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和連青山從雜貨鋪子裏頭出來的時候，車上裝滿了錢掌櫃和錢夫人大包小裹送上的禮物，這些禮物多是因爲簽了常年的契約而準備的，後來錢夫人聽說翠兒懷了身子，便又多準備了些東西。

什麼細軟吸汗的布料呀，白糖呀蜂蜜呀大棗呀芝麻呀，但凡家裏頭鋪子裏頭錢夫人覺得有用的補人的，對孕婦沒有壞處的，便都要包上一大包給翠兒帶着，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彷彿是翠兒的親姐姐一樣的好。

翠兒看着錢夫人在那忙前忙後的，心中涌起濃濃的溫情來，自己在這古代，沒有孃家人，連家的直系女性長輩都沒有，有錢大嫂在這邊幫忙張羅着，又囑咐了好些孕婦該注意的事情，翠兒這心裏頭呀，是熨帖的很。

“路上慢着點兒，翠兒這月份還小呢，精心着點兒。”錢掌櫃對着連青山殷切的囑咐着。

“你回到家裏頭，重的東西不要碰，也別到處走，茶青啥的，讓連兄弟採回來你再炒，自己小心着點兒，懷了身子的時候別虧着自己，要不生孩子的時候可遭罪呢。”錢夫人也敘敘的說着沒完，恨不能把翠兒留在鋪子裏頭自己照管着才放心。

“頭三個月，也別讓連兄弟近身兒，要不對孩子不好，你們小夫妻倆又沒有個長輩，自己多加小心着點兒……”錢夫人還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卻被錢掌櫃攔住了。

“錢兄弟夫妻倆路上還要走好一陣子呢，你就別拉着說個沒完了，要不他們還得摸黑兒回家，路上不安全。”

“好，那你們趕緊走吧，嫂子我有空就去看你們去！”錢夫人最開始的時候對翠兒好，是因爲靠着翠兒的茶葉，能讓自家賺的錢更多，更受本家兒的肯定。

跟翠兒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便真心的覺得翠兒這女子很好，就算沒有生意上的往來，錢夫人也願意跟翠兒交往，如今殷切的囑咐着。全都是發自真心的。

“好，多謝嫂子。”翠兒和連青山上了牛車，又讓大妞和小虎兩個坐好，對着錢掌櫃和錢夫人連連道謝以後，才趕着牛車慢慢的往家走了。

到家以後，連青山對着翠兒是言聽計從，說東不敢往西，要吃魚不敢給雞，伺候的是相當的周全，連大妞和小虎都在吃吃的笑着爹爹。覺得爹爹突然之間就變得好囉嗦。

翠兒享受着這樣的孕期待遇，本應該高興享受的時候，卻是吐了個昏天黑地，什麼油膩的都吃不下去了，每天抱着從山上摘下來的青李子開胃。這纔算是沒有瘦下去。

這邊翠兒和連青山言笑晏晏的在錢家雜貨鋪裏頭做客，開開心心的回家的時候，那邊大着肚子的崔娘，卻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了。

不說別的，就說她一大早上被義郎和小寡婦攆出來買菜，卻看到連青山和翠兒，心生恨意忘記了買菜這回事兒。回到家中又對着義郎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說了一通。

那義郎本就不是個良善的，原本是好崔娘年輕貌美，又對自己溫柔小意死心塌地的，後來又懷了自己的孩子，這纔沒有在勾搭上那有錢的小寡婦以後，直接把崔娘攆出門去。

如今看着院子裏頭插着水桶腰。頭髮散亂面目猙獰罵着自己的崔娘，哪裏還有半分之前面目柔美的模樣？再看看躲在一旁紅着眼圈兒，嬌柔可憐的小寡婦羅氏，便覺得崔娘更加不堪了，理都不理崔娘。轉過身去走到羅氏跟前，想要安慰下被崔娘嚇到的羅氏。

“你……你不管我懷了身子，非要和這小賤人一起把我攆出去買菜，被人欺負又差點兒被車撞了，你個喪良心的！”崔娘看着那小賤人什麼都不幹，光是在那扮柔弱扮可憐的站着，就把義郎的心給攏住了，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頓時就失去了理智，衝將上來，要抓花那小寡婦的臉。

“你幹什麼！”義郎這時候本就瞧不上那因爲懷了身子胖了身形腫了臉龐的崔娘，再看她一臉猙獰的衝將上來，要打自己的心頭肉羅氏，頓時就火了，將羅氏護在身後，對着衝上來的崔娘狠狠的就給了一巴掌，覺得還不可恨，右手又回了一巴掌。

那義郎正在氣頭上，手底下比平日裏頭更狠了幾分，要不是看在崔娘懷了身子的份兒上，保不準一腳就踹上去了，饒是這樣，兩巴掌下去，崔孃的臉也已經腫的跟饅頭似的了，只見他目光裏透着陰狠，“上不了檯面的爛貨，心眼比針鼻兒還小，當初我就不應該帶着你，把你轉手賣出去也還能得些許銀錢，如今倒是騎到老子頭上拉屎來了！”

