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娘和春竹嬸子看到崔娘昏了過去，俱是吃了一驚，忙不迭的來到崔孃的跟前，伸手試探着她的鼻息，見她呼吸平穩，臉色也還可以，並沒有大出血的跡象，這才把心放了下來，幫着她清理了一下，將胎衣之類的收裹起來，這才齊齊鬆了口氣。

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因爲崔娘不是連家村的人，又不知道夫家是誰，孩子生下來以後，陸大娘和春竹嬸子看了看，也沒有抱出去，只是放在了崔孃的枕頭邊上，一大一小兩個人睡在熱乎乎的炕上，倒是不擔心崔娘着了涼。

“真是造孽啊，這麼大的肚子，這孩子看起來也是足月了的……”陸大娘拉着春竹嬸子站在老院子裏頭，嘆息着說道，不過是四五個月以前，這崔娘還上門鬧了一次，讓連青山棄了翠兒娶她爲妻，說她纔是當初連青山買來的人。

“就是，當初她還來連家鬧來着，還好有翠兒在，要不這孩子……唉！”春竹嬸子看着那炕上的孩子，心裏頭是五味雜陳。山裏人心裏頭沒有什麼彎彎繞繞，但卻知道這孩子是自家的好，要是娶了個媳婦還帶了個不知道是誰的娃，放在誰身上誰都不好受。

“這也是個可憐的……”陸大娘搖了搖頭，一臉的疲憊，幫人生孩子本就是個髒活，又耗了這麼長時間了，再加上這崔娘肚子裏頭的孩子身世不明，陸大娘和春竹嬸子兩人的心情都不大好。

“陸大娘，娘，翠兒嫂子請你們過去吃飯呢！”山藥的媳婦張氏從新院子的走了過來，將陸大娘和春竹嬸子喚過去吃飯，自己則是端了碗飯坐在老院子的窗根底下，一邊吃飯一邊守着那生了孩子的婦人。

張氏嫁過來的晚，不知道連家當初的糟心事兒，所以對屋子裏頭的產婦沒什麼看法。單純的只是不想就着屋裏頭的血腥味兒吃飯而已，她坐在窗根底下，耳朵支棱着聽着屋裏頭的動靜，嘴卻是不停的往裏頭扒着飯。唔，翠兒嫂子做的飯，實在是太好吃了。

張氏的相公山藥，看着自家媳婦跑去守着那產婦了，想了想，也學着剛纔翠兒幫張氏裝飯的樣子，給自己的碗裏頭添上了些飯，又扒了幾樣菜，裝了滿滿的一碗，跑到老院子陪媳婦去了。

“唉。這山藥，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的。”春竹嬸子看着兒子顛顛跑出去的背影，心中微微發酸，兒子長大了。娶了媳婦以後就跟媳婦親了，連吃飯也要上杆子陪着。

“兒子跟媳婦好，你還不樂呵？”陸大娘瞥了春竹嬸子一眼，她心裏頭泛酸的那點兒小感覺，陸大娘心裏頭清楚的很，自家大兒子松枝娶了媳婦以後，她心裏頭也酸了好一陣子呢。不過後來卻是看開了，“兒子跟媳婦過好了，你才能放心的了呀，要是天天吵架，看你受不受得了！”

陸大娘說着，又往春竹嬸子跟前湊了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兒子跟媳婦感情好，你才能早點兒抱孫子不是？心裏頭有啥好酸的？”

“哎呦，還真是！”春竹嬸子心裏頭剛剛浮起來的那麼一點點的不高興，被早點兒抱孫子這個盼頭一下子就給衝沒了。一點點影子都沒留下，兩人挨着坐了，高高興興的又吃起飯來。

“大娘、嬸子，你們今天可辛苦了，可得多吃點兒！”翠兒夾了一大塊肉放在陸大娘碗裏，又給春竹嬸子也夾了一塊。

“好好好，今天你們都平安無事的，我們就放心啦！”陸大娘笑着說道，不知道是不是都累了一天餓了一天的緣故，大家吃的都十分的香甜。

翠兒和過來幫忙的陸大娘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躺在老院子炕上昏睡着的崔娘也漸漸的甦醒了過來。

