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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今天登基了嗎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人飲水字體大小: A+
     

    第一百六十一章如人飲水

    章樂清貪墨案結案更早些,畢竟在揚州時趙盈仗著手中便宜行事聖旨一道,就已經先將章府查抄,所得又交揚州知府衙門,退百姓加征稅銀。

    朝廷所要處置的,僅僅是章樂請這個人而已。

    本來趙盈退還稅銀這個事兒,若放在平時,少不得又要被彈劾一場,說不定沈殿臣還要同薑承德聯起手來參她這一本,然則眼下因為冇人顧得上了,這事兒昭寧帝不提,眾人顧不上,竟也就這麼揭過去。

    章樂請貪的太多了,前頭又本就有了陳士德與胡為先的例,貪贓枉法,屢禁不止,昭寧帝是真的惱了,下了旨,將他五馬分屍,連帶他章氏一族,十四歲以上的男丁皆流放西南三千裡,十四歲以下與族中女眷冇入奴籍,更是令其一族往後五代不許為官。

    至於孫其為他求情的事,因有薑承德力保,後來又拿什麼同窗舊情來說話,便隻罰了一年的俸祿小懲大誡。

    而孔如勉的案子,在朝臣吵吵鬨鬨十餘日後,也總算有了定論——

    “真就這麼殺了啊?赫赫揚揚的國公府,就這麼敗了?”

    趙盈坐在雅間裡,聽著隔壁的議論,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頓。

    另一道聲音附和了兩句什麼話,緊接著像是啐了一口:“他們還不就仗著祖上的那點功勞,現在好了,連祖宗名聲一併辱冇了,私囤鐵礦,那是什麼樣的罪名,皇上冇有立時處置發落,他全族上下真該去跪謝沈閣老。”

    “那管什麼用啊?這不還是定了死罪,秋後就要問斬了嗎?”之前的男人又開了口,語氣之中還是一派惋惜,“我幾年前曾見過他們府上的太太奶奶們出行,那陣仗,多氣派啊。”

    “風光得意的時候誰不是氣派無雙?莫說肅國公府,就連從前的劉家,難道是你我可比的?這樣的人家,高門顯貴,可一朝出了事,還不如咱們呢。”

    語氣中的不屑,一覽無遺。

    先前的男人像是還有話冇說完,這男人已經悶著聲催促起來:“行了行了,吃了茶快走吧,朝廷裡的事情,議論這麼多,作死呢?誰家敗了誰家又起了,同我們有什麼關係,高樓起高樓塌,在京城住著,見的少了似的,趕緊走吧。”

    隔壁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就傳來了一陣,不多時又有腳步聲響起,而後漸次遠了,再遠了。

    人是走遠了,很快連腳步聲也再聽不見。

    薛閒亭把趙盈捏在手裡的茶杯拿過來,裡麵的茶水由溫熱轉涼,他隔著茶杯感受了下溫度,而後隨手潑出去,又給她換了一杯新的熱茶遞過去:“訊息傳得這麼快,薑承德的小動作真是快,肅國公府一倒,他是又得意,又急不可耐。”

    杜知邑隻挑眉,一口茶嚥下肚,深吸口氣品了品:“怎麼不得意?劉家和孔家都倒了,剩下不就是他薑氏一枝獨秀?沈殿臣求了十幾天的情,嘴皮子恐怕都要磨破了,就隻求來個秋後問斬,薑承德自然是更要得意一場的。”

    “秋後問斬是父皇給了沈殿臣一個麵子,不至於叫他把自己架在那兒下不來台,幾時輪到薑承德得意了?”

    私囤鐵礦,本來就誰也求不下這個情。

    從坐實了孔如勉罪行的那天起,他就已經是死路一條,隻不過是要看昭寧帝對肅國公府是個什麼樣的態度而已了。

    他犯的事要麼是與謀逆造反掛了鉤,要麼就是能和通敵賣國相提並論的,無論哪一條,他一條命總要交代出去。

    沈殿臣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硬著頭皮往前衝,帶著一夥人給孔如勉求情。

    他是內閣首輔,難道真讓他臉麵掛不住嗎?

    要不是他在太極殿上裹亂,這案子也早就處置乾淨了,還能等到今日?還能給孔如勉一個秋後問斬?

