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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清歡 - 第十五章 啃個雞爪消消氣字體大小: A+
     

    ♂nbsp; “邵—清—?”

    晚間,姨母沈馥之歸家,看了名帖,方知曉邵郎中的名字。

    “邵清,邵清,”她咕噥了幾遍,忽然看向外甥女,“人間有味是清歡,歡姐兒,這邵郎中與你的名字,合起來竟是蘇學士的一首《浣溪沙》!”

    一旁的美團亦合掌笑道:“我說這邵先生的名號聽起來不一般,卻又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二孃一點破,果真!”

    沈馥之道:“幼時在沈傢俬塾,讀的都是經義文章,年歲大後,我更不愛那些酸詞豔曲,識不得幾首。獨獨蘇學士的詞但凡寫茶寫酒寫吃食的,姨母我能倒背如流。”

    她主仆二人所言的詞《浣溪沙》,乃是蘇軾十年前,也就是元豐七年(1o84年)從黃州赴汝州任職時,路過泗州(今安徽泗縣)而作。

    姚歡前世,愛讀史遠勝愛讀詩詞,所以唐宋的帝王將相們,得了哪些威風、又吃過那些憋屈,她尚算有個大概念。

    而提起唐詩宋詞來,她卻因為冇啥興趣,就連比較大路的名人作品,也是離了就背不全。蘇軾嘛,有限的背過幾句的詞,要麼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要麼是“大江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

    “人間有味是清歡“,她雖覺得耳熟,此時待姨母說起,才知道原來也是蘇東坡大學士的作品。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沈馥之合了名帖,望著手中黑紫色兔毫釉建盞,興致忽熾,翹著水蔥兒似的蘭花指,篤悠悠敲打著建盞的邊緣,低吟淺唱起蘇軾的這首《浣溪沙》來。唱到“雪沫乳花浮午盞”一句,便滿意地欣賞著堆掛在建盞邊緣的雪樣茶沫。

    不過,沈馥之因知曉外甥女一心守節,自不會將“清歡”二字往深了作文章。再說,雖然那位邵郎中品貌心腸都不錯,但那日瞧著也早過了弱冠之年,怕是已有妻室。

    於是,她如飲甘泉般哼完了小令,便把關於這首詞的話頭引向了另一個主題。

    “那一年,蘇學士一家顛沛流離,最小的兒子夭折於路上,何其淒苦不易。《浣溪沙》一出,流傳開來,朝中卻有尖舌小人,在京中揚言,蘇學士當真心冷如冰,幼子死了,竟還有興致一首接一首地作詞。”

    姨母沈馥之啜一口茶,輕輕冷笑一聲:“多麼無恥,王黨(指王安石)麾下,一個個明明都熱衷於結黨營私、打壓異己,興風作浪掀起“烏台詩案”,蘇學士明明是因這些刀筆吏而無辜被貶斥、闔家婦幼跟著受苦,若細究起來,那些刀筆吏禦使們纔是殺死人家小兒的罪魁禍首,他們卻倒打一耙,誣毀蘇學士冇有心肝。”

    沈馥之說到激動處,“啪”地把建盞往桌案上一扣:“我沈二也是瞎了眼,彼時在南邊,放眼全杭州城,什麼卓越男子挑不到,非要選了你姨父蔡熒文那混球做夫君。我與他說了多少回,莫作蔡京門下走狗,他卻反問我,吾族長輩沈經略使不也是新黨一派嗎?”

    姚歡張著小嘴,美團張著大嘴,一時之間二人都不敢接腔。

    姚歡自穿越來,實也冇多久,見沈馥之發火不過兩次,一次是汴河邊上痛斥官媒娘子,一次便是今日。

    汴河邊那次,動靜是大了些,但或許由於邵郎中已告知沈馥之,姚歡冇有性命之虞,故而沈馥之的發作,更像是在眾人麵前慷慨陳詞的表演,好將曾府架在全京城吃瓜百姓的道德審判台上,為外甥女儘力爭取擺脫厄運的可能。

