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微幫林依拾掇着菜蔬,問道:“娘子,大鍋佔用着,咱們到哪裏開火?”
林依擱下菜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回屋取來錢,遞與張仲微,叫他到巷口買個爐子回來。張仲微應了,接過錢朝巷口去,不一會兒便搬回一個,生起火來。林依翻出一隻小鐵鍋,架到爐子上,笑道:“今後咱們全家人吃飯,就靠它了。”
她利索地熱鍋,放油炒菜,轉眼三菜一湯就得,先與張仲微二人吃了,再招呼其他人,輪換着把晚飯解決。
接連幾天,店中生意雖算不得太好,倒也正常,林依便與張仲微商量,請二房一家來吃酒,認認門。張仲微自是欣然同意,親筆寫了帖子,託個正好去祥符縣的同僚捎了去。
二房一家接到帖子,都很高興,商量着上張仲微家去做客。李舒身子沉重,不好出門,但還是張羅着打點禮物,將家中零嘴兒店賣的果子,各樣包了一包。她與林依合夥進貨一事,方氏是不同意的,但她們還是將事情辦了起來,因此惹得方氏到現在都不大高興,就責備李舒道:“仲微媳婦現開着酒店,甚麼果子沒得,還消你特特帶去?你把我店裏的果子都搬走了,叫我賣甚麼?”
明明是李舒開的店,轉眼成了她一人的,李舒妨着氣,好言辯解道:“她的是她的,咱們的是咱們的,物事一樣,心意卻不同。”
方氏如今天天有錢賺,氣壯不少,當即叫罵道:“你心裏只有仲微媳婦,有無把我這個婆母放在眼裏?”
他們租住的院子小,張樑在那邊聽到動靜,忙跑過來勸架,罵方氏道:“仲微不是你親兒?他開店,你連禮都不送?”
自打進了城,方氏還沒捱過打,就忘了板凳的滋味,頂嘴道:“誰曉得他媳婦賺的錢,有無進到他口袋裏,我還是謹慎些好。”
張樑硬話不起效,想舉凳子,又怕嚇着李舒動了胎氣,只好把方氏拉至一旁,好聲好氣勸道:“媳婦乃是好意,你攔着作甚麼,再說她替咱們懷着孫子呢,你也讓着她些。”
方氏一聽就火了,將他一推,失聲道:“你處處護着兒媳,甚麼意思?她懷着孩子了不起?誰人沒懷過?”說着把張浚明住的屋子一指:“我自有孫子,不消她生。”
張樑強忍着怒氣道:“你別忘了,伯臨能到祥符縣來當縣丞,乃是李太守幫的忙。”
他不提李太守還好,一提起他來,方氏就是一肚子的氣,罵道:“李太守設計大哥,逼得仲微只能窩在翰林院受排擠,別以爲我不曉得,這都是媳婦孃家害的,虧你還好意思說。”
李舒被方氏吵鬧慣了,本沒當回事,仍若無其事站着,但她對李簡夫設計張棟一事,確是有些愧疚,就不好意思再聽下去,轉身回了臥房。
這被方氏瞧見,又得了理,衝着她背影叫罵道:“你瞧瞧,有這樣做人兒媳的?婆母還在這裏站着,她倒先回房了。”
方氏離了跟前,張樑再無顧忌,二話不說,提起一隻板凳就朝方氏身上砸。方氏這才記起張樑是有絕招的,但她卻絲毫不後悔方纔的言論。一面躲,一面叫:“咱們去衙門,找伯臨評評理,仲微到底是不是他大嫂孃家人害的。”
張樑有許多道理可以與她講,但都懶怠出口,只顧掄着板凳,追趕方氏。方氏左躲右閃,到底敵不過,被他追上,身上捱了好幾下,最後一下還正好砸在額角,腫起個大包。
張樑還要再打,方氏吃痛,求饒道:“二老爺手下留情,破了像,可不好去見兒子。”
張樑這才勉強住了手,丟下凳子,上前面零嘴兒店的櫃檯裏摸出一把錢,出門吃酒去了。任嬸阻攔不及,眼睜睜看着他把錢取走,急的上跳腳,一溜煙衝回後院,向方氏告狀:“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爺又上鋪子拿錢去了。”
方氏捂着額角,有氣無力道:“你只惦記錢,沒見我額上起了包,還不趕緊拿冷巾子來幫我敷敷。”
任嬸有經驗,一見她這模樣,就曉得發生了甚麼事,迅速端來一盆冷水,動作熟練地絞了由子幫她敷着。
敷了一時,方氏緩過勁兒來,就又惦記上了鋪子裏的錢,責問任嬸道:“再三叮囑你要把錢看緊些,怎地又讓他鑽了空子?晚上算帳,虧空的錢,從你月錢里扣。”
任嬸真是滿腹的冤屈無處訴說,若不是方氏惹了張樑生氣,他哪會上鋪子裏拿錢,明明都是方氏的錯,損失卻要她來承擔。
方氏正在氣頭上,任嬸不敢頂嘴,手下愈發小心翼翼,生怕被她抓出錯來,更要罰些錢去。她幫方氏敷完額頭,越想越委屈,便走到李舒房裏,問道:“大少夫人,你可曉得二夫人作甚麼被二老爺打了?”
