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樣還能怎么辦？”米爾魔斯覺得沒什么問題，“就算主人的力量可以從擎山一直輻射到人類南部諸城，但那也不意味著我們就能擁有那一切。”
它捏緊了手中的鐵杖踱了幾步：“你不會以為人類真的屈服了吧？我們提前串通好了他們中的野心家，再加上莫雷人愚蠢的逗留，以及龍血裔們天天巡視、分裂人類內部的團結力量，這才勉強控制住了他們。”
“維持現有的秩序已實屬不易，還談什么別的？”
阿爾維斯搖頭：“是嗎？但有一個事實你應該清楚，這個世界是運動的，不可能存在什么絕對獨立的空間，事物之間一直在相互影響，你所希冀的閉門王國根本不可能實現。”
他追了上去走到米爾魔斯面前仍然緊盯著對方的眼睛：“現在短暫的和平都是建立在拉斐爾強大的震懾力上，其余的什么矮人、龍血裔、人類都不是絕對原因，就是因為你主人當初壓倒級的力量才令這些民眾安穩，只要能勉強活下去就不會生事。不然，你信不信早就亂成一團了。”
“你說得不錯，但我主就是如此強大，它可以一直存在把彈簧壓住直到世界末日！”米爾魔斯惱怒地吼道，它當然知道現在的擎山和埃爾就坐在炸彈上，只是拉斐爾之前展示出的力量威懾住了外界，讓他們不敢貿然行動，要花時間蓄積力量一鼓作氣解決這個麻煩。
這個蓄積時間就是埃爾國現在一片祥和的原因。
“你在自欺欺人。”阿爾維斯冷笑，全然不復從前謹言慎行的作風，激進地說道：
“龍學家早就在各種魔法生物科普雜志告訴我們了，就算是最長壽的巨龍，也不過兩千五百歲，它們平均年齡只有兩千三百歲左右，你的主人活不過那個時候！”
“那又如何？兩千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切！那時你我都不復存在了！而主人的子嗣會繼承這個偉大帝國，秉承他的意志直到時間盡頭！”
米爾魔斯有些癲狂地瘋吼起來，因為阿爾維斯的話語在暗示一個它不愿承認的事實————拉斐爾的力量不足以對抗未來的討伐聯軍。
盡管他告訴米爾魔斯自己是送娜娜回去，但這個妖物猜測紅龍大概是回去搬救兵了，因為它旁敲側擊之下知道那四名屠龍者一個都沒死，復仇行動中雖然毀滅了一座雄城，但終究沒能消滅仇人。
這也說明了紅龍力量的某些局限，并非萬能的。
這讓米爾魔斯無所適從，它存在的意義、能如此自信的原因，就是背后站著它認為的最強巨龍。
這種無可匹敵的力量通過龍血傳達到了它身上，米爾魔斯因此極度自豪，一掃作為人類時的窘迫。
龍血清除了自己原本混雜了守林人和農奴女兒的卑賤血脈，轉化為了高貴完美的眷族......盡管形象差了一點，但那生命層次的進化是顯而易見的。
可以說拉斐爾已是支撐它維持正常人格的存在，任何對其的污蔑和貶低都會觸動它敏感的神經。
現在它絕不能接受自己心中的君王、父母、神明會被自己原本所屬的弱小人類所消滅，固執地認為只要拉斐爾存在，擎山便固若金湯。
阿爾維斯看著莫名癲狂的米爾魔斯，搖了搖頭：“這就是龍血眷族之所以那么忠誠的原因嗎？的確，從物理上的血源聯系到作為個體價值是否存在的思想，沒有眷族可以背叛它的巨龍主人。”
他將右手按在了米爾魔斯的肩膀上，換了較為溫和的語氣勸說起來：
“但主觀不能左右客觀現實，這是世界存在的規律，你潛意識里應該很清楚，拉斐爾不是神，它也有落寞、也有苦惱、也有癖好、也會犯錯、也會展現龍格魅力。你不能因為看著他走向末日，對吧？”
米爾魔斯停止了身體的搖晃，但無瞳的紅眼中竟然緩緩流下了兩行淚水，顯然是被說破了心事。
“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被巨大的壓力所困擾。”
它開始傾吐心事：“我想報復人類，不甘他們可以那么繁榮，以前卻不肯分我一點點幸福。所以才冒險唆使主人侵犯這里。但那之后我忽然意識道這是巨大的陷阱，主人已經被外界的財富所蠱惑，要用自己的生命和一切保護這些東西！”
