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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品仵作 - 第二百七十三章 生死一線終相見字體大小: A+
     

    暮青在半山腰,山腳下鄭家院子裏的螢火之光有些細微,看不清楚移動與否,只能確定燭光亮了一會兒,其光乍盛,而後乍滅。

    呼延查烈伸着脖子踮着腳尖往山下望,警惕地問:“來人了?”

    “何止?只怕來者不善!”暮青見呼延查烈眉頭緊鎖,寒聲道,“你想,春夜風大,如若提燈出門,燭光飄搖不定亦或忽然被風吹滅都有可能,但怎可能光亮乍盛?除非是燈籠燃了。”

    剛剛鄭家院子裏那乍亮之光並非燭光,而是火光。

    雖然提燈之人有失手打翻燈籠的可能,但那火光剛燃起就滅了,滅得極快,太過可疑。

    呼延查烈年紀雖小,卻聰慧過人,思量了一會兒便懂了其中的道理。

    “是他!他來了!”憑直覺,呼延查烈戒備地退了一步,退進祠堂裏,出來時已背上了小包袱,“我們不能留在這裏,去哪兒?”

    鄭家人不可靠,一定會供出他們藏在此處,好在她說的對,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但呼延查烈走了幾步卻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來,他回過身來,見暮青仍在原地。祠堂外的老樹發了新芽兒,星光細碎,嫩芽兒也碎,少女在老樹下身披舊氅迎風而立,一襲素裳遍映着細碎的光影,天闕山河皆負肩頭。那風姿堅毅不折,身影卻素薄如紙,彷彿山間一縷清風,隨時可化去,死生再難尋。

    呼延查烈望着樹下之人,幼小的心裏忽然生出害怕的情緒,放下包袱往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問:“你走不動了嗎?”

    令他安心的是,樹下之人走了出來,踏草之聲無比真實,他緩緩鬆了口氣,卻聽那人道:“我還有下山的力氣,你就不必與我同路了。”

    “下山?”

    “是。”

    “救人?”

    “嗯。”

    “你是不是蠢?!”呼延查烈小心翼翼的語氣在再三猜問後,終於含了怒意。

    暮青笑了笑,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道:“春夜寒氣重,這深山老林的,你不識路,不可孤身上山。我下山之後,你安心在祠堂裏過夜。呼延昊對我勢在必得,倒沒有必須把你帶回關外的理由,我下山之後自有辦法讓他無暇他顧。”

    “……”

    “如果天亮之後我沒能回來,你就原路折返,翻過麥山和翠屏山,找到官道,見機行事。”暮青邊說邊從身上摸出兩件東西來,正是都督府的腰牌和江北水師的兵符,“我有件事想託付給你,幫我把這兩樣東西交給步惜歡。還有……”

    暮青低頭,擡手撫簪。人命關天,沒有多少時間話別,指尖的涼潤感卻將她帶回那年初夏,斷崖山頂,老樹之下,男子盤膝而坐,藉着月色細心雕磨,一枝翠玉竹簪是他爲她備下的生辰之禮。此後她便一直以此簪發,從沒想到會有摘下送還之日。

    “此物你帶在身上,如若見到步惜歡,就說是我臨走前所託。他會明白我的心思,設法保全你,你信他便可。”暮青將三樣隨身之物交給呼延查烈,沒有多看,只起身北望,絕然走遠。

    “莫要跟來,記住我交待的事。”

    *

    山腳下,鄭家。

    主屋裏亮起一盞油燈,照見被綁成一團面色驚恐的鄭家八口。

    呼延昊高坐在首,拿彎刀撥弄着燈芯兒,眼底只見刀光不見人影,毫無受傷之態。

    東西屋裏傳來翻箱倒櫃之聲,沒一會兒,兩個遼兵來到主屋門前回稟道:“稟大汗,沒發現人!”

    鄭家人聽不懂胡語,卻見高坐之人森然一笑。

    刀仍在火上烤,那人看刀不看人,只問:“人在何處?”

    老仵作以爲呼延昊問的是郎中何在,於是賠笑近前兩步,躬身道:“回大汗,鄭郎中在……”

    哧!

    話音未落,血線一揚,老仵作正指向鄭當歸,一個轉頭的姿勢,血珠從他的脖子上冒出來,濺出三尺,潑了鄭當歸一臉。

    血尚溫熱,鹹腥沖鼻,呼延昊不緊不慢地將刀遞入火苗裏,只聽滋聲響起,一顆血珠滾入燭火裏,噼啪一炸,聲若驚雷。

    鄭當歸滿臉是血,屋中噤若寒蟬,只聽咚的一聲,老仵作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張血臉恰巧橫在王氏面前,王氏兩眼一翻,驚厥在地。

    “娘!”鄭當歸大驚,急忙跪着挪向王氏,哪知剛挪了兩步眼前便擋來一隻華靴,靴上繡着雄鷹,寶石爲目,金絲爲羽,栩栩如生之態令人想起大漠之夜,天如墨月似鉤,雄鷹展翅,嘯傲蒼穹。

    鄭當歸只覺得頭頂上落來的目光比鷹隼還銳利,那人的聲音冷極,令人聞之如墜九幽寒潭。

    “藥爐尚溫,藥香未散,說明她還沒走遠。本汗只問你一遍,人去了何處?”

    鄭當歸一驚,這纔想起藥爐還在院子裏!

    “大汗……大汗誤會了,小人之妻懷有身孕,夜裏難眠,院中煎的乃是安胎藥。”鄭當歸垂首低聲應答,聽似從容,心中卻無底氣。這藥香一聞就知不是安胎藥,但他一時也難以找出別的藉口,只能祈禱呼延昊不懂醫理,難以只聞香識藥。

    “安胎?”呼延昊的確不懂醫理,但他笑了一聲,笑得人後背發寒如聞喪鐘。

    呼延昊沒說話,只看了蘇氏一眼,遼兵會意,上前便將蘇氏拎起提到了呼延昊面前!蘇氏春裳下的腹態顯得圓潤高隆,鄭當歸驚住,猛地擡頭間見呼延昊將燒得通紅的刀從燭火上撤下,出刀無情,生生剖向蘇氏懷胎七月的肚子!

    “慢!”鄭當歸驚喊時,刀尖已劃開蘇氏衣裳,血色染紅了鄭當歸的雙眼,一口涌上喉口的血被他硬生生嚥下,腥甜的滋味彷彿燒紅的刀子割着喉腸,痛意自知,“慢!都督在……”

    “在此!”這時,一道清音忽然擲來,驚得屋裏人聲忽寂!

    呼延昊倏地擡頭!

    房門開着,院中無燈,燭光燭地,老院盡處星子滿天,新芽滿樹,南牆之上立着一人。那人身披舊氅,素布爲裙,折枝爲簪,素衣纖骨弱比春枝,清卓風姿卻勝老鬆。

    這是一生裏他第一次見她卸甲着裙,不見華裙美髻,那迎風翻飛的兩袖素白和烏髮邊簪着的兩葉嫩黃卻織成一景,一生難忘。此後一生,他常於夢中再見,少女孤身立在漫漫星河下一株老樹前,伸手可及,卻永生不可得。

    “呼延昊,放人,我跟你走!”暮青的聲音清如冷溪,澆醒了呼延昊,也澆醒了鄭家人。

    鄭當歸忽然哽咽,愧不能語。

    遼兵拔刀指向院中,呼延昊冷冷一笑,“沒想到本汗能找到你吧?”

