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明國的蘇天仙暗中抓走了西遼國的青陽王,這個消息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傳遍整個齊天城。
百姓自然不能理解。事實上,自從西遼國的姬氏皇族今年年初出現變故,後面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處處透著怪異。
當初是蘇默抓走了姬旭,且當眾跟六皇子姬鳳淵勾結在一起。可姬旭死了,登上皇位的卻是姬昶,而不是姬鳳淵。
沒過多久,姬昶又死了,然後失蹤一段日子的姬鳳淵重新回來,坐上了皇位。原本多年沒有回京的青陽王姬暽出現在了皇宮中。
而後,蘇默光明正大地現身齊天城,姬暽赴約,兩人在茶樓相見。
再然後,雙雙消失了?
簡直讓人一頭霧水。
很多人默認,姬昶和姬旭都是東明國容氏所害,姬鳳淵明面上跟東明皇室勾結在了一起,他上位也是容家在幕後做推手。
所以,蘇默又擄走姬暽,是為了把姬暽也除掉?
但,至於如此大費周章嗎?
眾所周知,蘇默是殺手頭子青夙,而姬暽是個菩薩心腸的病秧子。蘇默要殺姬暽,何必白日相見?姬旭和姬昶都死得不明不白,按理說,蘇默要讓姬暽死,在世人眼中就是動動手指的事,何必大白天在茶樓相見然後把人帶走?又有什麼除掉姬暽的必要呢?姬暽根本威脅不到姬鳳淵的皇位!
總之,事到如今,不只是西遼國的百姓,就連西遼國的官員,都不明就裡,無法判斷這皇權到底落在了誰的手中,明面上的皇帝姬鳳淵,是哪方的傀儡?
而原本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拋棄姬氏皇族的身份,準備去往東明國,卻在尚未離開西遼就被抓回來的姬鳳淵,此時才是真真叫一個欲哭無淚。
原本陸哲在的時候,姬鳳淵其實沒有這麼慌,因為精明有心機的陸哲才是拿主意的那個,姬鳳淵下意識地聽他的。
陸哲先是搬出容嵐,成功阻止了鬼面人虐殺姬氏皇族剩下的人,而後,藉由他跟容家的關係,不著痕迹地給自己找到了脫身的機會。
雖然表面看,陸哲離開,是鬼面人主動給的「恩典」,但姬鳳淵很清楚,這跟陸哲審時度勢,能屈能伸,見鬼說鬼話的功夫分不開。
而剩下的姬鳳淵,夜不能寐,總覺得不知什麼時候,鬼面人可能會把他給宰了。
曾經的瀟洒劍客,在這波詭雲譎的皇室之中浸淫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原本的銳氣早就消磨光了,他也見識到了鬼面人強橫的實力,再次深刻地意識到一件事:當初他放著逍遙快活的自由日子不過,死活非要回到這見鬼的姬氏皇族中,簡直就是腦子進水了!發大水!
一直被人盯著,住在御書房,按時去上朝,很多時候姬鳳淵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都處於神思遊離狀態,只看到那些官員的嘴張張合合,卻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麼,時間差不多,起身就走。
回到御書房,他便枯坐著,一會兒想到小時候在姚家無憂無慮的日子,一會兒想到他那個鬱鬱而終的母親,一會兒又瘋狂地思念當初因為苦勸他不要認祖歸宗,被他認為是不能理解自己的老頑固,大吵一架再也沒有回去看過一眼的外公……
極度的焦慮,讓姬鳳淵整個人疲憊到了極點,這幾日神情都開始恍惚了。年紀輕輕,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別人的仇怨鬥爭之中,因為什麼姬氏什麼容氏,當年的事,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今日早朝回來,姬鳳淵就趴在御書房的龍案上睡著了,夢中他回到了這些日子魂牽夢縈的家,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有碧波蕩漾的小明湖,有和暖的風,溫煦的陽光,慈愛的外公,穩重的舅舅,刀子嘴豆腐心的舅母,調皮搗蛋的表弟……
這個夢很長,姬鳳淵夢到兩年沒見的表弟長得跟他一般高了,卻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愛搞怪,總是趁他睡著的時候,往他臉上滴水,等他醒了就一本正經地問他怎麼睡著睡著哭得滿臉都是淚?
