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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清歡 - 第287章 還是首先信任蘇頌字體大小: A+
     

    在邵清的協助下,姚歡將柳氏的棺槨送入城外墳庵后,離元日只有不到十天了。

    賀詠對於穿越者姚歡來講,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但姚歡既然攬下出主意的責任,既然答允了儘快給出計議,就不能對他拖延。

    在她決定去找曾布的時候,邵清卻先告訴了她一個消息——蘇頌回到京城了。

    兩月前,蘇頌就領了聖旨,帶上京師榷貨務提舉王斿挑出的一批好豆子,去到河北宋遼邊境的榷場。

    不光是去與常來雄州的遼人「推廣」大宋的咖啡豆,更是去探勘榷場外的條件,嘗試製造出能夠利用水力,批量烘豆、磨豆的機械設備。

    「蘇公如今雖已遠離政事堂,畢竟被拜為中太一宮使,想來不能缺席元日朝會,所以此際趕回京城。我們是否,先去拜訪蘇公,聽一聽他的意思?」

    邵清帶著商量的口吻,問姚歡。

    姚歡明白,邵清不是那麼相信曾布。

    她也並不完全相信。

    姚歡沒有忘記,當初在章惇親戚出面所開的庵酒店裡,曾布為了自己在邊關的勢力擴展,是可以與政敵章惇秘密地坐在一個屋子裡,談判、達成條件的。

    越是曉得曾布乃成熟的政治家,越不能指望,他會出於單純同情賀詠這樣忠勇為國的邊軍將士,而按著他們所希望的方向行事。

    萬一,就像此前對付章惇的手腕那樣,曾布也將此事作為砝碼,與蔡黨兩家談利益交換呢?

    畢竟,姚歡沒法以後世來人的身份,去言辭鑿鑿地告訴曾布,你仕途最兇險的一個政敵,並非此時的章惇,而是數年後的蔡京,你可千萬要果斷除之。

    姚歡想了想,向邵清道:「你說得對,不論曾樞相會喻於義還是喻於利,至少,蘇公比他,更值得我們信任。在曾樞相之前,若無可信的尊者知曉此事,不太安妥。」

    邵清點頭。

    他正是此意。

    他繼而咂摸著,姚歡那個「我們」,與自己所說的「我們」,聽起來一樣清楚又自然。

    邵清心中,於議事的肅然之外,立時又多了一分淡淡的喜意。

    「我現下就去送帖子?事不宜遲,明日我們就登門?明日恰是祭灶,朝廷休沐。」

    他探詢地問。

    姚歡與他對視一眼,點頭道聲「好」。

    這幾日,她漸漸熟悉了耳邊這把沉醇但不陰鬱的嗓音,總是以這樣沒有壓制意味的語氣,詢問自己意見。

    ……

    「一碗清湯詩一篇,

    灶君今日上青天。

    玉皇若問人間事,

    亂世文章不值錢。」

    臘月二十四,祭灶節這天,開封城惠明寺附近熱鬧的街市邊,瞎眼藝人打著鐵板兒唱著《祭灶詩》。

    有過往路人聽了,嫌棄他逢年過節之際,開口閉口「清湯」、「亂世」的,不是唱窮就是唱衰,都是些什麼晦氣詞句。

    瞎眼藝人停了板子,也不惱,笑道:「這位客官,此乃太宗皇帝時的老相爺,呂蒙正,呂公所寫,如何唱不得呀。」

    他話音剛落,卻聽街對面的蜜餞果子鋪里,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呼。

    只見鋪子的掌柜打橫抱著個白髮老嫗,顫音哭喚著:「娘,娘……」

    此時正是晌午,街上採買祭灶家宴食材的百姓絡繹不絕,登時就圍過去不少看熱鬧的。

    卻見老嫗雙目緊閉,胸口戳著把剪子,衣襟已是血淋淋一片。

    掌柜邊哭邊喊娘,似已嚇得糊塗了,又猛然氣急,抱著老嫗追上一個正快步離開的官袍胥吏,朝那胥吏踹去,邊踹邊罵。

    圍觀眾人里,有年長又好心的,忙出來攔住,與掌柜斥道:「打罵別個作甚,快抱你老娘去郎中那裡吶!」

    這樁意外乍現之際,姚歡正在蜜餞鋪旁的小攤上買活魚,帶去蘇頌府上。邵清怕與她同行太惹眼,則在離她不遠處慢步相隨。

    見出了人命之事,邵清亦趨步上前,欲要施救。

    恰巧一輛馬車路過,被熱心快腸的幾個嬸子攔下,央求主家搭人。

    馬車上下來一對錦衣夫婦,並一個抱著女娃娃的婆子。

    錦衣男子頗仁義,草草問了兩三句,便讓掌柜抱著他娘登車,吩咐車夫速速馳去。

    男子轉過身來,邵清望見他的面容,不由一愣。

    姚歡亦認出男子,遂回身避開,向邵清輕聲道:「那是曾樞相的第三子,曾紆,才從外州任上回京。此前我與姨父,見過他。」

    怪不得,與曾緯有幾分相似。邵清心道。

    只聽曾紆對著那被人圍住、跑不脫的胥吏道:「你是哪個衙門的?發生何事?」

    曾紆今日,本是攜妻女來惠明寺進香、小游,自不會穿著官服。

    胥吏刁滑,便是面對這看來像是有官身的男子,既非頂頭上司,又哪會輕易理睬。

    兩廂僵持時,鋪子里衝出來一個少年,哭著向眾人道:「他說自己是市易司的,要吾家問市易司以三分利借貸銀錢,否則就不許吾家零賣果實。婆婆說,二十年前熙寧新法時,吾家就是被這市易司逼得走投無路,公公跳汴河死了,怎地如今,公家又不給活路了。她一時氣急,就拿了剪子……」