    “沒想到。”暮青答,聽起來很誠實,卻還有後半句,“沒想到你會傷得這麼重。”

    看見屋裏的老仵作,她就什麼都明白了。她逃走時甚急,只能斷定呼延昊受了傷,卻沒想到他的傷會重到要找郎中的地步。鄭當歸是這附近有名的郎中,老仵作將人帶來鄭家也就不奇怪了。

    “你在關心本汗?”

    “當然,我一直關心大汗何時歸天。”

    兩人隔着老院春樹遙遙相望,半夜不見如別經年,語氣頗似老友相見隨口寒暄,只是寒暄作罷院中入靜,半晌才聽見一聲大笑。那笑聲裏帶着幾分狂肆,幾許森然,緩而涼。

    “你該關心的是他們何時歸天。”呼延昊笑罷,蘇氏腹前忽然綻開血色!

    “住手!”暮青大怒!

    “娘子!”鄭當歸悲呼一聲,挺身撞向呼延昊!但他雙手被縛,剛要起身便被一個遼兵踹倒,只聽一聲悶響,一口血從鄭當歸口中吐出,血裏躺着兩顆斷牙,鷹靴踏入血裏,牙碎猶如挫骨,鄭當歸被那鷹靴踏住,頓覺脊骨欲折五臟欲裂,咳出口血便暈死了過去。而蘇氏腹前的衣裙已被血染透,刀傷三寸長,遠遠瞧着像是被活活剖了腹一般。

    這場面令屋裏一雙年幼的孩子哭聲忽止,二房夫妻緊緊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嬰孩,驚恐已極,卻不敢發出泣聲,生怕惹惱了呼延昊,一家遭屠。

    但那彎刀卻未懸來他們的頭頂,而是橫刀一掃直指南牆,血珠潑出門外,刀風凜然肅殺!

    “本汗許你閼氏之位,你一心逃走,而今回來,你以爲只要肯隨本汗出關,本汗就會既往不咎?”呼延昊冷笑一聲,殺意入骨,“你不該回來,你不回來,他們興許還能活命,可你爲了他們而回來,他們反倒非死不可了!”

    鄭家二房聞言一臉錯愕,這才記起有關遼帝的傳聞。

    傳聞遼帝出身卑微,早年並不被狄王承認,如今他一統五胡建遼稱帝,從不容人忤逆,天下學子皆道遼帝有暴君之相,遼國國祚難以久長。但政事難料,今夜之事倒不難猜——開國大帝,想來也知是何等心高氣傲,心上人爲了他人委曲求全,傷的何止是顏面?他不捨得一刀殺了心上人,自是要殺了他們泄憤的!

    “掃把星!”這時,一道婦人的憤憤之聲從屋裏傳出。

    蘇氏面如紙白,汗溼縱然之態猶如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頸前勒着的麻繩生生磨破了皮肉。她吃力地轉頭望向屋外,眼底含着飽受折磨後的驚懼與怨毒,聲音虛弱,話刀卻厲,“原以爲是救星到了,到頭來卻是催命的閻王,你爲何要回來?!明知追兵在後,今夜爲何要來我們鄭家,連累我腹中無辜孩兒,老少八口!”

    此話誅心,暮青立在牆頭,夜風拂過,肩頭單薄而僵硬。

    “不,你當初就不該開棺!公公已故十餘載,縱然得知真兇,我們這等百姓人家還能報仇雪恨不成?公公如若泉下有知,也定不願屍骨被掘,後人遭難!鄭家血仇難報,都督倒是全了斷案如神之名,怎還有臉覺得施恩於鄭家?後有追兵,深夜求醫,連累無辜,鄭家究竟欠了這你什麼,要一家八口遭此橫禍?!”蘇氏一聲比一聲低,彷彿氣力將要耗盡,神態卻愈發癲狂,“掃把星!今夜鄭家如遭滅門,一家老少的冤魂就算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夜風似知人心,忽發悲號之聲,夜鳥驚飛,聲似老鴰。牆頭之人裙裾獵獵兩袖如旗,風姿越是堅忍不折,越顯得單薄如紙,彷彿隨時都會乘風飄搖失足跌下牆來。

    呼延昊眉峯暗壓,鷹靴微擡,看似要奔出門去,卻只在血裏碾了碾,忍下未動,連彎刀都不曾放下,指着暮青問:“你可知本汗最不喜你什麼?”

    也不期待暮青接話,他自顧自地道:“自呼查草原上初見你時起,你就在救人,救西北新軍,救上俞百姓,大將軍府裏救諸將,大漠地宮裏救元修!哪一回你不是落得狼狽不堪一身是傷?你這女人看似聰明,實則又蠢不可及!”

    話音落,屋裏刀光一晃,彎刀忽然指向屋內,刀尖對準蘇氏。

    蘇氏驚顫不已,鄭家二房卻回頭望向屋外,眼底滿是震驚——若說之前對這姑娘的身份全是猜測,方纔遼帝之言豈非等同於證實了她的身份?救西北新軍,救上俞百姓,盛京城裏無人不知這些事蹟說的是英睿都督!

    賤籍出身,戍邊入朝,斷案練兵……名揚天下的少年都督竟真是女兒身!

    這、這……

    “這種人,有何值得你救的?”呼延昊的聲音將鄭家二房驚醒,待回過神來時,彎刀已壓在了蘇氏頸旁,麻繩崩斷一縷,刀鋒便近蘇氏一寸!

    蘇氏看見一雙深不見底的眸,眸底彷彿蘊藏着黑風暴,隨時都會將人吞噬殆盡,殘暴而無情。

    呼延昊猛地扯住蘇氏的頭髮,強迫她看向屋外,仰望南牆,“她乃仵作,只管洗冤,管你血仇能不能報!難道替你查出真兇,還得替你報仇?無知婦人,貪得無厭!大興皇族爲貴,士族次之,寒士三等,平民爲末!她身在賤籍,平民不如,依舊能從軍入朝替父報仇,鄭家乃寒士門庭,當家的死了,族人尚在,境遇不知比她好上多少倍,報不了仇,你怪她?你等弱如牛羊,不思自強,反怪告訴你狼羣所在之人沒替你把狼殺了,大興人貪得無厭的嘴臉可真難看!”

    繞住蘇氏脖子的麻繩咻地崩斷一根,僅剩一根纏在刀前,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隨時都有繩斷人亡之險。

    “你這婦人蠢不可及,沒聽見她說沒想到本汗傷得如此重?她把人命看得比天重,她若知道本汗傷重會來求醫,就是死在山裏她也不會踏進你鄭家半步!”呼延昊扯着蘇氏的頭髮又將她的臉轉了回來,望進她驚恐的眼底,對她森然嘲弄地一笑,“要屠你鄭家滿門之人是本汗,連仇人都能罵錯,你這婦人還能蠢到何等地步?難道說,你不敢辱罵本汗,就把氣撒到本汗的女人身上,欺軟怕硬,嗯?”