“崔芸娘，我告訴你，你想當我趙義郎的正頭娘子，沒門！聘爲妻奔爲妾，你既然沒名沒分的跟着我了，就別想再擺正頭娘子的威風，以後好好當個奴婢伺候我和羅娘，我就好心的賞你口飯吃，你要是再不知道好歹再鬧騰，我就把你賣給人牙子去，讓你嚐嚐受苦的滋味！”

義郎說完了，拉着小寡婦羅氏就進了屋子去了，羅氏在義郎懷裏頭軟溫玉香的，讓義郎火氣十足的心裏頭癢癢了起來，也顧不上外頭傷心的崔娘，急吼吼的就撲到羅氏身上去了。

那羅氏聽了義郎的一番話，知道自己雖然是個寡婦，卻也能當上義郎這讀書人的正頭娘子，心裏頭得意的很，便是大白天的，也任義郎胡作非爲，不一會兒的功夫，屋裏頭的靡靡之音就響起來了。

崔娘被義郎兩個大巴掌打在臉上，頭臉都腫脹起來，腦子嗡嗡作響，什麼都記不得了，只記得那義郎說自己以後就是個奴婢，讓自己好好伺候他和那小賤人，便覺得生活沒有指望了。

崔娘失魂落魄之下，邁步離開了這讓她心疼欲死的小院子，在街上游蕩着。因爲天氣正熱又是吃飯的時候。街上沒有幾個人，看到崔娘這樣子，雖然側目，卻並沒有什麼人過來問問她出了什麼事兒。

崔娘走着走着。就走出了鎮子，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出山的官道上，旁邊一條河蜿蜒流過。

當初的自己跟着義郎走在這條通往山外邊的路的時候，心裏頭是忐忑又甜蜜的，離了家，不用嫁給那瘸腿的鰥夫做填房，崔娘一度認爲自己是跳離了火坑，如今想起來才知道，這是自己跳進了火坑呀！

“呵呵呵……虧我當初還恨着那連青山不要我，恨那翠兒佔了我的位子。這都是我自找的呀！”崔娘心痛欲絕，看着眼前的官道，又看了看官道旁邊的那條河，心喪欲死，“義郎。你如此負我，我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孩子，不是娘狠心，那羅氏狠毒心腸，若是你就這麼被娘生下來，能不能活着長大還說不一定，就算能活着長大。被人當豬當狗，當死奴才一樣的養大，又有什麼用呢？”崔娘苦笑了下，看着眼前滔滔流過的河水，只覺得沒有了前路。

自己和義郎的家，已經被那小寡婦霸佔了。連家去不了，自家又被那小寡婦霸佔了，如今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崔娘此刻心裏頭就只剩下這一個念頭，算了吧。一了百了吧……望着那滔滔的河水，崔娘向前走了兩步，一雙鞋子都踩進了水裏頭還渾然不覺。

“就這樣吧……”崔娘眼角流下一滴淚來，將身子投入到了滾滾遠去的河水之中。

在水中沉浮的時候，崔娘彷彿做了一個夢，夢裏的自己，浮浮沉沉的，就跟現在的自己一樣。

曾經的當初，聽說家裏頭把自己賣給一個有兩個孩子的快病死的瘸腿鰥夫，便跟着一個年輕男子逃了出來，沒想到沒能逃出山去，便在鎮上落了腳，兩人過起小日子來。

卻沒想到，自己懷了身子的時候，竟被個有錢有鋪子的小寡婦鑽了空子，被義郎責打辱罵，悲憤欲絕的自己跳水自盡。

崔娘夢到這裏，淚水忍不住滴落下來，這哪裏是夢，這不就是現實麼？然而夢還在繼續……自己跳水自盡卻被人救起沒死成，那救了自己的人不是好人，是爲了連家的茶葉來的，自己對那連家懷恨在心，便趁機報復，害得連青山被人活活打死，連那小男孩兒也死於非命，只剩下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兒的連家沒了衣食來源，徹底敗落了。

自己志得意滿報復了仇人的時候，卻見那小寡婦成了義郎的大婦，自己懷着孩子，卻淪爲了那男人和小寡婦的奴婢，連帶着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也是。

被辱罵被責打沒有飯吃，當奴婢的日子豬狗不如，就算這樣爲了孩子她也能忍受。但那小寡婦爲了自己的孩子，將她的兒子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有一天竟是把她的孩子害死在井裏。

“啊！”在水裏頭沉浮的崔娘發出一聲怒吼，驚到了官道上騎馬而來的行人。崔娘在水裏浮浮沉沉，困在夢中的她恨意滔天，卻因爲母愛天性下意識的抱着自己的肚子。

夢中，萬念俱灰的崔娘趁着義郎和羅氏都喝醉熟睡的時候，血洗了那個曾經讓她幸福又悲痛欲絕的小院兒，用那對狗男女還有他們的孩子的鮮血，祭奠自己可憐的兒子。

“快，河裏頭有個婦人！”官道上的旅人發現了河裏的崔娘，有人高喊道，“快來救人呀！”

河裏頭的崔娘，嘴角帶着一絲暢快的笑意，徹底的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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