姬鳳淵恍恍惚惚,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濕濕的都是水。
「姚瑀,你找死啊……」姬鳳淵喃喃說著,抓住了一個人的胳膊。
是真的?!姬鳳淵猛然坐直身體,瞪大眼睛,就見到另外一個「姬鳳淵」站在他面前,手中拿著一個空茶杯。
這不是夢,面前真的有個人,姬鳳淵還抓著那人的胳膊沒鬆開。
姬鳳淵揉揉眼,看著那人涼涼的眸光,面色一驚,繼而大喜,「蘇……」
會用這種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的人,除了可惡的蘇天仙之外,還能有誰?
姬鳳淵瞬間興奮了,「默」字尚未說出口,就被蘇默用茶杯捂住了嘴……
姬鳳淵面色一僵,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天色很暗,他以為自己一覺睡到了入夜,不知道蘇默是怎麼避開鬼面人的眼線進來的,但不能聲張!
姬鳳淵回神,推開茶杯,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
這其實是個下意識打招呼的問題,沒怎麼過腦子。
蘇默輕哼,「不需要我救你?走了。」
姬鳳淵立刻抓住蘇默的胳膊,死死抱住,「需要!需要!快救我啊!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個鬼地方了!」
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隨時可能被人殺了卻無力反抗的絕望感,實在是太煎熬了。
「放開。」蘇默蹙眉。
姬鳳淵立刻放開,一個大男人委屈巴巴地看著蘇默,「蘇天仙,你是來救我的吧?是吧是吧?」
蘇默:……辣眼睛,什麼出息?
「這幾日可聽到姬暽跟他的義子說了什麼?」蘇默問。
姬鳳淵神色一正,搖頭,「沒有。陸哲走後,我沒再見過姬暽。那人偶爾出現,並不理會我。」
「要你有何用,滾吧。」蘇默一臉嫌棄。
姬鳳淵表示,不氣不氣,只要能逃出去。說實話,他也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連陸哲都不如,更是被蘇默碾壓成了渣渣,一想到當初他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勾引元秋,自己都尷尬得要死。
「走!」姬鳳淵又抱住了蘇默的胳膊,像是生怕蘇默撇下他不管一樣。
「你自己走,我留下。不然你以為我打扮成這副醜樣子做什麼?」蘇默這下看著姬鳳淵的眼神像是在看智障。
姬鳳淵:……一時過於興奮,腦子又發大水了。蘇默打扮成他的醜樣子,當然是為了假扮他!
後知後覺的姬鳳淵意識到他又被蘇默鄙視了樣貌,但這事兒也不能不認。
「我就,這麼走?」姬鳳淵有點懷疑自己,真的能跑出去?
蘇默快速地跟姬鳳淵說了一個路線,姬鳳淵認真記下,皇宮他熟,這應該是蘇默過來的時候查探過的安全線路。
「一直盯著我的人,被你解決了?」姬鳳淵問。如果鬼面人的屬下被殺了,蘇默就算假扮姬鳳淵留下,也會被懷疑的。
蘇默搖頭,「沒有人盯著你,你想太多了。」
姬鳳淵的心啊,瞬間拔涼拔涼的!敢情這些日子他一直以為自己被嚴密監視著,是他自作多情了。那鬼面人根本看不上他,都懶得派人盯著他?!
「姬暽被我抓了,那人出宮去了。趁著這會兒,趕快走,到城外我方才說的地方,有人在等你。」蘇默將一張面具扔給姬鳳淵。
姬鳳淵把面具戴在頭上就要走,蘇默無語地踢了他一腳,「衣服!」
姬鳳淵汗顏,三下五除二剝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給蘇默,他接過蘇默遞來的外衣,胡亂地裹在身上系好腰帶,然後嗨嗨地跑了……
到外面姬鳳淵才發現,並沒有天黑,是天突然陰了,大雨將至,天色昏暗得像是入夜了一般。
這對姬鳳淵而言是好事,有跟夜色一般的昏暗天色做掩護,且這個時候,宮裡肯定沒有點燈,更不容易被人發現。
姬鳳淵按照蘇默說的路線,饒了個大圈兒,沒有碰到任何人,將輕功運用到極致,將呼吸放輕到極致,順利地離開了西遼國皇宮。
雖然實力不能跟蘇默比,也遠遠不如鬼面人,但姬鳳淵自己原本也是個相當厲害的劍客,尤其輕功十分了得,想要避開皇宮中的普通守衛,小意思。
狂奔出很遠,姬鳳淵才終於稍稍喘了一口氣,駐足回頭看了一眼。
西遼國巍峨的皇宮在壓低的黑雲之下,像是一座鬼城。至少在姬鳳淵眼中,這個地方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美好的回憶,只有揮之不去的陰影。
姬鳳淵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默語:蘇天仙,你那麼能耐,有種別出事,出事了老子肯定笑話你!