    此言犀利,蘇氏懼不敢言,只顫如風中落葉。

    呼延昊狠狠捏住蘇氏的下巴,笑如森羅惡鬼,“今夜本汗前來求醫,她若被本汗逮個正着,念在你們爲她治傷的份兒上,本汗興許還會饒你們一命,只找她算逃跑的帳!可你們明知她有傷在身,還攆她進山,本汗倒十分想宰了你們!”

    蘇氏聞言,淚珠滾出眼眶,眼底神色錯愕。

    難道不該是鄭家收留了她,所以才遭此橫禍?他方纔不是說,她因鄭家而回來,他纔想要殺了他們嗎?

    這時,蘇氏忽覺下巴上的指力一鬆,男子一臉厭惡地放開她,轉頭望向南牆上立着的少女,問:“你可看清楚了?這就是你想救的人,可值?你想爲天下人平冤,天下人不見得感激你,似這等不識好歹之人天下間不知還有多少,他們的冤屈與你何干?不如隨本汗回大遼,你我自在逍遙,青史後名由他去,管這世間善惡疾苦!”

    呼延昊收刀踏出房門,隔着院子向暮青伸手。今夜他再次被她瞞騙,本想抓到她之後定要嚴懲,但當見到她時,那堅毅不折的風姿不知怎的就讓他想起了阿媽,她像草原女子,卻比草原女子纖薄得多。他從未到過江南,不識江南女子的溫婉柔態,在他眼裏,她並不溫婉,卻叫他心軟。

    所以,讓她看清世間人的貪婪醜惡,讓她棄了那些仁義德善,陪他出關,自在逍遙,不懼惡名。

    “不。”牆頭上傳來的聲音浮弱卻清晰,少女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眸卻明澈如昔,堅執不改,“世人辱我欺我,乃是世人之事,與我何干?我左右不得世人之心,卻可明己之志。我立志平冤,不爲青史留名,爲的是不負所學,問心無愧。此志不移,死生不改!”

    “你……”呼延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拂袖之聲厲似朔風,“頑固不化!”

    暮青沒有氣力多言,只淡淡地道:“大汗與我,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爲謀。”

    “……好!好!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爲謀!”呼延昊連道三聲好,道罷一聲笑,笑聲裏含着的不知是傲是苦,直教人覺得這樣的男子,這一生裏難得能有的情意都在笑聲裏散了,待笑聲散盡,夜風裏徒留冷意,“那本汗倒要看看,你我之道,究竟誰輸誰贏!”

    呼延昊擡手,屋裏刀風連揚,遼兵手舉彎刀,高高懸在了鄭家人的頭頂,只待一聲旨意,老少婦孺,人頭落地。

    二房夫妻驚恐地抱着襁褓中的嬰孩,看看蘇氏,再回頭看看暮青,不知該求哪個。

    蘇氏已不知今夜之難究竟是誰之過,她此胎已近足月,受綁時便動了胎氣,加之受刑之苦,已不知還能撐多少時候,這孩兒今夜怕是難逃厄運……如果今夜不曾攆那姑娘出門,興許腹中孩兒還能活命。

    不知是誰之過,可心裏終究是悔了,蘇氏淚如雨下,低頭看向自己高隆的腹部,刀口不深,可血已染溼裙裾,她的手被綁着,竟連摸摸腹中孩兒都辦不到。看着地上畏縮成團的一雙兒女,暈死過去的婆母,生死不明的丈夫,還有腹中胎動越來越微弱的孩兒,蘇氏閉眼,淚溼前襟。

    這一禍怕是躲不過了……

    然而,等了許久的刀並未落下來,黃泉路閻王殿之景比她想象中的要難見到,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見呼延昊依舊在門口,手擡在半空至今未落,臉色鐵青,正死死盯着屋外。

    蘇氏目光循出,也忽然怔住。

    暮青手握薄刀,刀刃壓頸,“大汗既然喜歡與人比試,那不妨比比看,你我手裏的刀,誰的快!”

    呼延昊額上青筋畢露,“你敢!”

    暮青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我這一生,曾兩次違志,雖判過錯案,但錯而不悔,從曾戕害百姓,亦不曾連累無辜。但今夜我無連累無辜之心,無辜卻因我受累,我只能以命相博!”

    暮青昂首,刀刃壓下一寸,一珠殷紅染了雪襟,她面色不改,氣息虛浮卻吐字清晰,問:“鄭家人頭落地,我定血濺南牆!我敢陪葬,敢問大汗可敢殺人!”

    清音鏗鏘,如劍出鞘,斬破夜風刺入屋中,屋中男子目光灼人脣抿如刀。

    她在威脅他!

    她深知大遼初建,舊部族勢力尚存,他需要她以桑卓之名追隨左右,以穩民心,所以她纔敢拿性命作賭!她賭的不是她的命,而是他的帝位,是他苦心統一的大遼江山。

    鄭家八口不過是升斗小民,豈配與他的帝位江山比輕重?

    他該要她活,但——

    “本汗不信你敢!”此話從牙縫裏擠出,呼延昊死死盯着暮青的手,賭她不敢再下刀。

    她太聰明,在和她的博弈裏他從沒贏過,青州山裏如此,呼查草原上如此,大將軍府裏如此,暹蘭大帝的陵寢裏也是如此,包括今夜,他直到現在還想不通她在義莊裏時是如何解開那道繩子的,他險些就被她騙去了官道!

    她不可信,他也不敢信。

    誰知他放了鄭家人,如了她的願之後,等待他的會不會是她再次的逃離,亦或一個不可預知的陷阱?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念着大興皇帝,絕不會輕易自刎。

    呼延昊諷刺地一笑,他與她的博弈,他放手一搏的緣由竟是她心裏念着別的男子。

    暮青也諷刺地一笑,一顆血珠自刀下滾入衣襟裏,若紅梅落入雪間,化去無聲。

    呼延昊擡在半空的手豎起,遼兵見勢揚刀,只待那手刀落下。

    王氏與鄭當歸未醒,一雙幼童已然嚇得失了魂兒,二房夫妻擁着幼子縮頭閉眼,蘇氏忘了哭,一直仰頭望着南牆上立着的人。

    暮青以刀逼頸,轉頭南望,春風南來,捎不至如畫江南的絃音水香。

    有件事,她忘了交代呼延查烈——爹葬在汴河城外十里坡上,她曾在墳前許下重誓,一是必查真兇,二是大仇得報之後一定起棺回鄉,將爹孃同葬——也罷,此事想來無需交代,世間知她懂她之人莫過於步惜歡,他應會代她了此心願。那夜拜堂,雖無人見證,但有一紙婚書,他應不會叫爹孃墳前老鴰作伴,無食無酒。

    那便無甚遺憾了……

    她如此想着,心口卻如百針穿扎,痛不可言。這一刻,伴在耳畔的皆是風聲,夜風卻不及屋裏揚起的刀風聲清晰,她在刀風落下前最後的時間裏舉頭北望。星子北引,引不見巍巍城闕,三十里山河卻隔不斷相思,恍惚間她想起午後一別,他暗入內城,她策馬城下,不曾停留,不曾話別,因爲未曾想過那一別便是永別。

    而今更無機會話別,只留一念在心頭,願春風送遠,翻過山河城闕,入那堂皇金殿,訴與那人聽。

    ——餘生安好,珍重。

    暮青閉眼,聽着屋裏落下的刀風,在血腥氣漫開前握緊手中的刀,絕然一抹!

