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和元秋回到觀瀾院的時候,已過三更。
觀景廳里點了蠟燭,一個人側對他們,靜靜地坐在裡面。
蘇默眸光一凝,元秋神色驚訝,「娘?」
容嵐起身,走出觀景亭,看著並肩而立的蘇默和元秋,神色不悅,「這麼晚了,你們胡鬧什麼?」
元秋神色尷尬,不敢說她被蘇默帶著上山看星星去了,這樣容嵐肯定不高興。
容嵐輕斥一句之後,也沒等蘇默和元秋的回答,便朝著元秋的房間走去。
元秋反應過來,立刻跑過去,留下蘇默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中驀地有些不安。他答應過容嵐一些事,但到底沒有控制住自己。
這會兒阿福他們早已把謝家兄妹帶回來,關在了蒼松居,只等蘇默過去審問。
蘇默本想回到他在觀瀾院的房間,但這樣不可避免地會聽到隔壁容嵐和元秋母女的對話,於是他獨自進了觀景亭坐著,料想容嵐稍後會再找他談的。
「怎麼回事?」容嵐蹙眉看著元秋身上的裝束,和她手上拿著的銀色面具。
「今夜是……」元秋想要解釋。
「我不是問今夜。」容嵐拉著元秋在她身旁坐下,神色嚴肅,「陸哲成親那日你被君靈馨污衊,鬧到了宮裡去,還有今日你在外面驚馬,怎麼都沒讓紅苓回去告訴我?」
容嵐平素不常出門,那日陸哲的親事鬧劇發生時,在場的鄒氏氣得不行,容嵐便帶著她和林安順提前回去了,並沒有看到後來陸哲和君靈馨補上的拜堂,也不知道這裡面又牽扯到了元秋。
陸哲今日到沐家去看望外祖母鄒氏,離開前專門去拜見容嵐,是為成親那日的事道歉,提到君靈馨無端污衊元秋之事,容嵐這才知道。
而且陸哲還說起今日元秋在街上驚馬,險些受傷,言辭之間是對錶妹元秋表示關切之意。
容嵐並不喜歡陸哲這個人,只有面子情,簡單聊過,陸哲便走了。
容嵐本想明日叫元秋回家問問清楚,但夜裡躺下睡不著,心中擔憂,便決定暗中過來一趟,親眼見到元秋安然無恙才能放心。
誰知到了觀瀾院,不知情的紅苓說元秋睡下了,容嵐進門卻發現房間空無一人,被褥都沒打開。
「我好好的,娘不要擔心。」元秋握住容嵐微涼的手,一五一十地跟她解釋事情的原委。
容嵐不久之前得知蘇默已找到了解藥方子,卻不知道個中還有如此複雜的內情。她對已過世的神醫謝寅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會是謝寅的孫女在暗中作祟。
容嵐蹙眉,「若是如此,蘇默承了謝老神醫大恩,不願為難他的一雙孫兒,便任由他們為非作歹嗎?這次是你機敏,沒有受傷,再有下次呢?他對此怎麼說?」
「娘,蘇默原本是打算放棄那對兄妹手中的解藥,自己尋藥材救命的,但我勸他對那對兄妹下手了。」元秋唇角微勾。
「哦?」容嵐有些意外。
聽元秋講了她的理由,容嵐不由莞爾,「很有道理。」
「所以謝靜語不會再有機會對我如何,因為今夜他們兄妹已經被蘇默派人抓回來了。」元秋說。
容嵐微微點頭,「如此也好。你說的一點沒錯,若是蘇默想報答謝神醫的恩情,便不可放任那對兄妹再作惡,若不能約束他們回歸正途,便限制其自由,避免再造孽,是為正理。」
元秋本以為容嵐這次定會審問她是否喜歡上了蘇默,但讓她意外的是,容嵐什麼也沒再問,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后,便起身要走。
「娘不找蘇默談話了?」元秋問。
「告訴他,身體這麼差,會突然昏迷,便不要出去亂跑,還帶著你,若他中途昏倒,再遇到麻煩,等著你保護他嗎?」容嵐皺眉看著元秋。
元秋立刻做乖巧狀,「娘教訓得是,我一定原話轉告蘇默,以後絕不跟著他出去亂跑!」
「阿順還在家中,我回去了。不管有什麼事,讓紅苓回去告訴我一聲,不要讓我從別人口中打聽。」容嵐叮囑。
元秋連連應下,保證以後照做。
蘇默見容嵐從元秋的房間出來,便站起身,誰知容嵐看都沒看他一眼,被元秋挽著,徑直離開了。
到觀瀾院外,容嵐讓元秋不必送,「你回去吧,好好休息,雖然謝家兄妹不再是威脅,但出門仍要小心謹慎。」
元秋再三表示一定會加倍小心,目送容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回來。
元秋覺得怪怪的,容嵐對於她和蘇默大半夜不睡覺跑出去看星星竟然什麼也沒說?