收回視線,姬鳳淵凝神靜氣,繼續逃跑之路,並未在齊天城中停留,對他住過的六皇子府也沒有絲毫留戀,甚至懶得看一眼。
大白天,雖然姬暽出事,但齊天城並未封城搜查。因為如蘇默這般的高手,用封城這種手段,不過是徒勞無功。
到了城外蘇默說的地方,姬鳳淵見到了等在那裡的青雷,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主子沒事吧?」青雷問。
姬鳳淵點頭,「他能有什麼事?」
「你可以走了。」青雷塞給姬鳳淵一張銀票。
姬鳳淵愣住,「我自己走嗎?」
「有手有腳,還要我背你嗎?」青雷輕哼。
姬鳳淵輕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接下來沒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嗎?沒有要讓我帶給容家的信件嗎?」
「用你幹什麼?拖後腿嗎?」青雷毫不客氣地吐槽,「信件也不需要你,你愛去哪兒去哪兒。你什麼忙也沒幫上,我家主子兩次救你,也算仁至義盡。」
姬鳳淵苦笑,「你說得都對。我就不留下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先回趟姚家看看我外公,然後再去東明。」
青雷點頭,「長點心吧,再被抓,沒人救你!」話落就不見了人影。
姬鳳淵將銀票塞到懷中,抽了自己一巴掌,「姚遠,你可長點心吧!」
什麼姬鳳淵,見鬼去吧!從今往後,他要做回曾經的瀟洒劍客姚遠!
才剛過了午後沒多久,黑雲壓城,大雨將至。
街市上行人稀少,今日蘇默和姬暽相見的那家茶樓門窗敞開著,但早已空無一人。
蘇默假扮姬鳳淵,坐在西遼皇宮的御書房裡,面前一摞厚厚的奏摺,每一份都被姬鳳淵寫上了兩個潦草的字,「已閱」。
而龍案上的一張紙上,畫了個烏龜,旁邊寫了一首打油詩,大意是,好想人生能重來,姬鳳淵若再選錯,就是烏龜王八蛋……
蘇默把那首打油詩抄了一遍,目的是模仿姬鳳淵的筆跡。
「來人。」蘇默模仿姬鳳淵的聲音喚了一聲。
片刻后,門外響起恭敬的聲音,「皇上有何吩咐?」
「朕餓了,午膳呢?」蘇默冷聲問。
「奴才不敢打擾皇上休息,午膳這就送來。」老太監恭聲答。
不一會兒,豐盛的午膳擺在了御書房偏殿中,這裡也是這段日子姬鳳淵住的地方,亂糟糟的,隨處都能感受到他煩悶躁鬱的心情。
「把這些都扔了,換新的。」蘇默說。
「是。」老太監連忙吩咐宮女忙著收拾。
蘇默坐在一張長長的桌子旁邊用膳,窗外傳來疾風驟雨的聲音。
宮中的主子如今除了御書房的「皇帝」之外,只有住在悅嵐宮的青陽王和他的義子,其他人都在冷宮裡關著。
雨勢漸大,蘇默又要了一壺酒,很快也送過來了。
雖然說姬鳳淵在的時候,他被鬼面人控制著,只是個傀儡皇帝,但那也是皇帝。
這皇宮外面,甚至皇宮裡面的很多人,都不知道鬼面人的存在,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曾經的六皇子姬鳳淵如今坐在皇位上。鬼面人要做什麼,也是命令姬鳳淵傳旨下去。
這種局面,很好解釋。因為鬼面人並不是姬氏皇族的人,他如果真是容元風,卻不肯跟容嵐相認,打著報仇的名義,殺光姬氏皇族的人,自己坐皇位,不是不可能,但無法府中,且很顯然,他更喜歡暗中搞事情。而姬暽一直在努力地裝白蓮花,怎麼會坐上這張代表著最高權勢的龍椅呢?這不符合他想要給自己打造的人設。
對他們而言,西遼國的皇權已經在手中,坐不坐這個位置是其次。那麼已得到了西遼的皇權,卻不肯消停,想做什麼?答案只有一個,跟東明國的容氏皇族,跟容嵐作對。
蘇默是無法理解那個鬼面人在想什麼的,因此也始終無法相信他就是真正的容元風。
哪怕姬暽所說的某些事是真的,容元風就是被青絕灌輸了仇恨的思想,被蓄意培養成了這種性格,不是不可能。但幕後主使一定是姬暽,因為他才是青魅真正的相好,能掌控青魅,和青魅所留下的高手的人。那麼鬼面人的所作所為,要麼是被姬暽控制的,要麼是跟姬暽沆瀣一氣。