院子總共只這麼大,張樑打方氏那樣大的動靜,李舒自然是早就知道了,但她不知任嬸來意,便裝作不知情,反問道:“二老爺打二夫人了?怪不得方纔那邊屋裏乒乒乓乓。”
錦書以爲她是要來講故事的,嗔道:“有話就直說,莫要吊人胃口。”
任嬸道:“我是真不曉得,瞧見二老爺到鋪子裏拿了錢,這才知道二夫人惹惱了他,捱了打。”
那鋪子,本就是開給方氏混日子的,張樑去不去拿錢,李舒不在乎,便道:“都是一家人,拿了就拿了,你別總掛在嘴上,惹二老爺不高興。”
她不在乎那點錢,任嬸卻是十分在意,哭喪着臉道:“大少夫人,二夫人說,二老爺拿走的那些錢,要從我的月錢里扣呢。”她繞了半天圈子,終於講到了正題,李舒好笑道:“二夫人要扣你的月錢,我有甚麼辦法,你又不是我屋裏的人。”
任嬸把甄嬸她們看了一眼,又想起去了林依家的楊嬸,嘆道:“只有我是個命苦的,脫不了身。”
李舒瞧她可憐,便與她出主意道:“二老爺如今坐着館呢,又不是沒收入,他既拿了二夫人的錢,叫二夫人去要回來便是,何苦爲難你一個下人。”
任嬸喜道:“還是大少夫人明理,我這就去與二夫人講去。”
她幾步快走,回到方氏房內,將李舒出的主意冒充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添枝加葉講了和番。方氏覺得這主意不錯,但她害怕張樑的板凳,猶豫道:“學生的束脩,都是直接交到他手中,我哪曉得他藏在哪裏?”
任嬸道:“二夫人,又不是要你去翻找,直接去找二老爺討不就是了?”
方氏瞪了她一眼,道:“若我要得來錢,還消你在這裏出主意?”
任嬸道:“我這裏有個好法子,就怕二夫人不敢。”
方氏道:“甚麼法子,且先講來聽聽。”
任嬸吊她胃口道:“二夫人若依照我的法子,不但能把二老爺拿走的錢填補回來,還另有賺頭。”
方氏果然來了興趣,連聲道:“甚麼好法子,趕緊講來,若是有效,與你漲月錢。”
以任嬸對方氏的瞭解,甚麼漲月錢,都是一句空話,但求不扣月錢,就是好的了。她附到方氏耳邊,低聲獻策道:“二夫人暗地裏尋二老爺的一個學生,叫他下回的束脩,莫要交與二老爺,而是交與你。”
方氏白了她一眼,罵道:“你當學生是傻子?就算學生年小不懂事,他家父母也不是好糊弄的。”
任嬸叫道:“我的二夫人,你照原價收,人家自然是不準的。”
方氏聽出了意思來,試探問道:“你是叫我……減些費用?”
任嬸連忙擺手道:“我可甚麼也沒說。”
方氏琢磨一時,覺得此計可行,就滿臉堆出笑來,連頭上的包,也覺得沒那麼疼了。此時離交束脩還有些日子,要想動作,還得等上一等,方氏覺得日子有了奔頭,滿心歡喜,也不計較李舒送禮的事兒了,高高興興把她包好的果子收拾了,紮了個漂亮的包裝,準備到東京城去慶賀張仲微家的酒店開張。
二房還沒來東京,張仲微先犯了難,與林依道:“娘子,咱們這店只招待女客,那我坐哪裏?叔叔與大哥又坐哪裏?”
林依還真沒考慮過這問題,聞言也愁起來,道:“要不咱們打烊一天,專門招待叔叔一家?”
張仲微不同意,道:“他們來,就是想看看店裏情景的,你把店關了,還能看着甚麼?”
林依心想也是,沒有客人來慶賀酒店開張,卻把店關掉的道理,她仔細想了想,記起楊氏男女分席的規矩,立時有了主意,道:“咱們把下等房收拾出來,到時女客坐店裏,男客坐後面,又有禮數,又合規矩,你看如何?”
張仲微連聲稱讚這主意不錯,於是兩口子齊齊動手,到後面挪桌子、搬凳子,把下等房收拾得乾淨又寬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