    *

    盛京宮。

    官邸燒黑的濃煙被風捎過宮牆,細碎的火星夾在其中,煙火般零落,落在乾華殿前漆黑的廣場上,微光滅去前照亮一地浸血的宮磚。宮燈未掌,百官借宮外半城火光踏血而行,一個文官禁不住腿軟跌倒在宮階上,摸到滿手的溼涼粘膩,低頭一看,兩眼一翻,登時就暈了過去。

    殿前奔下一隊禁衛,叉起那文官便拖去了遠處,夜色吞了人影,鐵甲餘聲猶存。百官回首,見半城火光照着巍巍宮牆,夜風蕭瑟,狼煙肅殺。

    金殿前的宮階雄似天梯,百官日日來去,今夜行路最爲小心,屏息入殿,垂首觀地,身後一溜溜兒的血腳印髒了玉磚,煌煌宮火之下觸目驚心。

    鎮國公耄耋之年,久不上朝,今夜身穿朝服行在百官前列,入殿後便藉着宮燈的光亮看了眼身後。百官今晨伴駕觀兵,在內城門外被綁了又放,之後又連遭家眷被綁、官邸失火之驚嚇,而今大火未滅又被連夜傳召入宮,狼狽之態不由讓人想起二十年前上元宮變之景。

    但二十年前,雖有上元宮變,家國仍在,朝廷仍存,而今……誰知江山國運日後如何?

    鎮國公望向御座,見金階輝煌,元修肩披墨氅背襯龍柱拄劍而立,那寶劍重金爲鞘寶嵌精雕,鞘色已生斑駁老印,寶劍佇地之威依舊重如山嶽,金鑾殿內騰龍九柱之上的雲龍竟輸此劍三分氣魄,一較之下輸盡滄桑之感。

    持國寶劍!

    六百年前,大興江山初建,高祖皇帝敕命尚方司造兩劍,一爲尚方,一爲持國,尚方常伴高祖,唯糾察地方奸佞時才賜予欽使信臣;而持國則賜予相府,允開國之相持劍上朝,諫言不拘。

    武將上朝尚需卸甲,文臣卻可持劍,此事古來未有,只開國賢相一例。但元家先賢得此寶劍,卻從未持劍上過朝,而是鎖入了相府供閣,一生未曾取出。有人猜言,高祖待賢相恩寵過重,賜劍之舉有探其忠心之意,賢相深諳君臣之道,因此鎖劍,以求自保。亦有人稱,高祖雄韜偉略,賢相博古通今,當年二人相識於野,對坐烹茶辯談三日,相見恨晚,遂共謀天下,建立大興。二人情誼深如手足,高祖賜劍出於真情,賢相鎖劍出於遠慮,畢竟持國之重,未必不惹後世之君忌憚。

    這兩種猜測,信後者的居多,因賢相曾於臨終前留下遺訓:“文臣之道,諫言不拘,武將之道,持劍戍國。後世子弟當崇文忌武,鞠躬盡瘁,苟利國家,不求富貴。”

    士族門下子弟多文武皆習,唯獨元家忌武。遙想二十年多前,修兒時常出入鎮國公府偷習騎射,有一回溜去馬廄牽他的戰馬,險些被馬踢傷。那時上元宮變未發,元貴妃自閉宮中不出,朝中皇子爭諸,後宮嬪妃暗鬥,正值多事之秋,修兒偷習武藝之事被三皇子一黨揪了把柄大做文章,元相國一怒一下入供閣請了持國寶劍出來,綁了修兒,佩劍進宮!持國寶劍自入相府,元家歷經起落,縱是兩代賦閒門庭冷落之時也未將其請出,那日乍見此劍,舉朝皆驚!

    元相國當殿拔劍要斬幼子,稱自先祖立下遺訓,元家子孫皆以祖訓自省修身,從未出過不忠不孝之輩。先祖遺訓,教後世子孫忠君利國,逆子小小年紀便敢不遵祖訓,日後定難管教,不如早斬,以免不忠不孝,爲禍家國。

    修兒那年五歲,被綁上金殿,寶劍懸於頭上,竟未受驚大哭。百官尚未出聲,他倒先開了口,卻非爲己請命,而是向先帝陳請,赦鎮國公府之罪。

    那時,元家剛起復便遭了九皇子之死和元貴妃自閉宮門這二事的連累,百官心中皆猜測先帝要除元家,因此見風使舵,元家在朝中如履薄冰,修兒之事令御史大做文章,連鎮國公府都受了牽連。

    金鑾殿上皆是國之重臣,卻盡是見風使舵之輩,唯一人敢作敢爲,竟是一個五歲幼子,說來實在是諷刺至極。但修兒的赤子之心亦令他十分感動,不由淚灑金殿,跪請先帝開恩。

    先帝年邁,皇子爭儲,朝中黨爭激烈難平。元家此時失勢,相位之爭必起,朝局再亂下去,恐有逼宮之亂。先帝年邁卻不糊塗,非但當殿赦了修兒,更斥責了元相國和文武百官。

    先帝道:“幼子貪玩乃是天性,金殿之上以持國重劍斬一幼童,傳至民間,百姓還不罵朕暴君?這等有辱朝廷之風,有失天子胸懷之事,虧卿等鬧得上金鑾殿!”

    龍顏大怒,就差指着鼻子罵百官——你們不要臉,朕還要臉呢!

    滿朝文武跪了一殿,三皇子一黨半聲也不敢吭,元相國謝恩請罪,一場鬧劇終了,先帝正要退朝,元相國竟又有一事請奏。

    元相國跪地奉劍,當殿請罪,痛哭流涕,甚是悔恨。稱先祖遺訓,教誨子孫先修身正己,而後正朝廷之風,但他疏於教導幼子,未能盡到爲父之責,又因怒綁了幼子進殿,險致先帝於不仁之地,恬爲百官之首。這持國寶劍已不配再供奉在元家,懇請呈還先帝,另覓國士。

    大興建國至今,開國大姓皆已沒落,唯獨元家歷經起落仍未覆滅,即便是賦閒的那些歲月裏也未遭朝事牽連滅門,其中正有這持國寶劍的原因。交出持國寶劍,無異於交出丹書鐵券,從此元家再無護身命符。但因元貴妃母子之事,元家在朝中再度陷入如履薄冰的境地,元相國此舉也是一搏,意在以退爲進,置之死地而後生。