若是前者,還好說,可能真就是容元風,只是不得已。
但如果是後者,蘇默認為,那很可能就是個假的容元風。因為真正的容元風若是因為仇恨失去理智,卻不恨姬暽反而恨上容嵐?太可笑了。
等蘇默填飽肚子,放下筷子,那些宮女都收拾好離開了。
窗戶響動了一下,蘇默轉頭,就見一個戴著鬼面具,渾身濕透的男人出現在不遠處,眸光陰寒地看著他。
「你倒是享受!」鬼面人冷哼。
蘇默斂眸不語,模仿姬鳳淵的神情,並無破綻。
「蘇默來了!」鬼面人說。
蘇默神情錯愕,皺眉看著鬼面人,猶豫了一下,還是什麼都沒問。
「他抓走了我義父!」鬼面人冷哼,「果然是青絕的愛徒,出手不凡!」
蘇默依舊沉默不言,鬼面人走過來,在長桌旁坐下,摘掉臉上的面具,露出了真容。
蘇默心中微沉。鬼面人下半張臉上有許多燒傷的疤痕,但眉目俊朗,細看,竟有幾分肖似容嵐!
鬼面人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什麼。
等喝光了一壺酒,鬼面人看著窗外越發晦暗的天色,突然說,「等天黑,你就走吧。」
蘇默眸中的錯愕恰到好處,鬼面人擰眉道,「之前多有得罪,實乃不得已為之。都是我義父他……罷了,跟你說這麼多也沒用。你離開之後,如果見到蘇默,告訴他,讓他來見我,有些事,我會當面跟他解釋清楚的。很多人盯著我,我脫不了身,只能讓他自己想辦法過來了。」
「你……你都是被姬暽逼的?」蘇默皺眉問。
鬼面人嘆氣,「你以為他養我長大是為了什麼?我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罷了,之前你和陸哲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姬暽命令我配合他做戲,把所有髒水都潑到我身上,讓我姑姑以為,我成了個瘋子,而姬暽自己清清白白。他不怕我出賣他,因為我沒有機會跟容家人接觸,他一直嚴密監視我。等到合適的時機,會讓我消失,說不定順便再把髒水潑給別的什麼人。」
「原來如此……既然有人盯著,我怎麼走?」蘇默不解。
「其實根本沒人盯著你。姬暽被抓,又下著大雨,盯著我的人這會兒沒在,我才敢跟你說這些。」鬼面人苦笑。
蘇默深深嘆氣,「怪不得,我一直覺得,容家的後人,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看來我沒有想錯。」
「不過,我是真的想過,滅掉姬氏全族,雖然我並不會那麼做。」鬼面人搖頭,「但姬暽只想讓我姑姑認為,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如此,他犯下的所有罪孽,都能讓我背黑鍋。」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不會有好下場的,定然是蘇默識破了他的詭計,才會對他出手。」蘇默說。
「希望如此。一直聽聞我那表妹夫是何等才貌雙絕,我本以為,沒有機會活著見到姑姑一家人了,沒想到出現了轉機。」鬼面人說。
「你放心,只要我能順利離開,一定找到蘇默,讓他來救你。」蘇默伸手拍了拍鬼面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多謝,你到時千萬注意安全,若是被發現,我也救不了你。」鬼面人說。
很快,鬼面人就離開了,並未撐傘,消失在狂風暴雨之中。
蘇默透過窗戶,看著鬼面人的背影,眸光微眯。
這樣的長相,讓蘇默之前一直的懷疑有些動搖。總不可能是姬暽正好找到了一個長得像容家人的孩子養大來冒充容元風吧?從胎記來說,姬暽至少是見過真正的容元風的,若說他把容元風藏起來養大,控制在自己手中,也是極有可能的。
面對蘇默假扮的姬鳳淵,鬼面人在姬暽被抓后,突然改變態度,坦誠他是被逼無奈,希望蘇默來救他。
真是容元風?真是身不由己?