    少年已有十一二歲,出生商賈之家,平日里幫著祖母與父親招呼客人,口齒更是伶俐,雖抽抽噎噎,卻是將原委說囫圇了。

    眾人嘩然。

    先頭唱呂蒙正詩的瞎眼藝人,手中的鐵板又響起來。

    「翻手雲,覆手雨,作古之人蒙冤屈。

    蓋了章,潑了菜,方是太平世道來。」

    姚歡和邵清聽到身邊一個娃娃,問牽著自己的父親:「蓋章潑菜,是什麼意思?」

    書生模樣的父親卻只唬下臉,說一句「莫論國是」。

    邵清忖了忖,對姚歡低語道:「章是章惇,菜是蔡卞和蔡京?這老翁唱的,乃指宣仁太后要被追廢,以及章蔡二黨加緊紹述新政的時局?」

    姚歡恍然大悟,繼而現了憂色道:「蔡京果然不論跟著司馬光,還是跟著章惇,最擅長的,就是一個快字。重開市易司,看來確是殃及京城所有商賈,不只我們蝦行。」

    那一頭,胥吏見不遠處有軍巡鋪的士卒聞訊趕來,膽氣回來不少,罵罵咧咧地喝開人群。

    曾紆既知曉了情由,亦不再盯著那胥吏問,而是穿越橫街,走到瞎眼藝人跟前,掏出銅錢,放到他面前的破碗中。

    瞎眼藝人淡淡道:「官人給多了,官人應是剛來,沒聽小的唱幾首。」

    曾紆沖著藝人一雙盲目拱手:「聽到老丈那句『亂世文章不值錢』,足矣。」

    藝人咧嘴淺笑:「亂世二字,宰相可言,布衣乞丐亦可言。」

    曾紆迴道:「的確,如此,世道方有救。」

    姚歡並不想去和曾紆打招呼。

    但她戴著帷帽,行過曾紆身邊時,聽到這句話,心中稍動。

    若蔡京真的被早些扳倒,曾布是否就不會落得凄慘收場,而這位史料中口碑很不錯的曾三郎,是否也就不會受蔡京主導的「元祐黨人碑事件」禍及,能在仕途上風光霽月。

    ……

    開封城東北角,惠明寺后,蘇頌宅邸。

    蘇頌的妻、子皆住在揚州。

    老相爺獨居京城,由兩個家僕簡單伺候著。

    今日算是「小年」的祭灶節里,桌上的幾個菜,都是姚歡下廚做的。

    蘇頌年高齒松,腸胃見弱,姚歡挑的,都是軟溜又容易克化的菜式。

    一個蒸瓠瓜船。將瓠子劈開,剜下瓜瓤切絲,在水中汆至略軟,撈出。鯇魚兩側胸背肉片下,亦切成細絲,用薑汁、鹽腌漬后,拌上新鮮的野蕈丁,與方才燙至半熟的瓠瓜絲一到,碼放回兩瓣瓜船里,上籠蒸熟。

    一個獐子煮芋頭。前一日定下來蘇宅后,姚歡就去市集上挑了幼齡小獐子的腿肉,只用米酒澆透,在灶間用大火蒸上半個時辰,取出,浸於豆蔻、清醬、茱萸果、茴香乾葉片等調製的香料溶液中。今日來到蘇宅的灶間,將這小獐子腿和芋頭同煮至汁水收干。

    一個改良版的玉糝羹。乃是將白蘿蔔、山藥、鹹菜梗切丁,與少量的今歲新米熬煮,比較像後世的湯泡飯,與其說是飯,不如說是湯。

    點心則是兩道。一道是棗泥蒸餶飿,一道則來自此前從孟皇后的瑤華宮學來的「清歡糰子」——綠豆皮滴酥雪梅娘。

    數量不多卻不簡陋的菜式,並幾碟姚歡帶來的小龍蝦鮓、黃雀鮓、河蚌鮓作為佐酒冷盤,悉數上桌后,一老二少入席落座。

    姚歡在灶房忙碌時,邵清已按她交待的意思,與蘇頌稟過秋來至今發生在她身上的許多變故。

    於是,到了席間,蘇頌不再提半個「曾」字,只讚歎姚歡手藝好,瓠瓜魚絲兒鮮潔,玉糝羹清淡,獐子肉更是比羊肉軟嫩好嚼,少去幾分油膩。

    他又瞧著面前兩個年輕人,暗暗感嘆,自己當初,明明最先覺著與姚娘子有琴瑟相協之意的,是這個邵清嘛。

    蘇頌吃了兩碗羹、幾杯酒,敘了些怎樣用水碓助力、搖動滾筒烘烤胡豆的實踐經驗后,姚歡和邵清對望一眼,均覺得是開口的時機。

    不料蘇頌驀地面色一沉,對二人道:「這個年,應是老夫這輩子,最不想過的年了。年後,朝廷,怕是要殺『二蘇』。」

    姚歡一驚。

    殺蘇軾與蘇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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