    自古以來,沒有帝王不重青史功名,元家歷經起落,數代君王未能將其從朝中拔除,那日元相國自願呈還持國寶劍,先帝眼中那熠熠精輝彷彿令人看見了剛即位時雄心壯志的新君。

    先帝收了持國寶劍龍心大悅,此後兩年,元家在朝中皆俯首低頭,一副失了九皇子之後無力再爭權柄之態,門庭敗落之相盡顯。

    可誰也沒想到,那年上元夜,屬國南圖遣使進奉歲供,宮宴之時金殿上歌舞昇平,先帝命宮人取出持國寶劍傳於南圖使臣一觀,意在楊威震懾,誰知南圖使臣見持國寶劍的鞘身古舊生斑,竟疑寶劍已鈍,難有當年之威。先帝不悅,三皇子在皇子之中劍術最佳先帝便指了三皇子當殿舞劍,以懾屬臣。

    三皇子大喜過望,百官暗吃一驚,忙猜聖意。

    那夜,爲顯寶劍鋒光,殿中撤了兩盞宮燈,鐘鼓聲揚,寶劍出鞘,其輝如金烏升於地平之初,明輝一線逼得百官屏息虛目,十式秋明劍法,引得夜風徐徐入殿,劍光使得殿內生了粼粼金波,騰龍九柱如佇天宮,一式平沙落雁舞罷,三皇子收劍,南圖屬臣尚有怔色,彷彿還陷在那金闕仙境裏,三皇子一黨得色盡顯,當殿盛讚其劍術有成揚我國威,百官礙於屬國使臣在場,只好忍下黨爭之心紛紛附和。一番附和作罷,三皇子呈還寶劍,卻久不見內侍來取。

    先帝亦未開口,三皇子一黨的面色漸漸由喜轉驚,百官正猜測君心,三皇子一黨已誠惶誠恐地跪在了大殿當中,百官也隨之跪伏在地,靜候龍威。

    清風緩歇,絲竹聲止,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半晌,沒候來帝音,卻聽見三皇子輕喚了聲,“父皇?”

    百官未敢平身,直到仍未聽到帝音,這才起了疑心,隨三皇子一同望向御座。

    只見騰龍柱上仍映着粼粼金波,金闕之景仍在,先帝威坐於御座之上,五彩冕旒,九龍雲袍,眉目慈善,面含舒色,仰望而去如見天帝。御座後,宮人肅立,靜若人偶。

    “……父皇?”三皇子再次輕喚,先帝依舊威坐不動不出聲,三皇子面色一變,當先起身!

    這時,殿內兩側的御前侍衛已奔至御座前,御前侍衛長在御座前連喚三聲,往先帝鼻下一探,頓時大驚,噗通一跪!

    這一跪,彷彿跪裂山河,撞響了先帝駕崩的第一聲喪鐘。

    先帝之死神祕蹊蹺,百官尚在震驚惶恐之時,元相國便高喊一聲,“拿下刺客!”

    禁衛軍披甲執刀闖入殿內,三皇子手中還提着持國寶劍,尚未弄清事由便被御林軍層層圍住。三皇子舞劍前,殿內撤下兩盞宮燈,三皇子舞劍後,先帝就駕崩了。雖然先帝身上未見劍傷,但暗器毒香之物誰也難說,三皇子百口莫辯,興許是心知有人要陷他於弒父弒君的萬劫不復之地,竟提劍斬開御林衛衝出了大殿!

    這一逃,看在御前侍衛及御林軍眼裏無異於畏罪出逃,侍衛長大喝一聲,“殿下哪裏去!”隨即便率御衛高手們提劍長掠而出,御林軍聞聲而來,三皇子在乾華廣場上被層層圍住,寡不敵衆,被亂劍刺死於乾華廣場。

    事後回想,先帝暴斃,朝中無儲,皇子爲大,三皇子再有刺駕之嫌,無先帝旨意,即便是隻忠於先帝的御林軍也不該自作主張刺死皇子,拿下也就罷了。但那時的御林軍中興許已有被收買之人,趁亂出了劍,三皇子血濺宮階,腥風灌進金殿,驚了三皇子一黨。

    七皇子與三皇子乃是同黨,見侍衛們提着血劍回來,驚得連連後退,沒退幾步便被刀架住,殿內的其餘同黨也悉數被綁。

    元相國手執持國寶劍,以高祖皇帝曾有旨意,元家子孫可持劍諫言爲由,稱逆黨必然事先多有準備,先帝駕崩的消息切不可傳出宮去,以免逆黨得到消息無所顧忌,起兵奪宮。如今之計應先嚴閉宮門,將百官看禁在殿內,以防有逆黨將消息傳遞出宮,再以先帝口諭傳召內三軍將領進宮,不敢來者當視爲逆黨,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總而言之,要將手握兵權的將領全都嚴閉在宮裏,纔可保住今夜宮外無領兵之將,保住盛京城不起兵亂。今夜安然度過,纔可令家國不亂,保住朝廷,再立新君!

    元家雖已將持國寶劍還回,但元家先祖曾輔佐高祖謀立江山大業,元老國公賦閒之時,曾被先帝三登其門請回朝中,平榮王之亂,保先帝帝位,先帝雖疑心元家,但回想青史舊事,每逢朝局危亂,獻策平亂輔佐君王的功臣良將裏都有元家人的身影。

    而今夜,先帝暴斃,朝中無儲,後宮無主,朝廷之危近在眼前,這些年連遭九皇子夭折、元貴妃自幽、先帝猜疑、百官排擠的相國,今夜卻臨危再擔重任,那執劍指天之舉令人頓覺忠義,不由心生敬佩之情。

    御前侍衛長衝元相國抱了抱拳,命御林軍圍住大殿,百官之中有不從者皆被拿下!

    隨後,御前侍衛請出尚方寶劍出宮傳旨,三軍將領見了尚方寶劍皆知宮中必有大事,但見劍如見君,不敢不進宮。

    然而,進宮容易出宮難,御前侍衛長絕沒有想到,當他將人帶回金殿,殿門剛關上,等待他的便是一幕撲面而來的毒香。侍衛們倒下,一直靜觀宮變的南圖屬臣裏有一人笑着起身,一語驚人,“真沒想到,今夜竟能如此順利。”

    南圖氣候溼熱,國內多崇山峻嶺,山中多毒物奇花,世上的神丹靈藥、五蠱奇毒,皆出南圖。

    先帝並非三皇子所殺,百官明白時皆身中奇毒癱軟在殿中,眼睜睜看着那南圖屬臣來到御前侍衛長面前,將人一刀割喉,就地剝了臉皮,不過半個時辰,金殿的門再次打開時,“御前侍衛長”手執尚方寶劍和龍武衛兵符再次出了宮去,這次打開的是盛京城的大門,迎進的是時任驍騎營將軍的華老將軍所率領的驍騎軍和暫駐在城外的南圖王庭衛軍。

    那夜,戰馬弛破宮門,東五門被血洗了三遍,乾華廣場上遍佈御林軍和禁衛軍的屍體,元黨以三皇子謀逆、亂黨奪宮爲由,命驍騎軍進宮掃平亂黨,而南圖王庭衛軍則以進宮營救使臣團爲由馳援驍騎軍。

    那夜,金殿的門整整敞了一夜,百官眼睜睜地看着乾華廣場上馬踏殘屍的慘象,聞着那令人作嘔的腥風,天矇矇亮時,泛白的晨輝照進東門,那遍地殘肢血肉之景令殿內漫開一股濃烈的騷臭氣。