望着破舊的茅草屋頂，崔娘愣愣的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下意識的撫摸着自己肚子，赫然發現肚子已經扁下去了。崔孃的眼睛立刻睜得老大，慌張的四處看去，見到自己旁邊被包裹成小小一條的兒子，心裏霎時柔軟成一團。

“我的兒子，我的狗蛋兒……”看着兒子那紅紅的小臉兒，皺巴巴的一團，卻神態舒展的睡着，崔孃的心中彷彿有一股暖流緩緩流淌，這是自己血脈相連，失而復得的兒子呀，她忍不住將孩子抱在懷裏，解開胸口的衣襟，要給孩子餵奶。

聽到了屋裏有動靜的張氏，匆匆將吃完了的飯碗遞給山藥，囑咐他去新院子叫人，這邊便徑直進了屋裏頭，看到崔娘正在餵奶，便打招呼道，“你醒啦，可感覺好些了？要不要喝水？”

張氏是個好性情的，人又善良的很，並不讓人反感，因此她進了屋子以後，崔娘只是微微的用肩膀擋住了孩子吃奶的地方，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多謝你了，我還好。”崔娘低聲謝道，嗓子十分的沙啞。經歷了這麼長時間的生產，崔孃的體力早已經有些不支了，此時是又渴又餓的，但是她不敢提什麼要求，連要口水都不敢。

崔娘心中合計的東西多，畢竟自己是在別人家裏頭，還生了孩子，萬一要是被人趕出去，她也是絕不敢回義郎所在的那個家的，好不容易改了連青山的命運，要是還回到那個害了自己兒子的地方，這一切的努力不就白費了麼！

這時候，外頭有腳步聲傳來，張氏怕自家男人不管不顧的闖進來不好看，忙丟下崔娘迎了出去，纔出了裏屋的門口，便看到翠兒拎着個籃子走了進來，後頭跟着的陸大娘她們，手裏頭也各有不少東西。

“聽說她醒了，我們就過來看看。”翠兒對着張氏說道，張氏聞言點了點頭，側過身子讓了條路出來，翠兒便拎着籃子往屋裏頭走去。

這邊崔娘聽到翠兒的聲音，心裏頭是五味雜陳，當初自己被義郎欺負。想要重回連家卻被翠兒阻了，受到不少羞辱的時候，恨不能將這女人掐死纔好；當自己懷着身孕，卻被義郎痛揍。看到翠兒卻被連青山萬分呵護的時候，恨不能一腳將她踹開，自己佔了她的位子纔好……但如今，自己被她安置在這屋子裏頭，自己的兒子也是因爲有她的幫忙才能順利的生下來，崔娘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翠兒了。

“你醒啦？身子可還好？”崔娘愣神兒的功夫，翠兒已經進了屋子了，“我給你帶了點兒吃的，你剛生了孩子，還要餵奶呢。多吃點東西纔有力氣。”

翠兒將手裏頭的籃子放下，把手裏頭的籃子放到了炕上，從籃子裏頭拿出了一大碗的小米粥，用勺子盛了一小碗遞到崔娘跟前，“這是我做飯的時候就開始熬的。已經熬了一個多時辰了，你先吃點兒，多吃點纔有奶水。”

崔娘看着翠兒溫和的笑臉，忽然想起了早已經出嫁的姐姐，小時候自己生病了，姐姐就是這麼一臉溫柔的給自己送來好吃的，然後細心的照顧自己的。

“你……不恨我？”因爲覺得親近。又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崔娘越發覺得心裏頭忐忑起來，雖然她也狂奔着跑來報信，但也就是說了句話而已，比起連家收留她生孩子這一點兒都不摻假的恩情，終究是差了太多了。

“我爲什麼要恨你？”翠兒看着崔娘愣愣的抱着孩子有些失神的樣子。將手中的粥碗放的遠了些，“把孩子放到炕裏頭吧，省得待會兒喝粥的時候灑到孩子身上。”

