是乾的。

    她勉力對抗著虛弱,抬起半幅肩膀。

    床榻邊的帷幄下,卷攏著自己那已經沒法看的污穢衣衫,一旁兩個木桶、一個木盆,空的,搭著幾條潮濕的帕巾。

    恢復神智的英娘,仍是一臉懵。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因為月事,幾乎痛得要死掉。

    她在床榻上愣愣地坐了一陣,方意識到,這是杜娘子的寢屋,杜娘子已經死了,床榻晦氣。

    她掙扎著往床下挪,動靜響了片刻,終於將姚歡驚醒了。

    「你躺回去。」

    姚歡起身,沉聲道。

    英娘被唬一跳,她從未看到坊長眼中,露出過這樣的森然之色。

    「姚娘子,這床板,不吉利,我想下來。」

    「下來作甚,你要死,也不是因為睡過杜娘子的床板。」

    屋門被敲響。

    姚歡去開了,迎進邵清。

    邵清遞給妻子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姚歡端著葯,走到榻邊坐下,嘆口氣,嗓音柔緩了些,問英娘:「你下腹,此際痛楚如何?」

    英娘吶吶道:「好像有手在扯,但能忍。」

    姚歡知道,那是宮縮。

    昨日,邵清看了蛻膜組織,就判斷,這姑娘的胎胞,沒有流乾淨,得喝葯。

    待英娘在不知所措中喝光了葯,又有些羞怯。

    痛經昏過去而已,姚娘子竟然讓邵提舉給開了葯。

    姚歡才對她道:「你與哪個男子,有了肌膚之親?」

    「啊?」英娘一怔,脫口而出地否定,「我,沒有。」

    「沒有?你肚子裏的孩子,哪裏來的?」

    英娘好像沒有聽懂姚歡這句話,瞪着眼看她。

    姚歡又氣又無奈。

    這從小沒娘的女孩兒啊,什麼都不懂,也是可憐。

    仍是站在門邊的邵清,和聲道:「英娘,你有身孕了。只是,小產了。你得告訴坊長,事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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