    未曾勸降,沒有威逼,只是如此一夜,百官從此閉口,朝廷從此姓元。

    那日之後,盛京落入元家之手,而外三軍中也相繼傳來大動,沂東總兵蕭老將軍被副將刺殺於府中,蕭元帥死於海上,西北、陵北亦前後出事,受朝事牽連的豈止蕭家滿門,豈止五萬蕭家軍,還有數以萬計的性命死於上元宮變的餘威。

    奪宮之事,元家顯然準備充足,但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準備的,或許是從九皇子夭折之後,也或許是在那三代賦閒的時光裏。

    元家,這大興唯一一個存續至今的開國大姓豪族,在幾經起落之後,在爲保嫡子交還持國寶劍之後,在顯露敗相的今日,終於讓人見識了其在功名沉浮裏磨出的刀鋒,在與國同輝的歲月裏深埋的根基。

    回想那夜,先帝身居御座,面容慈和,仍如生時,那雙盯着百官和殿外的眼,眼底那一潭死水般的幽寂,令人至今想起仍覺得後背生寒。

    而今夜,一如二十年前那夜,江山未改,君臣已換,御座之上不見帝王,拄劍而立的已換作當年的稚子。

    鎮國公仰頭,望着幽懸的宮樑,聞着殿外腥風,只覺得二十年朝事好似一夢,不覺長嘆。若叫他當年遙望今朝,他絕難料到當年的稚子今夜會立在這裏。

    但,這或許便是步元兩家的宿命吧……

    “我都聽說了,延兒被劫出城去了。”鎮國公已經歷過一回宮變,見過百官的德行,知道沒人敢先出聲,唯有他先開口了。

    “學生定將季延救回,請恩師放心。”元修聽見鎮國公的聲音,那深如幽潭般的眸中隱有微光動了動,看起來總算像幾分活人了。

    鎮國公聽他此時還肯稱他爲恩師,不由又想起當年在這殿上,五歲稚子跪於帝前爲他求情的情形,又想起那些年在國公府裏,他悉心傳授稚子武藝時的日子,季家人丁不旺,多是一脈單傳,在他心裏卻一直有兩個孫兒。這些年來,他深知難抗元家之勢,爲保季家血脈,又不願禍亂朝綱,便有意淡出朝堂,早早告老賦閒。若非他是修兒的啓蒙恩師,鎮國公府的日子絕不會那麼好過。而今太皇太后薨了,元家人一日之間幾乎絕盡,看着昔日那笑容朗朗如烈日般的孩子成了這般模樣,他終是不忍心,隨百官一同進了宮。

    這……許也是他的宿命。

    耄耋之年的老人又嘆了一聲,擺了擺手,道:“老夫都聽說了,遼帝也劫了英睿都督出城,如今帝駕在何處?可有軍報?”

    英睿都督竟是女子,他也沒想到,聖上雖已在軍前立後,但既已知那名滿京城的少年是女兒身,他自然看得出修兒的心思。既如此,還是稱她爲都督吧,省得刺痛修兒。

    以修兒之心,帝駕要攔,心上人要找,還要救恩師的孫兒和自己的外祖父,如今城中正值亂時,想要顧及周全,得看軍報再行部署。

    但元修尚未答軍報之事,百官之中便忽然傳來噗通一聲!

    鎮國公回頭,見百官散開,見一武官跪伏在地,正瑟瑟發抖,“下官驍騎營參領姚仕江,家門不幸,孽女敗壞門風,聽聞已被侯爺所擒,厚顏斗膽懇請侯爺允下官將那孽女帶回處置,以正門風!”

    姚仕江羞惱欲死,他原對那孽女寄予厚望,指望她入侯府爲妾,日後進宮爲妃,福廕家族,沒想到她那麼不成器,轎子進了侯府,竟又被侯府給逐了出來!此事已讓他在同僚面前顏面盡失,那孽女竟敢不問父兄之意自許婚事,不明不白地進了都督府!此事連累她幾個姐妹的閨譽,原先商議好的婚事全都被官媒給退了回來,家中妻妾成日哭哭啼啼,軍中同僚亦在背後指指點點,他一怒之下將那孽女逐出姚府,卻沒想到她竟敢大肆爲生母重新發喪,還縱容都督府裏的婆子在城門口將他這個當爹的一通謾罵數落,害他成了城中百姓茶餘飯後唾罵的談資,更成了同僚之間的笑柄!

    他恨不能殺了那孽女一解心頭之恨,哪知更令他想不到的事還在後頭——英睿都督竟是個女子!

    盛京城裏無人不知他姚仕江的女兒嫁入了都督府,可英睿都督竟是女兒身,還被聖上在軍前立了後,他簡直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

    女子嫁給女子爲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世間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也不知他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要因那孽女受此羞辱!

    今日英睿都督被遼帝劫走,聖上也棄城而去,好在那孽女被禁衛所擒,沒能逃出城去,不然……倘若朝中如二十年前那般肅清朝野,難保姚家無禍!

    與其終日惶惶難安,不如他先自請了結那孽女,只是不知能否如願。

    姚仕江羞於擡頭,百官的目光讓他覺得猶如芒刺在背,更令他深覺惶恐的是上方一道居高臨下的目光,那目光落在人背上,重如山嶽沉鐵,壓得人背折腰彎,連氣都透不過來。他禁不住又伏低了些,鼻尖貼上冰涼的宮磚,聞着百官朝靴上沾着的血腥氣,連吹進大殿的風聲聽在耳中都覺得似冤魂厲鬼的哭號。

    “剛接到軍報,大遼王軍進了越州,呼延昊和她皆不在其中。”元修道。

    姚仕江一僵,頓覺臉上火辣辣的,似被人摑了一巴掌。他原以爲,元修要麼應允,要麼不允,卻沒想到他竟不置可否,直接回鎮國公的話,連句話都不搭理他。

    “……棄子。”鎮國公蹙眉,遼帝想帶英睿出關,一路上必定阻礙重重,王軍人多,不可能逃過沿路兵馬的追捕,棄了王軍,帶着少數人馬喬裝摸向關外才是聰明的辦法。只不過,連王軍都棄,真不愧是遼帝的作風。

    “不棄。”元修忽然道。

    “嗯?”

    “他棄,我不棄。”元修此話意味頗深,說罷淡淡地瞥向殿門口處伏跪着的人,冷不丁地道,“姚參領今夜就攜本侯的軍令出城,八百里加急向越州傳令,攔住大遼王軍,不可令其馳出越州。”

    姚仕江猛地擡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本侯有句話要你代傳——本侯請大遼王軍在越州驛館小住些日子,衣食不缺。安心小住者,日後可回關外與父母妻兒團聚,鬧事者,格殺勿論!”元修睨着姚仕江,劍鞘上的金斑映渾了眸底,似深不見底的黑水涌起滔波,頃刻便能將人覆沒,“遼軍如若出了越州,亦或在越州鬧出任何亂子,唯你姚家滿門是問!”

    姚仕江猛地醒過神來,眼底迸出驚喜的光彩,連聲叩謝,“下官領命!下官必不負侯爺所託!”