雖然蘇默依舊懷疑,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有可能的。
如果說,容嵐的侄兒容元風真的活著,而且並沒有變成瘋子,只是被姬暽壓制,背了黑鍋的話,這個結果不算壞。
蘇默可以想辦法解決掉姬暽的爪牙,救出容元風,將他帶回去見容嵐,自然是皆大歡喜。
如此,也是蘇默真心希望的。
但與此同時,蘇默一直記著,離家之前,元秋提醒他,謹慎再謹慎。
思索再三后,蘇默心中有了個計劃。
夜幕降臨,大雨未停,皇宮各處點了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晚膳依舊很豐盛,但蘇默沒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讓宮女太監都退下,他躺下眯了一會兒,養精蓄銳。
等到子時剛過,蘇默下床,穿好衣服,打開後窗,縱身躍出。
風消雨歇,濕潤的空氣透著涼意。
蘇默在夜色中疾行,從一個偏僻的位置離開了皇宮,朝著齊天城大街而去。
七拐八繞,蘇默停在一家小酒館的後院,三長三短,敲門過後,沒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男人走出來,跟蘇默低聲交談了幾句,眼神戒備地看向四周,再三確認沒發現什麼人,才關好門,帶著蘇默,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的時間,穿過大半個齊天城,兩人進了一處不起眼的民宅,裡面黑魆魆的。
男人三長兩短敲過門,就帶著蘇默進去,過了一會兒,房中才亮起燈。
「姬鳳淵?你不會是回來當細作的吧?」蘇默的聲音。
「蘇天仙,我在你跟前當細作,你是太看得起我,還是看不起你自己?」姬鳳淵的聲音。
「那你怎麼出來了?該不會是有人故意放你出來,用你做餌?!」青雷的聲音,十分不善。
「沒人跟蹤,你們的人都確認過了,你們想多了。蘇默,是容元風放我出來的,他讓我轉告你一些話。」姬鳳淵的聲音。
「容元風……他說了什麼?若我不放了他的義父,就把姬氏皇族的人全都殺光嗎?可笑,我尚未確認他是否真是我娘的侄兒,姬暽咬死不鬆口,非說他是,我倒要看看姬暽的嘴有多硬。至於那個容元風,不管真假,暫時先放一邊。」蘇默的聲音。
「姬暽在哪兒?」姬鳳淵的聲音。
「下面地牢里,辛姑姑正在用毒審問他。你滾吧,我要繼續去審問姬暽。」蘇默的聲音。
「蘇默,你誤會了,容元風是真的,而且他真的是你娘的侄兒。先前的事,都是姬暽做的,把髒水全都潑到了他身上。他不得自由,無法來見你,因為姬暽被抓,才有機會告訴我這些,讓我來找你。你快想辦法救他吧!」姬鳳淵的聲音。
「真的?」蘇默的聲音。
一道陰寒的笑聲在外面響起,「真的,表妹夫,我來見你了。」
房中的燈突然熄滅,蘇默冷聲問,「果然是你故意放姬鳳淵出來,用他做餌!」
「表妹夫,你不是已經相信了嗎?我來見你,你不高興嗎?」鬼面人現身,站在門外,冷笑連連。
「你不是說自己不得自由嗎?」蘇默冷聲問。
「哈哈!表妹夫你真是天真呢,我都捨不得殺你了。可惜,你的存在,擋了我的路,今夜,就是你的死期,這一次,你沒有活下去的機會!」鬼面人話落,手一揮,一道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將整個房間圍得嚴嚴實實,每個人都氣息渾厚。
「你到底是不是容元風?」蘇默冷聲問。
鬼面人冷笑,「等你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上!裡面的人,除了義父,一個不留!」
鬼面人話落,門窗碎裂,十幾個實力極強的高手同時衝進了房中!