不對,說了的,容嵐讓元秋轉告蘇默,快死了的人別出去瞎跑,好好在家裡待著……
「沐元秋。」
蘇默叫了兩聲,元秋才回神。
「你娘是不是生氣了?」蘇默問。他也覺得怪怪的,容嵐竟然沒找他單聊,他本以為容嵐會罵他一頓。
元秋搖頭,「沒有,我娘只是聽說最近發生的事過來看我好不好。該說的我都告訴她了。」
等元秋向蘇默轉達了容嵐的話,便回房去了。
蘇默獨自坐在觀景亭里,微微蹙眉,思索容嵐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蘇默唇角勾起一個清淺的弧度,他家岳母大人這是默許他跟元秋在一起了嗎?不然,本該臭罵他一頓,然後讓他滾出觀瀾院,或者帶走元秋才合理,可竟然懶得理他。
上次談話,蘇默就知道,容嵐對他最大的意見並非來自於他的出身和過往,而是他沒有什麼生氣,自己都不想活,談何給元秋幸福?
這次容嵐的態度轉變,蘇默認為,是因為他想活下去,且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蘇默猜得八九不離十。
原本的容嵐是真的很怕元秋會喜歡上蘇默那樣一個生無可戀的人,到頭來一定會受傷,因此她總是「審問」元秋,事實上也是在不斷表明態度,告誡元秋。
而如今,容嵐眼見著蘇默搬來觀瀾院,夜裡帶著元秋出去,不管心中怎麼想,都沒有對蘇默再說什麼,更不會訓斥元秋。
唯一的不滿是,容嵐認為蘇默不知何時就會突然昏迷,不該出去瞎跑。
蘇默對此深以為然,覺得容嵐教訓得對,他今夜的行為確實欠考慮。
以前容嵐對蘇默還算客氣,今夜突然不客氣了,卻讓蘇默心中歡喜,且感覺到了來自長輩無言的認可和關心。
如他先前所想,只要他能活下去,他和元秋的事,容嵐是不會插手的。
容嵐回到鎮國公府,已是後半夜了。
林安順睡得正香,小臉兒紅撲撲的,讓容嵐想起沐元誠這個年紀的樣子。
不過兄弟倆性格不同。沐元誠自小就內向,遇事喜歡思考,沉著冷靜,不爭不搶。林安順更活潑些,性格倒像小時候的顧楓,熱情開朗。
但相同的是,這兩兄弟都很貼心。沐元誠自小就知道維護容嵐,而林安順正是愛玩的年紀,又最喜歡元秋,但容嵐說要送他到元秋那裡住幾日,得知容嵐不去,林安順便也不去,說他要留下陪著娘。
這幾日,容嵐總有些心神不寧,一時牽挂出門在外的沐元誠,一時又為元秋的未來擔憂。
但對於振作起來的蘇默,即便他的生死如今尚未有確定的結果,容嵐也不想再阻攔什麼了。
正是因為蘇默先前對元秋一直恪守距離,反而讓容嵐看到了他的人品。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容嵐希望元秋能擁有美滿的愛情,幸福的家庭。但感情的事,她作為母親,並不能代替元秋做決定。
新的一天開始了。
謝鏡辭在南安王府醒來,身體的痛楚提醒他昨夜發生了什麼,而並不陌生的環境讓他意識到,阿福幾人真不是擅作主張,一切都是蘇默授意的。
因為,謝鏡辭先前受傷,就是在這個房間里蘇醒的。
「謝公子醒了?」阿福從門口探頭進來,又很快不見了。
謝鏡辭撐著手臂坐起來,面如金紙,胸前的衣服都被自己的血浸透了。
太陽才剛剛升起來,元秋晨練結束回了觀瀾院,蘇默來了蒼松居。
謝鏡辭眸光陰沉沉,死死地盯著進門的蘇默。
蘇默關上門,在不遠處坐下,神色平靜地看向謝鏡辭,「又見面了。」
