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在沐振軒被找回之後,樊驁的第二封急報也送去了萬安城,但仍不知沐元誠的下落。
「樊將軍,大將軍醒了!」聽到聲音,樊驁立刻衝去了沐振軒那裡。
沐振軒面色慘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得益於柳仲給樊驁的保命葯,沐振軒的身體正在好轉。
「將軍!元誠呢?」樊驁看著沐振軒,神色急切地問。
於公於私,樊驁都是真的關心沐元誠的下落,那可是沐元秋的弟弟!
沐振軒渙散的眼眸漸漸恢復了焦點,他看向樊驁,聲音虛弱地問,「阿誠……阿誠呢?」
樊驁傻眼了,沐振軒問他?他問誰去?沐元誠是跟著沐振軒出去的!
「將軍,前日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們沒找到元誠!」樊驁擰眉。
沐振軒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阿誠……」
「將軍,也沒見到屍體,興許元誠活著,你快告訴我,該去哪裡找他?」樊驁催促。
沐振軒猛然睜開眼,「活著……阿誠還活著?」
樊驁:……他問誰去?!!!
沐振軒眸中水光閃爍,聲音低沉地跟樊驁說起前日發生的事。
才剛講到他們父子一起逃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將軍不好了!涼州城大軍打過來了!」
樊驁眸光一凝,下一刻,就聽探子接著說,「涼州城東城門樓上,吊著一個人!霧太大,屬下沒看清,但看身形,像是少將軍!」
樊驁不可置信地衝出去,瞪大眼睛,揪住探子的衣領,「你說什麼?活人死人?」
探子搖頭,「屬下不知!」
樊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又回到房間,就見沐振軒滿面哀戚,痛哭出聲,「我的兒……」
眼見著也不能再指望沐振軒給什麼意見,樊驁深吸一口氣,立刻出門,吩咐下去,守城!
前日出城的人,除了沐元誠之外,全都找到了,不管是活著的沐振軒,還是所有將士的屍體。
所以,此刻被吊在涼州城城門樓上的,除了沐元誠之外,不可能是別人!
但,沐元誠是死是活,猶未可知。
樊驁要做好一切準備,萬一沐元誠活著,西遼人定會趁機拿他做人質,來威脅東明退讓。
萬一沐元誠已死……樊驁猛然握緊拳頭,不願再想下去,用最快的速度上了城樓。
探子再來報,西遼帶兵的是大將軍尹珅和他的兒子尹鶴。
去年,西遼人主動挑起戰火,沐振軒請求讓他的兒子沐元誠和徒弟顧楓兩人出戰,率軍應敵。
起初君兆麟是有些不放心的,認為顧楓和沐元誠年紀太輕,難以獨當一面,但最終還是同意了沐振軒的建議。
而沐元誠和顧楓第一次真正代主將的身份出戰,兩人聯手,大退西遼,連下三座城,甚至打下了原本西遼的軍事重地禹州城。
最後因為冬季天寒,雙方都傷亡不少,才終於休戰。
而沐元誠和顧楓去年一戰成名,成為了美名遠揚的東明雙子星。
率軍衝鋒陷陣的是顧楓,沐元誠則更多地充當軍師的角色。就像尹鶴曾在陣前挑戰沐元誠,顧楓卻代他出戰,因為沐元誠的武功比顧楓弱,顧楓不想讓他冒險。
當然,兄弟倆大部分時候都在一起,沐元誠也多次與顧楓並肩作戰,兩人配合極為默契。
如今,顧楓遠在萬安城,沐元誠被吊在涼州城城門樓上,沐振軒重傷不起,西遼大軍來勢洶洶。
樊驁不需要猶豫,必須守住禹州城!若是禹州城破了,後面的幾座城根本守不住!
