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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清歡 - 第328章 執念字體大小: A+
     

    趙似才津津有味地吃了四五個生煎包子,外頭來報,宮中尚儀局張氏到了。

    張尚儀進來向趙似行內官之禮,直身後看到姚歡,露出見到故人的悅然之意。

    其間還透著淺淺的驚訝,配合著主人柔和的語音:「咦,姚娘子也在。」

    趙似眸光端靜,望著張尚儀道:「孤有幸,得邵醫郎妙手療傷,再一問,原來他的新婚娘子,就是從前在宮裡御膳所當過差的姚氏。孤乾脆一併請來府里住幾日,他夫婦二人,一個讓我少受金瘡之苦,一個讓我多享腸胃之樂。」

    張尚儀淺笑點頭,打量邵清一眼。

    這實則是她第一次見到邵清。

    論相貌與神采,都比曾緯遜色不少,看著就像京城街頭巷裡常見的普通儒生。

    張尚儀未免暗暗促狹地嘀咕,輸給如此平平無奇的對手,難怪四郎氣難順、意難平。這姚氏也不知是眼瞎還是心怯,官家和四郎都不要,到頭來就跟了這麼個泛泛之輩。

    也對,麻雀配水雞,一對好夫妻。

    她再次轉向姚歡的面孔上,卻一派真誠的讚許之色,說話的語氣更是不顯生分。

    「姚娘子,彼時宮中相處,我就在想,這樣待人接物可愛可親、做事又溫善細緻的好人兒,必能尋得良伴。今日一見,果然是一番琴瑟在御、佳侶靜好的般配儀範。可惜我是內官,出宮不易,沒喝到二位的喜酒。」

    姚歡兩次進宮當差,得過張尚儀實實在在的照拂,對她印象甚好,忙俯身還禮。

    還未來得及開口致謝,只聽座上的簡王趙似淡淡道:「喜酒沒喝上,吃個新娘子做的包子,也是一樣的。尚儀嘗嘗這叫作生煎的點心吧。」

    張尚儀蓮步輕移,落下目光,參詳了一回桌上盤中的生煎,笑眯眯與趙似道:「這呀,一看就合簡王的口味。大王從小就愛吃烤得焦些的餅子。」

    趙似嘴角稍抿:「嗯,對,尚儀好記性。難怪,太后與官家常命尚儀出宮辦事。」

    張尚儀眸光溫柔,好像長姐看著幼弟,笑吟吟道:「今日出宮,便有多樁事要辦,來簡王府里探望,是頂要緊的一樁。向太后命我帶來高麗進貢的兩支人蔘。」

    「有勞尚儀回宮稟報,孤不但傷勢向好,胃口也大開,今日就讓廚婦用參須燉湯飲下。」

    ……

    張尚儀走後,鄧鐸屏退眾人,扶趙似重回榻上靠著,終於忍不住道:「大王嫌惡張氏?」

    趙似笑道:「你已侍奉本王一年多,才瞧出來?」

    鄧鐸訕訕,小心地勸道:「張氏數年前,二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能官至尚儀,又有內廷帝師之譽,深得官家信任,大王就算嫌惡她,也莫要顯露出來。」

    趙似收了笑容,冷冷道:「顯露出來又如何?無欲則剛,莫非我一個出宮開府的十三大王,還有什麼事,要去看她一個五品內官的臉色才能做得成的?」

    鄧鐸接不上話,肅然不語。

    趙似瞅著這位垂袖而立的表兄,思及他見到自己中箭被抬回時憂急如焚的神情,又念他頗費思量地尋來邵清,到底心一軟,緩了語氣道:「我曉得,太妃定是一直叮囑你,讓我對宮中內官裡頭的那些紅人,要客氣些。但這個張氏,我五六歲時,她就進宮做了奉御,這多年來,我總覺得,她就算不是佛口蛇心之輩,至少也非純良之人。」