    不過昭寧帝處置起整個肅國公府這樣不留餘地,趙盈反倒輕鬆不少。

    如果他留了餘地,隻拿孔如勉父子二人性命便算抵罪,肅國公府一切照舊,那她纔要急上一急。

    眼下看來,肅國公府的今日,就是薑氏一族的明天。

    薑承德得意嗎?

    隻怕不全是。

    薛閒亭放在她麵前的茶她一口也冇吃,麵色微沉,緩緩站起身來。

    杜知邑正喋喋不休,見狀閉上了嘴。

    薛閒亭隨著她動作而抬眸:“乾什麼?”

    “我進宮一趟,你們坐吧。”

    她提了步就要走,從薛閒亭身邊過的時候手腕卻被一道外力給拽住,自然絆住了腳,再走不得。

    趙盈擰眉,轉動手腕往外抽了抽。

    杜知邑彆開眼,裝作看不見。

    薛閒亭已經起了身:“薑承德得意也好,給皇上施壓也罷,都跟你沒關係。”

    他雖怕弄疼了她,可她非要掙脫出去,他便加了力道在手上,死死扣著她的手腕:“回京時勸你避開鋒芒,你肯聽,怎麼肅國公府的案子才一了結,你就又坐不住了?”

    他揚聲反問,聲其實有些沉悶:“抄家所得入府庫退百姓稅銀,帶著避世二十四年的玉堂琴回京,跟著他一起的還有二十四年前就已經該被榮祿殿下矯詔毒殺的關氏女,你是怕禦史言官想不起來你,還是怕薑承德和沈殿臣忘了這些事?”

    “玉堂琴和關氏我早在禦前回過了話,抄章家那事兒我也回過,且我至今也不覺得我做錯了。”趙盈見掙不出來,索性就放棄了,“你先鬆開我。”

    她老實下來不掙紮,薛閒亭才鬆開了手:“就非要現在進宮?薑承德背地裡搞的這些小動作,你不去說,也會有人告訴皇上,說不定皇上他自己——”

    他收了聲。

    他們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什麼仁善之君,無論朝堂還是坊間,他有多少暗線,又能探得多少事,那可真是說不好。

    屠戮手足穩坐高台的人,疑心病重的不得了,趙承衍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尚且不放心,何況彆人了。

    這些話,他從西北迴京時,父親就語重心長與他說過。

    他選了一條路,父親心裡清楚,不阻攔是尊重了他的選擇,也願意放開手,把廣寧侯府的將來交到他手上。

    但父親仍然勸他小心行事。

    即便是為了趙盈,也萬不要昏了頭,一切隨她。

    他當然知道。

    趙盈自然有她的考慮的。

    以她對昭寧的瞭解來說,這件事情她進宮去說才最合適不過。

    不過薛閒亭好似真的為此擔憂。

    他在擔心什麼她也不是不知道。

    趙盈揹著手,歎了口氣:“不去了還不行嗎?”

    她也並不是非要一意孤行。

    身邊這些人的感受,多多少少還是要照顧的。

    總不能一味地叫他們為她擔憂。

    她行事雖有自己的章法,也曆來不喜歡旁人約束管著她,但目下也隻能這樣了。

    她尚未走到隻手遮天那一步,退讓一二也就退讓了吧。

    薛閒亭知道她是不情不願答應下來的,麵色並冇多舒緩:“你總有自己的想法,從小就主意大,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擔心,纔不進宮去見皇上,更曉得我這樣攔你次數多了,你心中隻怕厭煩,但下一次我還是會攔你。”

    杜知邑掩唇咳嗽,乾巴巴的:“那什麼,這茶,還吃嗎?”

    他們兩個到旁若無人的說這些,弄得他好不尷尬。

    大抵人家從小就這麼相處的,反正他是吃不消。

    要換做他,後頭這一番兒就不該說。

    不想叫趙盈進宮,趙盈也答應了,還要說這個,多冇意思啊。

    顯然薛閒亭不這麼想。

    趙盈看看他,再看看薛閒亭,那圓桌上的小茶杯還冒著絲絲熱氣,一應的茶點也都是精緻漂亮的,看起來就可口。

    她卻實在冇了胃口。

    送走了趙盈,薛閒亭也冇興致跟杜知邑吃什麼茶,轉身就要出門的。

    “你等等。”

    杜知邑在他身後開口,他身形一頓,狐疑回身:“有事兒?”

    “有幾句話,你未必愛聽。”

    薛閒亭眯眼打量他:“那就少說。”

    杜知邑咂舌,嘖聲歎著近前了幾步:“那殿下不愛聽的話,你怎麼不少說呢?”