顯然,鬼面人很重視蘇默,為了殺他,不遺餘力。
房中光線昏暗,只點了一盞燈,照亮了通往地牢的入口。
鬼面人站在門外,冷聲說,「他定是想下去挾持義父!都在下面,下去!速戰速決,不要讓義父出事!」
鬼面人話落,那群高手一個接著一個跳了下去,只留下兩個守著入口。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鬼面人顯然很自信,他帶來的這群人,正是原本追隨青魅的那些絕頂高手。
鬼面人正等著他的屬下提著蘇默的頭上來,突然感覺身後襲來一陣寒意,心中一驚,急急閃避,一道掌風擦過他的左肩,他晃了一下,瞬間感覺左半邊身子都麻了。
是本來該在房中,該在地牢里等死的蘇默,依舊是假扮姬鳳淵的樣子,並沒有再跟鬼面人廢話,攻勢迅猛,招招致命!
鬼面人起初真以為是姬鳳淵,正驚異為何姬鳳淵有如此強大的實力,等他反應過來這隻可能是蘇默的時候,心中一沉!
鬼面人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那個昏暗的房間,卻見原本守著地牢入口的兩個屬下,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而房中沒有了任何其他動靜!
陷阱!鬼面人神色大變!
這件事,說白了,玩的就是心機。
鬼面人故意在「姬鳳淵」面前「袒露心聲」,意圖是獲取姬鳳淵的信任,將其放走,以他做餌,找到蘇默和姬暽的所在,而後,將蘇默的人一網打盡!
但鬼面人並不知道,他今日見到的「姬鳳淵」就是蘇默本人,而蘇默假裝去找蘇默,先找到了他的一個屬下,吩咐了幾句,讓那個屬下跟他一同來到這個早已被他們廢棄的小宅子里,在跟蹤蘇默的鬼面人眼中,是蘇默的人把姬鳳淵帶過來的,因為蘇默在這邊。
而鬼面人在外面聽到的,姬鳳淵、蘇默和青雷三人的談話,其實都是蘇默自己模仿另外兩個人的聲音,自己製造出了重要人物,包括俘虜姬暽全都在這個房中的假象。
蘇默起初有這個計劃的時候,其實並不能斷定鬼面人會做什麼,因為私心裡,他希望一個善良的容元風活在人世。
所以,假如沒有人跟蹤蘇默,蘇默會傾向於相信鬼面人就是容元風,畢竟,容貌和胎記,如今差不多都對上了。
但結果是,鬼面人不僅跟蹤蘇默,而且帶來了他屬下最厲害的一群高手,目的只有一個,讓蘇默去死!
但凡鬼面人得逞,蘇默不夠謹慎,後果很嚴重。因為這群高手,是青絕一手打造的青冥樓中,真正的老一輩最強者的集合,別說一個蘇默,就算是三個蘇默的實力,對上這群人,都沒有多大勝算。
各自在布局。
鬼面人用謊言獲取「姬鳳淵」信任,目的是給蘇默布下一個必殺的死局。
而蘇默的目的,更多的是試探和自保,必要的時候,反而殺之!