    鄧鐸嘆氣:「大王,屬下從未在宮中待過,自是相信大王的識人論斷。只是,於內廷樹敵,終究對大王將來不利。」

    趙似噌地坐直身體,劍眉緊蹙,低聲喝道:「我從無僭越悖逆之心。官家從前無子時,我盼著他早得皇子。如今天佑大宋,我終於有了個可做儲君的侄兒,我從心底為六哥高興。」

    鄧鐸緊張地去看趙似的右臉,生怕他因動怒,傷口迸裂。

    趙似卻慍意更熾:「鄧子鉦,表兄!太妃糊塗,你好歹是讀過書的士人,你莫不是,真被太妃蠱惑得,將自己當作什麼秦王府十八學士、什麼從龍之將了吧?」

    鄧鐸唬得忙跪下:「非是如此,非是如此!」

    趙似盯著他,默然片刻,揶揄道:「看吧,謀士是個膽慫的,主人更是心如止水,表兄你倒說說,太妃她瞎起個什麼勁。」

    年輕的親王護著自己的面頰,緩緩躺下,目光越過鄧鐸的肩頭,看向透窗而入的明亮陽光。

    「六哥即位成為官家的時候,我才四五歲,端王也就比我大一歲。我們三兄弟,情誼甚篤,又還都是孩子,六哥最初視朝回來,常命內侍將我們招呼到一處,烤饅頭吃。」

    趙似說到此處,眼中又浮現笑意:「表兄,那日聽邵醫郎說起邊關情形,高天曠野,軍堡森嚴,我竟頗為嚮往。我甚至想,若官家命我真的出鎮一路邊軍、為大宋守境,倒也不錯。說不定那樣的話,我偶爾回京述職,還能與官家、與端王,歡暢地烤一回饅頭。」

    ……

    裁造院里,蔡攸正對著炭盆呵手,聽報張尚儀親自來取向太后的冬裙,不免感慨,一年過得真快,又到了掏出去一張大額憑契的時候了。

    張尚儀進屋,見蔡攸半個身子已隱在簾幔後頭,又聽抽屜響,遂於他直言倒:「今歲不必給我了,我不與大郎你假客套。你蔡府遭了一場劫數,手頭只怕比去年還緊,將錢花去刀刃上吧。」

    蔡攸一臉的感恩戴德:「尚儀最是自己人。尚儀說得是,今歲光是交給童貫的幾幅畫,就費了五千貫,慶州那邊財路一斷,我蔡家真是捉襟見肘。父親如今只是個杭州的閑職,收畫都得花錢買的。」

    張尚儀笑了:「大郎你確實是個真小人,或者,在我面前已習慣了口無遮攔。聽你的意思,你父子二人若得了勢,看上什麼,去要、去搶,便是,總之不會再花錢買。」

    蔡攸舔著臉:「阿姊,我們這般的真小人,總比偽君子強。」

    張尚儀道:「方才借著向太後送人蔘的機會,我好好將那小偽君子看了看,性命應是無虞,氣色也不錯,但臉頰邊偌大的一口傷疤,就算華佗再世,只怕也無法治得不留痕迹。」

    「那就是,雖留得一命,成個疤面親王,也必是與儲君無緣了?」蔡攸顯得有些興奮。

    張尚儀睨他一眼:「大郎,你這模樣,頗有些像,天降饅頭狗造化。」

    蔡攸道:「難道不是么?憑空掉下來個吃素的瘋子,幫端王除了個勁敵。」

    張尚儀點頭,又若有所思。

    那個邵清,經此一役,定會被奉為簡王府的座上賓,而此人若因醫術精湛而成為御葯,有沒有什麼文章可作呢?或許可假他之手,幫趙佶除去第二個勁敵。

    蔡攸精心點了一盞茶,送到張尚儀手邊,奉承道:「阿姊,你可真是殫精竭慮地為端王謀取似錦前程。」

    張尚儀聽出蔡攸口吻中的獵奇之意,施施然道:「我進宮的時候,是向皇后閣子里的內人,端王那時才三四歲,生母已過身,由向皇后撫養他。有一回,這孩子忽然很高興地對我說,會娶我。」

    就因為這?

    蔡攸並不掩飾自己的嘲諷笑容。

    張尚儀卻不以為忤:「很好笑么?是挺好笑的。當年,我問第一個男子,願不願意娶我,他說,再等兩年。我問第二個男子,可否娶我,他說,你聽話,我還是送你入宮。端王是第三個男子,竟主動說要娶我,雖然那時也不過六七歲,雖然只是童言童語、如今他必也早忘了。」

    蔡攸心道,看不出來,這女子其實也陷在愛恨痴嗔里。

    張尚儀則饒有興緻地盯著蔡攸:「這就是執念。你和你父親,沒有執念嗎?你父親想做首相,想得抓心撓肝的。你呢,你沒有考中過進士,為此耿耿於懷,連我做個素蟹粉包子招待你,你都會聯想到自己只是靠門蔭授官,名不正言不順。」

    蔡攸哈哈一笑:「對,阿姊教訓得是,我們男子呢,執念多為名與利,你們女子呢,執念總在一個情字。無妨,無妨,執念讓我們越來越能征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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