太陽升起來,霧氣散去,但西北邊陲入秋後白天也沒幾分暖意。
黑壓壓的西遼大軍,兵臨城下。
樊驁身著盔甲,站在城樓上,冷眼看著,並未下令攻擊,也沒有說話。
關於沐元誠,他要等著西遼人先亮底牌。
尹鶴身旁高壯的中年男子是他的父親,如今西遼執掌兵權的大將軍尹珅。
尹珅是個獨眼龍,僅剩下的左眼眸光陰鷙地盯著樊驁。他的眼睛是十幾年前瞎的,傷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容嵐。
容嵐少女時期在西遼便有神箭手之名。投靠東明,輔佐沐振軒打西遼的那幾年,容嵐不被允許單獨帶兵,只能跟在沐振軒身後,她隨身永遠帶著弓箭。
那幾年,容嵐不止射瞎了尹珅的一隻眼,還射殺了尹珅的長子,進一步加劇了容尹兩族的血仇。
去年,尹鶴鎮守的幾座城被容嵐的兒子帶兵攻破,導致尹家在西遼的處境一落再落。若不是尹珅的妹妹當著西遼皇后,太子是他嫡親的外甥,尹家手裡的兵權早就被奪了。
而當下,尹氏一族急需一場絕對的勝仗,來挽回名聲,鞏固地位。
但被皇室派來主事的九公主姬月璇並非太子姬鳳冥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不是太子派。
雖然她行事以西遼利益為首要,譬如前日的事,最初就是她向西遼皇帝提議,且是她一手設下的毒計,最終做得很漂亮。
但她藉機向西遼皇帝透露了太子姬鳳冥暗中培養替身的事,導致姬鳳冥被西遼皇帝猜忌,且她最終殺死了姬鳳冥培養多年的影子。
此事,根本就是姬月璇故意為之,因為她只要想讓那個影子活下去,很容易做到。
而她也不可能真的幫尹氏父子打仗。
這就是姬月璇堅持要讓尹氏父子憑藉實力去打禹州城,不肯讓他們利用沐元誠來達到目的的原因。
表面上,理直氣壯,尹氏父子無法反駁。但說白了,不過是西遼皇室的內部派系鬥爭罷了。
但因為姬月璇極受西遼皇帝寵愛看重,尹氏父子當下根本不敢得罪她。
「你們的大將軍去哪兒了?該不會是死了吧?」尹鶴張口,冷笑高喊。
樊驁冷哼,「對付你們這些雜碎,不需要大將軍出面!」
「是啊!你們的大將軍最擅長的本事,就是當縮頭烏龜!大難臨頭,拋下兒子自己跑,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哈哈哈哈!」尹鶴放聲大笑。
所有西遼將士都跟著大笑起來,此起彼伏的嘲笑聲,響徹禹州城外。
禹州城中的東明將士臉色都很難看。雖然不知道前日到底發生什麼,但沐振軒活著回來,沐元誠卻被吊在了涼州城城樓上,這是不爭的事實。
「樊驁!沐振軒的兒子在哪兒,你應該知道了吧?」尹鶴冷笑,「沐元誠太可憐了,危急關頭被他的好父親拋棄,丟了性命!」
樊驁聞言,心中一沉!
就聽尹鶴接著說,「你們若是不想讓沐元誠的屍體被晒成人干,很簡單,用禹州城來換!不然,我就把他大卸八塊,扔去喂狗,哈哈哈哈!」
樊驁怒極,但他不善言辭,卻沒有失去理智!若是沐元誠真的死了,他們更不能有絲毫退讓!這座城就是沐元誠親手打下的,絕不能再讓西遼人奪回去!