    百官看着姚仕江起身退出大殿,豔羨不解者甚多,不知今夜是哪陣風吹到了姚仕江的頭上,竟讓他得此重用。

    鎮國公端量了元修一眼,多年不問朝事,眸光依舊炯亮。眼下盛京大亂,各方暗樁難保不會趁機而動攪亂時局,晉王和謙公子一黨曾在青州設有的堂口,胡人也曾在青州活動,聖上在青州應該也有暗樁。如今聖上雖棄半壁江山而去,青州的人未必就撤了,且晉王一黨尚未肅清,青州的形勢十分複雜,遼軍如若進了青州,盛京這邊就很難掌控了。越州離盛京近,沒有青州那般魚龍混雜,遼軍在越州要容易掌控得多。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沒有生事的可能,那麼命誰辦這差事最合適?

    姚仕江賣女求榮,必懷謀求高位之心,奈何使盡手段,反落得受盡屈辱的下場。正當此身在泥沼之中時,忽得重用,怎能不效全力?他到了越州,絕不會受州官及各路人馬的賄賂,必當一心辦差,以求一雪前辱,日後高升。

    鎮國公心中五味雜陳,修兒以前不願理會朝事,而今用起人來,倒是盡得御人之道的精髓。且這孩子的心思已深得連他都捉摸不透,他只能看出他用姚仕江的真意,卻想不通他留下遼軍有何用意。

    依他戍邊時的做派,遼軍哪裏能活?

    唉!

    鎮國公今夜已不知嘆了幾回氣,嘆聲剛落,只聽殿來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一擡頭便看見兩個中年武將披甲進了殿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元修的兩位舅舅。

    “修兒,靈柩備妥了,停放在相府的靈堂裏。”二人進殿之後面有悽色。

    元修卻似已經麻木,立在御階之上動也不動,華家二子華廷武見了之後面色沉了沉,剛要開口便被其兄華廷文按下。

    “修兒,家仇要報,但你外祖父尚在聖上手中,不可不救,否則你娘在天之靈難安。”華廷文言外之意是此時救人要緊,不必急着去靈堂。

    華廷武臉色難看,掃了兄長一眼,怒意皆在眼底。話何必說得這麼溫和?要不是這孽障,元華兩家何至於落得今日這般下場?這孽障害得外祖父被綁出城,父親慘死城下,母親身首異處,嫡妹跌落城樓……難道還要給他好臉色?

    華廷文搖了搖頭,暗打眼色,逼其忍怒,不可多言。聖上已棄半壁江山而去,江北這半壁江山日後誰主,難道還用多問?修兒戍邊十年,深受江北百姓愛戴,又有西北三十萬狼師效忠,除了他,無人能坐穩這半壁江山!今日他們爲長,明日興許便是臣,這金殿之上百官面前,有些話已不能說了!難道看修兒這副深沉之態,還看不出他遭此變故,性情已與從前大不相同?

    “方纔接到軍報,元隆帝往南去了,算算時辰,應出城三十餘里,離江北水師大營很近了。”元修彷彿沒看見兩個舅舅之間的眼底官司,他遙望殿外,眸光幽沉,話語緩而涼。

    “那還不快派人飛鴿傳書西北軍駐營,命大軍攔住聖駕?我這就率龍武衛出城追趕,前有西北軍,後有龍武衛,中有驍騎營,不信攔不住聖駕!”華廷武不顧兄長阻攔,急聲獻策,大有元修出兵遲緩之意。

    元修眉峯壓着,似黑雲壓城,風雨將至,“攔住又能如何?驍騎營敢不顧季延的性命,還是舅舅敢不顧外公的性命?舅舅莫要忘了,西北軍的撫卹銀兩是何人貪去的,又是何人查出來的,元隆帝善於籠絡人心,江北水師軍中又有一智囊軍師,西北軍的將士皆是血性兒郎,必定讓路放聖駕南去。至於舅舅……”

    元修冷笑一聲,“只怕舅舅領兵而去,裹屍而還!”

    華廷武一驚,這纔想起撫卹銀一事雖是元相國之意,但華元兩家一體,華家自始至終都是知情的,且從中貪了不少好處。

    “那、那你有何良策?”

    “外公對南下大有用處,性命無憂。元隆帝帶着百姓南下,大軍走不快,行軍時日頗長,我自有長久之計,不勞兩位舅舅操勞。眼下大火燒城,百姓惶惶不安,元隆帝及晉王一黨在城中的暗樁未必全都撤了,難保不會有亂黨趁城中大亂之時生事。兩位舅舅不妨率左右龍武衛修固城門,重建官邸,維持城中秩序,早安朝廷大局。”

    此言有理,但華廷武仍對元修不肯直言有何良策之事心懷不滿,剛要追問,又被兄長暗中壓了下來。

    “好,你戍邊十年,論用兵之策,舅舅們皆不如你,那一切就聽你調遣了。”華廷文語氣溫和,應下之後便抱拳告退,“眼下城中大亂,是該先穩住城中局勢,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

    華廷文言罷,不由分說便拽着胞弟退出了大殿。

    直到二人的身影沒入了夜色之中,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元修纔將目光收回來,淡淡地看了眼殿內百官,眉宇之間微顯疲態,“都去吧!幫襯着龍武衛把城火滅了,各自重建官邸,盛京府及五城巡捕司需安撫好百姓,有事可隨時報與宮中。三日一朝,各報重建之事。”

    百官紛紛應是,與進殿時的慌亂不同,退出大殿時已然神色安穩了許多。

    深夜傳召百官,未道一句安撫之言,只叫百官旁聽了一番井然有序的部署,便安撫了百官。這行事果斷之風,御下善用之能,若是早肯用在朝事上,或許大興的江山今日已是另一番景象。

    鎮國公今夜已不知嘆了幾回氣,百官都告退了,唯獨他還留在大殿之上。

    元修拾階而下,直到此時才向恩師施了一禮,道:“天色已晚,學生命人送恩師回府歇息,季延之事切莫憂心,一切交給學生。”

    “老夫信你,你只管放手一搏。”鎮國公道。

    “……謝恩師信重!”元修再施一禮,恭謹如前,卻鄭重許多。

    鎮國公擺了擺手,“老夫年事已高,但鎮國公之名也是當年沙場上拿戰功換來的,還是有些舊部記得老夫的。如有需要幫襯之處,切莫不提,自個兒擔着。”

    元修未起身,只道:“恩師在,便是幫學生的忙了。”

    鎮國公見他還是那倔脾氣,心下既氣惱又心疼,想要訓誡幾句,發現元修久不肯擡頭,細觀之下才發現他臉色霜白不似人色,不由驚問:“你可是受了內傷?”

    自進殿後,他便一直立在高處,金玉明珠,寶光輝映,襯得臉色尚有幾分神采,哪成想他竟是強撐着!

    “可有傳召御醫?”

    “學生尚有一事沒安排妥當……”

    “胡鬧!”鎮國公斥責一聲,一掃殿內,對孟三喝道,“還不去傳御醫?”