米爾魔斯的尖爪一指，阿爾維斯順著看去，正是下方埃爾總庫的茫茫金海。
“因此我的潛意識不斷在被鞭笞著，我夢見自己體內的龍血開始排斥我，要脫離我這個利用主人的家伙。所以我只能欺騙大腦，說這是那些舊眷族們對我的坑害。”
“同時我拼命工作，就是為了向潛意識證明仍然效忠我主，可你竟然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無用功，我還是在拖累祂！”
阿爾維斯聽見精神恍惚的米爾魔斯竟然用“祂”稱呼拉斐爾，而且身上的細膩鱗片開始泛出危險的深紅色。
“冷靜！冷靜！”
他沒想到幾句質疑的話就能引起米爾魔斯這么大的反應。
“我感到我的血在沸騰！它們要離我而去了！”
米爾魔斯猛然扔掉了鐵杖，跌倒在了地上用爪子不停摩挲著自己的身體，長嘴大開著露出了四排緊湊的銳齒，身體開始痙攣。
“喂！你怎么樣了！”
阿爾維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連忙蹲下嘗試用簡陋的治療法術醫治它，一邊大聲說道：
“你這樣算什么？一死百了？你要是真把拉斐爾當作自己的神，那就算做錯了事也要等挽回了損失再死啊！否則你主人不僅遭受了損失，連負債人都沒地方找，只能吃掉這個啞巴虧！”
也許是他的話產生了作用，米爾魔斯漸漸停止了痙攣，深紅如血的表皮開始褪色，變回了正常的淺色。
接著它緩緩坐了起來，阿爾維斯連忙拿過鐵杖遞給它站起。
但在他收手后，驚訝地發現滿手都是血。
“這？”阿爾維斯不由把沾滿粘稠液體的雙手伸了出來。
“我說過......龍血在離我而去......”
米爾魔斯的聲音異常虛弱，掃了一眼后緩緩說道。
“怎么回事？”阿爾維斯疑惑。
“龍血就是監督的利器，它為我提供力量，也同時監察著我的精神思想。剛才你突然說那些話讓我不小心深信自己‘背叛’了主人，它就不再乖乖留在我的體內了，要回到它的起源處。”米爾魔斯勉強扶著鐵杖靠墻坐起，鱗片縫隙間的流血止住了。
“可那些狗頭人、血龍可算不上忠誠啊？它們從來都沒事。”
阿爾維斯不禁想到了之前自己做內政官時，赤鼠龍向拉斐爾報告時可發現了不少吞贓的行為。
“那也沒背叛啊。”米爾魔斯慘笑起來，“說到底，這全看自我意識。如果一條血龍在主觀上認為自己偷點東西、摸下魚不算背叛，那就一點事沒有。如果一個內心極端狹窄的狗頭人認為自己左腳先邁出去背叛了主人，而且深信不疑，那它就會變為干尸脫水而死。”
“還有這種奧秘？”阿爾維斯頭一次了解龍血的神奇作用，不由稱奇。
“這么說，全看龍血裔自己的忠誠度？要是它沒心沒肺，那豈不是欺上瞞下橫征暴斂都什么事都沒有？”阿爾維斯舉一反三，“你這種就算很忠心的，一點小錯誤都可以把自己逼死。”
“沒錯。”米爾魔斯點頭，“所以主人才會一來就用武力威懾，派遣赤鼠龍監督，除了給舊眷族們加上心理枷鎖外，還可以保證用物理手段清剿害蟲。”
忽然，它伸出細爪一把抱過阿爾維斯的頭，臉上是一種極其激動和惶恐不安的復雜神情。
“告訴你一個我憋了很久的秘密，我一直沒敢向別人說，尤其不敢對夫人說。”
阿爾維斯把自己的眼球上挑：“夫人？藍龍娜娜？為什么是她？”
米爾魔斯不安地舔了一下上下顎，重重吞了一口唾沫，貼到了阿爾維斯的耳邊，一字一句認真說道：
“我......我......我愛主人......”
......
？！
阿爾維斯如同一塊石頭一樣半晌沒有動靜，臉上的表情還僵硬在洗耳傾聽的樣子。
“我是看在我們利益、思想都是符合才告訴你的，千萬不要外傳，包括你的家人在內！”米爾魔斯嚴肅警告起來。
阿爾維斯的嘴唇動了動，沒人知道他剛剛的思維風暴是什么，最終還是說了一句話：
“如果你和埃米莉的角色換一換，我沒有任何心理壓力，但你......”