樊驁高高揚手,「放箭!」
禹州城萬箭齊發,射向西遼大軍。
與此同時尹珅下令,戰鼓聲聲,西遼大軍開始對禹州城發動第一波猛烈進攻。
另外一邊,已經蘇醒的沐振軒命人隨時給他彙報前方戰況。
「大將軍,西遼的雜碎說,少將軍已經……」前來彙報的士兵硬著頭皮說,「請大將軍節哀!」
正在給沐振軒換藥的軍醫看著沐振軒悲慟哭泣,紛紛出言安慰,一時間,哀戚一片。
城樓上,樊驁高喊,「西遼人陰險狡詐,無恥惡毒,明明定下協定,卻用奸計殺害了我們的少將軍!守城!殺盡西遼狗,為少將軍報仇!」
去年沐元誠暫代主將之位時,東明軍中許多人不服氣,認為他只是憑藉著出身,年紀輕輕難當大任。
但最後沐元誠用自己智勇雙全的表現,讓上上下下都服了,對他十分敬佩。
如今,得知沐元誠被西遼人害死,東明大軍在樊驁的話語后,怒氣激發,戰意更盛,誓要守住禹州城,再將西遼狗打回老巢去!
廝殺聲,號角聲,慘叫聲,伴隨著鮮血飛濺,骨肉分離,在這西北遼闊的天空下,交織成悲愴的哀曲。
直到殘陽如血的時分,西遼大軍死傷無數,仍未攻破禹州城城門,尹珅不得不下令退兵休整。因為一整天下來,這邊的士氣越發低迷,再打下去,不過是送人頭。
號角聲聲,樊驁眼見著西遼大軍如潮水般退去,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他知道,因為沐振軒重傷,沐元誠身死,西遼人對禹州城發動的進攻不會就此結束,今日只是個開始。
東明這邊雖然守住了禹州城,但也有不少死傷。樊驁下令休整,儘快清點傷亡人數。
而他回去,提筆寫了最新的戰報,派出第三波信使回京去。
這一次,他不得不在其中言明沐元誠已死的消息。
樊驁認為,如果沐元誠活著,西遼人不可能不利用他作為籌碼,這樣甚至可以直接用來交換禹州城。
今日發生的事,已讓樊驁認定,沐元誠不可能活著了。
「將軍。」樊驁進門,就見沐振軒雙目通紅,怔怔地躺在那裡。
「樊將軍快勸勸大將軍節哀吧!」軍醫嘆氣,退下了。
樊驁到床邊,先簡單地跟沐振軒彙報了今日的戰況,但沐振軒沒有絲毫反應,彷彿沒聽到一般。
「將軍,元誠的屍首……」樊驁眸中滿是痛色,「是否要派人前去把他帶回來?」
如果沐元誠活著,怎麼交易都可以。但他死了的話,東明是不能為了他的屍體讓步的,只能派人暗中去搶回來,但這樣極其危險,幾乎就是送人頭。
可就那樣,讓沐元誠被吊在涼州城城樓上,他們如何能忍受?
沐振軒神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若阿誠活著,他不會希望任何人再為了他而犧牲……」
樊驁沉默,不期然紅了眼。
過了一會兒,樊驁仍是問出了心中疑惑,「將軍,那日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沐振軒活著,沐元誠卻落入西遼人之手?尹鶴說,是沐振軒拋棄了沐元誠獨自逃跑,樊驁不信,但他需要知道真相。
沐振軒哽咽著說,「當時,我受傷中毒,讓阿誠不要管我,自己走,可他怎麼都不肯……後來,我就昏迷過去了,等我再醒來,就已經在這裡了。阿誠那個傻孩子,他定是為了救我,拚死將我帶到冥沙河邊推下去,自己卻沒能逃走……」
沐振軒泣不成聲,樊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軍節哀吧。」
「此事……已經傳信回京了嗎?」沐振軒突然問。
樊驁點頭,「是,有任何新的情況,都要及時稟明皇上,這是將軍的交代,我已派了人回去傳信。」
「嵐兒若是知道阿誠沒了,她一定會恨我的……」沐振軒淚流滿面,「我答應過她,我答應過的……」
樊驁見沐振軒傷心難過,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守住禹州城,絕不讓西遼人再進一步!