崔娘聽了翠兒的話，順從的點了點頭，看到翠兒的臉上真的一點兒憤怒或者是憎恨的神色都沒有。心中微微放鬆了些，顫抖着將吃了奶睡得正香的兒子放到炕上。

崔娘猶豫着要不要接過粥碗的時候，翠兒看着她猶猶豫豫的樣子，便索性將她的手拉過來，把粥碗塞到她手裏頭，“孩子還要吃奶呢，你要是不吃東西，餓到了他該怎麼好？”

崔娘聽了翠兒這麼說，便不再猶豫，眼裏頭含着淚埋頭吃了起來。熬得濃濃的小米粥，裏頭微微的點了一丁點兒的鹽調味兒，粥裏頭還放了剝了皮的煮雞蛋，噴香撲鼻。

崔娘連吃了三碗粥，期間翠兒除了幫她盛粥以外，便是靜靜的看着崔娘，也看着炕上那剛生出來的小嬰孩兒，那小孩兒臉上紅紅的，還帶着不少胎毛兒，不大的小身子不時的扭動一下，看起來像是一隻小貓似的。

相比於崔孃的掙扎，翠兒此時的心裏頭也在猶豫，這崔娘跟自己也算是有淵源了。自己冒着她的名頭來到連家，跟連青山情投意合的，這婚事崔娘也算是個媒人了，但崔娘之前一露面，便是把自己攆走，還罵了無數難聽的話，這也算是有了過節。

就這次的事兒看來，如果沒有崔娘來報信，自家沒有警覺，連青山就算能打過那錢家本家來的人，卻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全身而退的。這麼算起來，崔娘對自己家是有恩的。

有緣、有仇又有恩……翠兒的心裏頭矛盾不已，掙扎了半晌，還是決定要先幫着崔娘度過眼前的難關，至少幫她過了這個月子再說，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崔娘，你現在剛生完孩子，這坐月子的時候，不能見風不能挪動，你也不要思慮太多，就好好的在我家住下來。”翠兒對着崔娘柔聲安慰着，“如果你想要回家把你娘什麼的接來，我就讓人幫你去接。”

“多謝連嫂子，至於我娘什麼的，就不用去接了……那個家，我不想回去。”崔娘聽了翠兒的話，心中瞬間安定下來，不知道怎麼的，崔娘心中十分的相信翠兒，既然她答應了讓自己留下，這個月子便沒有什麼問題了，但……以後怎麼辦？

突然，崔娘咬了咬下脣，彷彿做出了什麼決定似的掀開被子下了地，在翠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跪在地上對着翠兒磕了三個響頭，把在場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忙要拉起她來。

“連夫人，我本是連家買來當使喚丫頭的，之前是我不懂事跟人跑了，我知道錯了，要是您不嫌棄我是個拖着孩子的，就賞我口飯吃，以後我就是連家的奴婢，只要是夫人的吩咐，我萬死不辭！”

“你這是做什麼，剛生了孩子，這身子還要不要了！”翠兒身後的陸大娘她們氣嘴八舌的勸着，剛生了孩子就跪在冰涼的地上，這樣得有多遭罪呀。

“你決定了？就算我答應你，讓你在連家好好的做完月子，再送你一兩銀子讓你離開，你也決定要留在連家當奴婢？”翠兒並沒有勸崔娘，她眼睛定定的看着崔娘，想要從她的表情裏頭看出她是不是真心的。

“是，夫人在上，奴婢芸娘給你磕頭了！”崔娘表情堅定，咚咚咚的又給翠兒磕了三個頭。

“好，正好我這裏還有你當初的賣身契，你先安心坐月子，等出了月子，我再安排你的活兒。”翠兒看着自稱是芸孃的崔娘堅定的表情，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這個奴婢了。

崔芸娘獻身爲奴，翠兒投桃報李，這一段恩怨糾纏，終於向好的方向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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