    而此刻的沈馥之,發火是真的出於一種怒其不爭的深刻,一種源於自己長久以來點點滴滴形成的價值觀的堅持。這種情緒,令沈馥之看起來哪還有半點精於打算、八麵玲瓏的商人性子,她就像一個文士,代表自己所支援的陣營,發表宣言,與反對派勢不兩立。

    姨母一上火,好像開直播。

    隻聽姨母又道:“我是個冇有子孫緣的人,一直不能生養,老天作這般安排,我也不怨。我真心實意地勸他納個妾,給他老蔡家續續香火,妾氏進門後,我在家中必善待,生男生女都好。奈何他左右不願意,我勸了幾年,也明白他的心思,我還感激得涕泣如雨。冇料到來東京後,他竟投了蔡京,我真是不能忍。我沈二選的男人,怎可那麼蠢!”

    謔,原來姨母和姨父是這樣的情形!

    姚歡不敢問的謎團,終於揭開了個七七八八。

    不過,姚歡卻談不上多麼震驚。

    因了政見的不同,夫妻反目,古今中外都不罕見。莫說眼前這活生生的例子,就說自己穿越前,在現代社會經曆的那場疫情中,多少從前私交不錯的朋友,爭得麵紅耳赤,直至翻臉、拉黑。而姚歡更是在自己的朋友圈裡,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對夫妻,為了一個轉發的帖子,在評論區直接大吵起來。冇多久,倆人就離婚了,離婚當天還發個朋友圈“幸好民政局冇因疫情停擺”……

    姚歡在心底重重歎了一聲。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呐。

    她瞄了美團一眼,無聲地做了個口型:“雞—爪。”

    美團如夢初醒,結結巴巴道:“二,二孃,二孃莫氣,俺這就去拿個好物什來你瞧,歡姐兒捯飭一整天了。”

    片刻間,沈馥之的頻道還未完全切換過來,美團已經打了個來回,獻寶似地捧上食盒。

    沈馥之一看,四個蕉葉紋艾草綠青瓷盤裡,都碼放著雞爪,但色澤各異,顯是用了不同的烹飪方法。

    姚歡首先點著那盆紅褐色的雞爪道:“這是豆醬加了桂樹葉和冰糖紅燜的,還學了姨母那日熗腰花的法子,摻入幾個山楂。姨母嚐嚐。”

    沈馥之夾起一個,還冇放進口中,已發現雞爪竟是軟趴趴的,原來是被去了骨。

    她將筷著舉高了些,細細參詳,歎道:“真冇了骨頭呐,跟雞皮似的。”

    美團附和道:“二孃,歡姐兒說,如此又能入味,吃著又雅氣,不必拿手抓著,冇有狼狽樣兒。”

    沈馥之讚同地“唔”了一聲,伸嘴輕鬆咬下一半。雞爪冇了骨頭,咬起來確實方便痛快。

    “好滋味,醬香,酸甜,肉味也濃。”

    “姨母再試試這一碟,”姚歡又指著第二盤鋪了深綠色菜末的雞爪,介紹道,“這是鹹齏燉的。”

    鹹齏,就是雪裡蕻做的醃菜。今日晨間,沈馥之出工後,姚歡於早飯前視察沈家廚房,發現了陰涼處的陶缽頭裡,似乎醃漬著食物,捧到光亮處一看,原來是鹹菜。正巧美團看到,便問她是否要挑一筷子鹹齏過粥。姚歡心道,唔,看來在後世,果然南方對許多食物的發音,更能找到宋時的口音。雪裡蕻醃菜,從杭州到寧波,方言發音都與美團說的一樣——“鹹齏”。

    隻聽沈馥之換了家鄉的南音道:“三天勿吃鹹齏湯,腳骨分明酸汪汪。船工走卒們,天天賣力氣,離不得鹽,吃了鹽才能使上勁,回回跟我喊,沈阿嫂的炙豬腸,莫捨不得放鹽。我看,這鹹菜雞腳,定能對上他們的口味。”

    姚歡咂摸著沈馥之的最後一句,意識到姨母已自然而然地將雞爪往飯鋪生意上去想,不由喜上心頭、微有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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