    孟三長舒一口氣,感激地衝鎮國公抱了抱拳,麻溜兒地退出殿去傳御醫了。

    殿中靜了下來,鎮國公見元修不吭聲,心知他脾氣倔,自己還不如早些回府,讓他將事情安排妥當,也好早些讓御醫診治。

    鎮國公走時沒讓人送,只擺了擺手,出殿時似真似假地道:“御醫診完脈,讓他去國公府裏回稟老夫一聲,你要是不肯好好聽御醫的,老夫明兒就修書一封給西北的顧老頭兒,日後就由顧老頭兒管教你,老夫不管了!”

    元修望着老者離去的背影,一時間神情恍惚,彷彿想起西北。他一生兩位恩師,一是啓蒙恩師鎮國公,一是西北老帥顧老將軍,二人本無交集,他成了天下名將之後,兩人便常有書信往來,爭論他究竟是誰的學生。這磨嘴皮似的書信一直來往了數年,年年都是那些話,直到他班師回朝……

    今夜想起太多西北時的事,唯獨這樁令男子的臉上添了淡淡的笑意,“學生聽恩師的就是,還請恩師切勿修書給老將軍,學生近日實在挨不得軍棍了。”

    鎮國公腳步沒停,一路拾階而下,身影遠去,罵聲喃喃,“這顧老頭兒,就知使軍棍!改日回朝……”

    改日回朝,江山已改,這天下恐再無人敢罰他軍棍。

    老者的聲音隨風散了,巍巍金殿,宮門九重,男子披着華氅靜靜地立在廟堂高處,再難望日暮關山西北之遠。

    夜風高起,吹來一截衣袖,有人尚且候在殿外。

    那人正是被元修一同傳召進宮的禁衛軍小將。

    元修瞥了那截衣袖一眼,轉身回殿,聲音傳出殿去時已聞之淡漠低沉,不復方纔神采,“進殿來。”

    那小將邁進金殿時見元修背對殿門拄劍而立,背影挺拔,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仰望。

    “姓氏門庭。”元修問。

    “末將沈明啓。”小將恭恭敬敬地跪答。

    元修聞言回首,“你與安平侯府有何姻親?”

    安平侯世子名叫沈明泰。

    小將卻笑了笑,笑意冷嘲,“回侯爺,外室所出無名無分,末將不敢高攀安平侯府,不過是在禁衛軍中領着微薄的俸祿奉養祖母和孃親,過平常日子罷了。”

    往事不曾多言,身世已然明瞭,元修將沈明啓的神態看在眼裏,淡聲道:“本侯有一事差你去辦,如能辦好,日後不必認祖歸宗,大可自立門戶,祖母和孃親誥命加身也不是不可能。”

    沈明啓聞言,猛地仰起頭來,眼底迸出狂熱的驚喜,隨即俯首道:“但憑侯爺差遣,末將萬死不辭!”

    “附耳過來。”

    沈明啓一愣,起身近前。

    宮燈煌煌,二人抱影,御階扶手上精嵌的夜明珠熒煌耀人,沈明啓瞳仁微縮,目露驚光。

    元修言罷,負手淡道:“準你便宜行事之權。”

    沈明啓急忙斂神,跪下領命,“末將謹記在心,必不負侯爺所託!”

    元修擡了擡手,神色淡漠,沈明啓卻步而退,也辦差去了。

    元修背對殿門,春寒難透氅衣,男子拄劍而立之姿卻如山石將傾。

    一陣南風入殿,捎來血氣烽煙,燈影悠悠,走馬燈般來回掠着,搖搖如雲林,空幽似大夢,一夢邊關,一夢京城。

    元修扶住宮欄,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回頭望了眼殿外之南。南天燒紅,烽煙漫漫,城外山河目所難及,故人絕音耳力難聞。

    他卻似有所感,忽覺心口痛如錐刺,一口腥甜濺在宮磚上,天地倒轉,殿樑高似雲天,雲天之遠,遠在伸手難及之處。

    阿青……

    *

    “慢!”

    三十里外,一聲急喝驚破長夜。

    呼延昊急奔出屋,眼底充血,腳步似風!屋前的青磚被生生踏裂,他在掠向南牆的半空,三丈之地,數步之隔,卻成了此生最難到達的遠方。

    她太過剛烈絕決,不給自己留一分的生機,也不給他留悔恨的餘地。

    然而,他終是悔了,懊悔的滋味蝕心蝕骨,滿腔焚急皆化作一念——慢!慢!

    然而,世間一切皆慢,唯獨她的刀不慢。

    血順着刀刃淌出,被拂上牆頭的春風吹落,落入老院牆下的春土裏,卻在人的心頭濺開,不知痛了誰。

    呼延昊氣息一亂,登時從半空墜下,這一墜,他以爲要墜進永難挽回的深淵裏,目睹暮青從牆頭灑血墜下。然而,當他落地仰頭,卻睹見一葉飄落。

    一葉之輕,輕於鴻毛,一葉之韌,卻韌過春風。那新葉逆風而落,落在少女的腕上三寸之處,落時輕如點水,卻含雷霆之力!

    暮青手臂盡麻,刀自掌心滑出,一線寒光帶血墜落,她倏地睜眼,卻不看刀,而是轉頭北望。

    南牆後倚着一棵歪脖子老樹,老枝探牆入院,她望見一樹春黃,漫天星子,兩袖殘紅當空,捎來血氣烽煙。

    夜深不見春山,山頭卻堆起火光,鐵蹄聲踏破村前,驚醒了老村。

    呼延昊望出村頭,目露驚光,恍惚間,耳畔響起半夜前在義莊裏聽見的一言——你與他皆有帝王之志,他給不了我的,你也給不了我。而他給我的,無人能給我。

    呼延昊目光一寒,縱身掠向牆頭,伸手抓向暮青!

    卻在這時,犬吠雞鳴,燈燭點起,風聲過耳,捎來幾句鬥嘴的閒話。

    “嘖!怎麼又這麼狼狽?每回遇刺都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說來也算奇才。”

    “少說一句,你不會死!”

    “嘿!這話越隊長聽着刺耳是吧?也對,每回她遇刺,您都不在,這親衛隊長當得,也夠失職的。”

    “閉嘴!”

    “我說……”

    “殺敵!亦或我先宰了你!”

    “你傷重拖累了腳程,反不如聖上先到,沒面子怪小爺?”

    兩道人影從暮青身邊掠過,直取呼延昊首級!

    院中頓時起了打鬥聲,胡語呼喝,婦孺啼哭。

    暮青僵住,依舊舉目北望,望見來人華袍蒼顏,春寒露重溼了肩頭,眸深似海,波瀾滔天驚破山河。

    “步惜歡……”

    這一喚,聲音細微,卻彷彿用盡了一生餘力,隨即便是天地倒懸,暮青眼前一黑,失足跌下了牆頭——

    ------題外話------

    上個月底元寶住院,反反覆覆病了二十來天,謝謝浮熙和夢妍妞兒寄來的枇杷膏,不知用量,只小小的餵了一口,第二天就見效了,已收在冰箱裏妥善儲藏了。

    大家久等了,因爲我堅持要把分離的內容寫完,所以攢到現在才發,斷在這裏,知道有人要打我,所以滾走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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