涼州城。
尹珅和尹鶴父子坐在姬月璇對面,今日攻城,死傷無數,卻沒有收穫,他們臉色都很難看。
姬月璇面色冷清,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並不言語。
「九公主,你到底想做什麼?」尹珅冷聲問,「既然沐元誠還活著,為什麼不能拿他當人質?這樣很快就可以拿下禹州城!」
姬月璇冷笑,「這樣的話,要你們還有什麼用?當初被東明國兩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將打下了三座城,讓西遼顏面盡失,你們不想著怎麼收復失地,把丟了的面子找回來,只想著投機取巧走捷徑?難道你們不知道,這一次,是父皇給你們尹家最後的機會嗎?」
尹鶴擰眉,「九公主,只要利用沐元誠拿下禹州城,我們自會再多下幾城,這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但如果沐振軒重傷的情況下,你們仍舊連禹州城都打不下的話,以後尹將軍就卸甲歸家養老吧!父皇跟沐振軒之間有私仇,你們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姬月璇似笑非笑。
尹珅面色更難看了。他當然知道,如今的西遼皇帝這麼多年一直對容嵐念念不忘,更對容嵐所嫁的男人有特殊的恨意,這一次針對沐振軒設下的殺局,不僅僅因為他是東明的主將。
「所以,你們不必在我這裡白費功夫。沐元誠是我的俘虜,不會交給你們處置的,我要帶他回去,想必父皇見到容嵐的兒子,會很高興的。」姬月璇冷笑。
尹鶴皺眉,「九公主不是說,皇上早就查清沐元誠的身世,他只是個農夫之子,沐振軒根本不在乎他,他也不是容嵐生的啊!」
「你懂什麼?他不是沐振軒和容嵐的親生兒子,卻仍舊當著東明鎮國公府的世子,沐振軒不在乎他,那隻能說明容嵐仍舊把他當親兒子!畢竟是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姬月璇冷冷地看了尹鶴一眼。
「那九公主為何要找一個與沐元誠身形相仿的屍體掛出去,宣揚沐元誠已死?」尹珅擰眉問。
「我說了,這是給容嵐的禮物!你們切不可泄露消息出去!我要讓她好好體會一下喪子之痛,就像當初尹將軍的長子被她射殺一樣,尹將軍對此應該很期待才是。同時,把沐振軒拋棄沐元誠獨自逃生的事宣揚出去,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讓容嵐看看,她選的男人是什麼狗東西!如此,父皇會喜聞樂見的!」姬月璇冷笑。
「至於沐元誠,我會把他暗中交給父皇處置,這也是我送給父皇的禮物。到時候,要如何利用沐元誠,對付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女人,全憑父皇高興!在這之前,若是你們泄露消息壞了事,後果,你們擔負不起!請回吧!」
尹珅和尹鶴父子從姬月璇那裡離開,尹鶴忍不住怒罵,「那個賤人!」
「住口!」尹珅眸光陰沉,「九公主能得到皇上那般寵愛,不是沒有原因的,她很懂皇上的心思,太會討好皇上了!」
「那我們就任由她為所欲為嗎?」尹鶴滿面怒意。
「若是別的事還好說,但容嵐的事……我們不能跟姬月璇作對,因為她做的,正是皇上想要的,真壞了事,後果很嚴重!」尹珅目光嚴厲地看著尹鶴,「管好你的嘴!回去休息,明日繼續攻打禹州城!」
萬安城裡依舊風平浪靜,西北的戰事尚未傳到這邊。
七月十五那日,容嵐做了個噩夢,這兩天神色都有些疲憊,今日教蘇默和林安順學雕刻的時候走神,割傷了自己的手。
等元秋從醫館回來,蘇默告訴她,元秋又重新給容嵐上藥包紮,夜裡陪著她一起睡。
「娘,禹州城的事,很快就會有消息送來京城了,再等等吧。」元秋對容嵐說。
「鬼節那天夜裡,我做了個噩夢,夢裡阿誠一直在叫我,可我就是看不到他……」容嵐說著,倏然紅了眼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