「蘇,默!你到底在幹什麼?」謝鏡辭厲聲說,「我爺爺對你那麼好,你竟然這樣對我們!」
蘇默輕輕頷首,「正是因為謝老對我有恩,所以我才這樣對你們。」
「蘇默,你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原先在我爺爺面前都是裝的吧?」謝鏡辭面露譏諷,「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第一,謝老對我有恩,又不是你和謝靜語對我有恩,我欠你們什麼?你們找的藥材做的解藥卻並不打算給我,還想讓我感恩戴德?第二,謝老一生與人為善,醫者仁心,你們自幼父母雙亡,是謝老一手養大,他的教導你們全都拋之腦後。如果他在天之靈看到你們如今這副模樣,大概會想帶你們一起走吧。」蘇默神色淡淡地說。
謝鏡辭冷哼,「怎麼?你是在代替爺爺教訓我們?你算什麼東西?蘇默,能不能別裝了,你不就是想要解藥嗎?告訴你,做夢!」
「是,我想要解藥。」蘇默神色淡漠地點頭,「你讓我別裝了,好,如你所願,我會讓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
話落,蘇默揚手,隔空狠狠地抽了謝鏡辭一巴掌,「這是替你爺爺打的,他留給我的遺書中說,希望你回歸正途。」
謝鏡辭倒在床上,嘴角溢血,側臉紅腫起來,看著蘇默的眼神彷彿要撕了他,「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話落,蘇默又抽了謝鏡辭一巴掌,冷聲說,「這也是替你爺爺打的,他留給我的遺書中說,希望你們兄妹互相扶持。」
「老子跟妹妹好得很!」謝鏡辭眸中怒火升騰。
蘇默沉默,直到謝鏡辭不再吐血,安靜下來,才再次開口,「好到她作惡害人,你坐視不理,甚至助紂為虐?我知道你曾被女人所傷,因此放浪形骸,遊戲人間。但你仍是在乎謝靜語的,甚至她是你在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即便你對她的行為並不認可,仍舊選擇護著她,盡量讓她如願,我說得對嗎?」
「滾你娘的!老子的事輪得著你說嗎?」謝鏡辭怒罵。
「謝鏡辭,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的放縱,對謝靜語是真的保護嗎?你是在害她。如果你還在乎她的話,該當約束她的行為,讓她不要行差踏錯,泥足深陷。」蘇默冷聲說。
謝鏡辭眼眸微眯,卻冷笑連連,「老子的妹妹不就是看上你,想要睡了你嗎?那是你的榮幸!老子當然要成全!你個不識抬舉認賊做父的雜種!」
「阿福。」蘇默看向門口。
「主子請吩咐。」阿福聲音恭敬。
「謝鏡辭罵一句,鞭打謝靜語十下。」蘇默吩咐。
「好咧!」阿福爽快應下,「屬下都記得清清楚楚,保證不會少一下!」
蘇默站起身,看著雙眸噴火的謝鏡辭,神色冷漠,「讓你們失望了,我沒有因為謝老的恩情被你們牽著鼻子走,因為你們不配。謝靜語傷害我的王妃,我看在謝老的面子上會給她留一口氣,也不會對你如何。你大可繼續留著你那可笑的骨氣,只要你一日不低頭,我保證,讓你的好妹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