“就是因為愛情，我才不能容忍一點錯誤，你懂嗎？”
“我懂......”
阿爾維斯花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難以下咽的事實。
接著他整理了思路回到正題：
“好了！你也承認了固步自封是等死，那就聽聽我的意見。”
米爾魔斯看著他：“還能是什么？你不就想我們主動去發動戰爭嗎？離開這里野戰，那時空虛的埃爾會被缺少管束的人類民眾顛覆的。”
“所以我說你的思路不對。”阿爾維斯笑了一下，“戰爭是政治的最終手段，它是具有連續性和功能性的。沒有人會為了開戰而開戰，你老是希望一仗打消人類奪回這里的決心，有沒有想過人類是不會放過這個要地的。”
“換位思考一下，擎山要地被對人類報以敵視態度的惡龍占據，這條惡龍還有數不盡的邪惡爪牙，它們的貪婪以及欲望非常可觀，會不會隨時南下攻擊人類文明的軟肋處？就算不攻擊，其盤踞高處，會把恐懼傳播給這個區域的每一個人，經濟將會被破壞、大量良田會荒蕪，饑荒瘟疫即將遍布。”
“沒人可以頂著隨時暴斃的壓力待在這里，人口會大量東移，治安、求穩的壓力又會困擾行政長官，這些不利影響絕對大于一直發動戰爭、直到徹底驅逐走惡龍為止。”
阿爾維斯一揮大手，指向東南方：“你們面對的是整個人類，他們不會放棄的，一仗不行、兩仗，兩仗不行，一百仗、一萬仗！”
米爾魔斯被這恐怖的描述顫抖了一下，下意識詢問：“那該怎么辦？”
“辦法當然有，畢竟拉斐爾很強，又有戰爭天賦。”阿爾維斯緩和了語氣說道，想起了在荒漠石洞時，紅龍對于他說的戰爭理論很感興趣，總能舉一反三。
“武力可以有所保障，那就有操作的空間。要里外一起發力才又希望。”
“外部，現在當然只能防守，但不能光防守，要在戰略上有想法，而且這個戰略是站在全局的角度出發，以這個政權能可持續存在為基礎，在生存空間上做文章。”
“內部，恕我直言，這根本不是國家，而是由奴隸制巨龍領地、披著寡頭壟斷制的王國以及一大堆動員兵組成的奇異生物。”
米爾魔斯搖了搖頭：“我知道埃爾內部有巨大的裂痕，但我根本沒能力管好那么多人類，也怕亂來會讓主人的計劃被打亂。”
阿爾維斯說：“那也不能就這么干等著啊！起碼要建設一套完整的集權體系，并且在思想理論上為未來鋪路，再在外部戰爭中獲勝，以勝勢挾裹民意加強被統治覺悟，才有立國之本。現在這里和大號集中營有什么區別？根本沒有自我造血能力，遲早被人類耗死。”
“你說的都對。”米爾魔斯點頭，“但要等主人回來，我帶你親自和他面對面交流，只要主人點頭，給你實權，我一定全力配合你。”
“太慢了！做事應該分秒必爭！知不知道在戰爭中，晚給一線士兵送上熱飯，都會導致接下來的戰斗失敗！”
“這不是戰爭，是內政，根本沒關聯。”米爾魔斯不同意現在就動，經歷了龍血外流后它不敢冒風險。
“這就是戰爭！”阿爾維斯的眼中忽然迸發出了駭人的光茫嚇了米爾魔斯一跳，它只在拉斐爾要做什么大事或要開啟殺戮時才見過這種眼神————暴戾、無情而又貪婪的惡龍之心。
“從征調民眾、到訓練他們、種糧食給他們吃、再到為他們手中的武器大開煉金廠，這都是民生，但和戰爭息息相關，就像高樓大廈，你不把地基打好能修幾層！”
米爾魔斯不說話了，神情頗為猶豫。
“你也不想讓莫雷的舊貴族一直侵吞公共財富了吧？不要告訴我你沒有希冀獲得百萬人的管理權。”阿爾維斯說出了最后一句。
米爾魔斯心中的權利欲望被勾了出來，它的內心非常復雜，雖然剛剛對拉斐爾表達了愛意，但對于報復人類、位高權重這些追求從來就沒有放棄過。
“好！”它咬了咬牙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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