因此,蘇默進入房中后,就在地牢和房間里放了他身上所攜帶的最強的毒煙。
這是元秋根據辛夫人的指點,自創的一種毒藥,無色無味,濃度很大,只要吸入足夠的量,高手也不能倖免。
而蘇默跟他的屬下自然是一開始就服下了解藥的,在姬暽的人破門而入的前一刻,蘇默兩人進入地牢,從另外一個出口出去,並將出口封死了。
這裡是原本蘇默屬下那對青冥樓殺手夫婦的家,上次蘇默過來,就在這裡落腳。上回離開后,就把這個地方放棄了,但蘇默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
姬暽不在這兒,青雷和辛夫人也根本不在這兒。因為蘇默知道,若不出事,那一切好說,但凡出事,就是死局,他不能讓自己人暴露在危險中,而且,人多隻會讓他分神。
當下蘇默和鬼面人交手,兩人都沒有幫手。鬼面人心知計劃失敗,他設了毒計,卻反而中了蘇默的陷阱,帶來的屬下全都栽了,他也不敢戀戰,一直抽身想走。
鬼面人的實力足以碾壓陸哲和姬鳳淵,但對上蘇默,並沒有什麼優勢,但差距也不大。
因為青絕一心為了女兒考慮,導致蘇默接手的時候,青冥樓沒有老一輩的高手,整體實力其實是被削弱了很多的。
這也直接導致,蘇默如今雖然會用上很多原本的屬下,但只是讓他們幫忙傳信之類,真到了要拚命的時候,蘇默往往都是自己上,因為那些人已經有了自己新的人生,蘇默並不想為了自己的事,毀掉他們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寧。
蘇默出門前,元秋將暗器戒指交給他防身,此時就戴在他手上。
但就在鬼面人不慎中了暗器的同時,他的幫手也終於來了。
是姬暽身邊一直追隨著的老者許伯。原本一直在到處找姬暽的下落,始終一無所獲,回宮后得知鬼面人有了線索,才會趕過來。
鬼面人右肩中了暗器,很快感覺手臂發麻,見許伯來,怒吼,「走!」再打下去,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許伯擋在鬼面人身前,纏住了蘇默,另外兩個高手現身,提著鬼面人離開。
沒多久,在許伯虛晃一招,抽身要走的時候,蘇默並未去追。他一個人,追上去很危險,因為鬼面人手下定然還有一定數量的高手。
而且,房中那些被毒煙放倒的老傢伙,還活著,蘇默也沒打算直接把人都抹了脖子,留著還有用,但需要儘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避免鬼面人殺回來。
跟蘇默一起過來的那個屬下按照蘇默的吩咐,叫來了青雷,還帶著十幾號人。
「主子,你沒事吧?」青雷抓住蘇默,上看下看。
蘇默推開青雷,「你才有事。」
青雷嘿嘿一笑,「這是夫人交代的,看好主子,不然回家不給我飯吃!」
剛剛結束一場戰鬥,聽到青雷提起元秋,蘇默心中微暖,「秋兒最疼我了。」
青雷輕咳,「那個容元風,到底是真是假?」
蘇默看向西遼皇宮的方向,眸光一寒,「假的!」
「確定了?」青雷瞪大眼睛問。與此同時,其他屬下已經各自背起一個老傢伙陸續離開了。
蘇默點頭,「確定了。」
「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就是假的?」青雷問。這很重要。
蘇默冷哼,「他要殺我。」
青雷愣了一下,「啥?這算什麼證據?」
「如果真是容元風,為了報仇,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他跟姬暽沆瀣一氣,即便容貌和胎記都是真的,他也不是容家後人。」蘇默冷聲說。
青雷一頭霧水,「容貌和胎記都是真的?那不就是真的嗎?」
「哪怕他是真的,既然他與我是你死我活的關係,讓娘選,當然選我。」蘇默說。
青雷輕咳,「主子你好自信啊,那可能是老夫人的親侄兒,為什麼一定選你呢?」
「一個認賊做父,心狠手辣的惡毒之人,不配做容家後人。」蘇默冷聲說。
「有道理。但最好他真的是假的,不然老夫人那邊,到底是會傷心的吧。」青雷嘆氣。
「這件事,姬暽最清楚。」蘇默說。
「我們是不是得躲起來?」青雷問。
「西遼國需要一個皇帝。」蘇默說。
「啊?」青雷不解,「什麼意思?」
「你看我像誰?」蘇默問。
青雷看到蘇默頂著姬鳳淵的臉,嘿嘿一笑,「主子你要繼續當西遼國的皇帝?」
「名正言順,有何不可?」蘇默反問。
「但你這樣不是吸引那些人過來殺你嗎?」青雷皺眉。
「帶著護身符就可以。」蘇默說。
「護身符是什麼?」青雷皺眉。
「一朵白蓮花。」蘇默說。
青雷更懵了,再三追問,蘇默才跟他解釋,是元秋說的,像姬暽這種表面仁義道德,實則皮囊下面全是爛泥的東西,就叫白蓮花。
青雷:……主子你直接說帶著姬暽在身邊不就行了?不過這白蓮花還真貼切。
「走吧,讓辛姑姑看看,能不能把那些老傢伙的毒解了,讓他們為我所用。」蘇默說。
青雷眸光一亮,「主子,你的心也太黑了!哈哈!」被人算計,憑藉一己之力強勢反殺,還要策反對方最強的屬下,繼續殺!妙極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