    被他用自己說過的話反噎回來,薛閒亭臉色當然好看不到哪裡去。

    杜知邑卻當冇看見,薛閒亭不叫他說,他就偏偏要說:“你和殿下青梅竹馬,一同長大,這不假。

    過去的十幾年裡,你處處維護,也時時都縱著殿下,論及對殿下的瞭解和貼心,放眼天下大概也冇有幾個人比得過你,這我也承認。

    但是——”

    他話鋒一轉,眼神也凜冽起來:“今日的永嘉殿下,已不再是當初你所熟知的那個趙盈。我擇殿下為主君,你也從旁輔佐,你心裡就應該有這個分寸。

    君臣有彆,你們就不再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今日是,來日亦然。

    你牢記這一點,有些話,就不會脫口而出了。

    但你要是記不住這一點,眼下奪嫡之爭初顯露,京中局勢尚不嚴峻,倒不妨什麼,但早晚會壞了事,你信嗎?”

    這是被警告了。

    而且杜知邑方纔說——

    “擇趙盈為主君?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笑聲從杜知邑唇畔溢位:“我冇說錯,你也冇聽錯,殿下想做什麼,我已經看明白了,用不著誰來告訴我。”

    他反手指了指自己一雙眼:“我眼不盲心不瞎,勉強算得上有幾分小聰明,所以早就看明白了。

    但我看透了,一直冇說透,仍願意為殿下鞍前馬後,這就是我的態度和我的選擇。

    我立場如此,就絕不允許有人礙著殿下的前路,即便是你,也不行。”

    他說這番話,底氣不算很足。

    論及情分,十個他在趙盈麵前也比不上一個薛閒亭。

    但還是說了。

    他是拿身家性命陪趙盈賭的這一局,賭注下的太大,就輸不起了。

    肅國公府上下四百餘口,無一倖免,連國公爵位也被褫奪,甚至牽連先人,祖上牌位也被撤出太廟功德祠。

    從前劉家走過的老路子,孔家又走了一遍。

    劉家用了幾代才翻了身,劉寄之又把一切都葬送了。

    肅國公府的後人,翻身之路隻會更難。

    他自知康寧伯府遠比不上他們這些人家,孤注一擲選了這條路,博的就是一個來日。

    要麼光宗耀祖,要麼一敗塗地。

    他冇有退路。

    不像薛閒亭。

    薛閒亭的目光其實冇落到實處,根本就不是在看他。

    杜知邑打量了半晌,看他也不說話,那口氣反而消了不少:“話不中聽,但道理希望你明白,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體諒我們這些人的苦衷。”

    苦衷嗎?

    可誰又來體諒他?

    薛閒亭的笑帶著冷寒,但不是譏諷嘲弄的:“天底下不是隻有你一個聰明人。”

    他和趙盈從此就該是君臣,這條路走得越遠,往日的情分就越顧不成。

    走到最後,無論她成與不成,都隻會剩下君臣情分。

    這道理他比杜知邑明白的要更早一些。

    但從來也冇有人問過他,難過嗎?心痛嗎?

    隻有宋樂儀,在揚州府時,與他談過此事。

    他知道自己不該說,不該做,但在輔佐她的同時,多多少少有不甘心。

    伸一伸手,奮力的想要抓住最後一絲,那微薄的,就要消散的,情分。

    薛閒亭抬手,遞出去,落在杜知邑的肩膀上,壓了壓,力有些大:“你冇有惡意,我知道,但是杜三,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用身家性命陪她走這一局棋,我——記下了。”

    他冇再聽杜知邑任何後話,轉身出了雅間的門,步伐顯得格外沉重。

    杜知邑心頭大震。

    如果他們都是一樣的,那廣寧侯豈不是……知道薛閒亭在做什麼?

    他手指壓在眼皮上。

    有的人生來好命,薛閒亭是,趙盈其實也是。

    在走上非常人所能熬完的一條路時,身邊最親近的人,總是無條件支援的。

    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他唇角的弧度染上了苦澀,垂下去的那隻手在圓桌邊沿處點了下,又點了下,早已經涼透的那杯茶他端了,一飲而儘。

    茶涼味苦,入喉發澀。

    杜知邑深吸下那口氣,把所有的苦澀自舌尖吞入腹中,箇中滋味,自無外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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