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正摸黑在屋子裏準備飯食。

房中還有兩個一大一小的孩童正蜷縮在一個老舊的火爐旁，還在微微打着寒顫。

日寂已經快要過去一半，今年的日寂，似乎比起往年要更加寒冷。

“大孫，爺爺如今走不動了，沒辦法看到太蒼許多光景，你再給我講講那天你隨着街亭官吏前去領木材時看到的情景吧？”

那位老人轉過頭來，火爐中昏黃的火光照耀在他的臉上，讓他顯得愈發蒼老。

那名大一點，約莫十一二歲的孩童抽了抽鼻子，聲音滿含稚氣道：“爺爺，你都聽了許多次了，怎麼還要聽？”

老者還未出聲，一旁小一點，大約只有五六歲的女童擡起頭顱，打着寒顫，奶聲奶氣道：“哥哥，你再說一次吧，囡囡也想聽。”

那個男童聽到囡囡的話語，又看到囡囡不斷用手哈氣的模樣，不由心疼的將她的手放在懷中。

他看了老者一眼，眼中掠過幾分柔和，這才說道：“那日我隨着街亭小吏去領燒火的木材，一直走了許久，終於走到了城東最空曠的地方，囡囡、爺爺，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囡囡嘴角彎彎，眉毛也彎彎，十分配合道：“哥哥，我猜不到。”

老者渾濁的眼眸看向兩位孩童，眼中滿是慈愛之色，他也搖了搖頭道：“大孫，猜不到哩。”

大孫臉上突然滿是驚歎，說道：“與我們同去領木材的人有許多，大家一起走纔不至於在街上迷路，我們到了領木材的地方，所有人都長大嘴巴，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我們看到了許多非常非常巨大的巨人！”

爺爺光聽着自己大孫的講述，臉上便顯露出驚異的神色。

“他們太過巨大了，我仰頭去看，只能看到他們的手臂、肚子，只看到他們拿着四捆比起房子還要大上十倍的木材，一步就跨過了城牆！”

囡囡用手比劃了一下，稚聲道：“巨人是不是比父親和母親還要高大啊？”

大孫和老者互相對視一眼，眼中掠過一絲傷痛。

老者的兒子，兩位孩童的父親，死在三年前一處漆黑日寂中，死因極爲平凡。

那一年兩個孩童的母親重病，眼看就熬不過去了。

他們的父親將他的那份糧食都給了母親，以求她多支撐一會，自己則出了門，想要摸黑去藥師府請藥師大人們過來看看。

結果他的運氣非常不好，摸黑走路時，腳底有一塊不知從哪裏來的石塊讓他滑到，後腦勺重重摔在地面的堅冰上。

後來聽太城府的值守大人們說，他們的父親不是摔死的，他摔倒在地，周身失去力量，意識模糊，但因爲缺少糧食，周身沒有氣力爬起。

他們的父親，就這樣活活凍死了。

後來，母親也沒能熬下來，帶着腹中還未出世的弟弟亦或妹妹，隨着他們的父親去了。

這件事發生在三年前，那個時候的囡囡還在牙牙學語。

過了幾年囡囡長大了，總是問起她的父母。

老者和勉強能記起那件事的大孫，便騙囡囡因爲他們父母身軀結實、力氣不俗，所以被王庭徵召，爲太蒼、王庭、太蒼子民們效力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於是在囡囡眼中，她的父母，就成了軀體最爲偉岸的人。

所以聽到當大孫聽到囡囡天真的話語，他輕聲說道：“這些巨人的身軀，就和父親和母親的身軀一樣大呢。”

囡囡顯得更爲開心，凍得通紅的臉上，露出一絲欣喜。

大孫繼續說道：“那些巨人真是太大了，許多鄉親還覺得是天神降臨，沒想到給我們派發木材的說，那些巨人是國主的手下，他們以後將爲太蒼出力！”

老者臉上的激動之色更加濃郁了，他渾濁雙眼中，透露出一絲與有榮焉，枯槁的面容也露出笑意，聲音陡然變大：

“我就知道紀夏國主是神靈下凡，能夠一腳跨過城牆的巨人有多麼巨大？又怎麼會聽命於凡人？只有紀夏國主才能號令他們！因爲國主是大風的意志化身，是活着的神靈！”

老人似乎拿到了確鑿的證據，一旁的大孫說起國主二字時，臉上也是非常明顯的崇拜之色。

他也那般認爲，所有看到了巨人的太蒼子民，都覺得紀夏國主是人族的神靈下凡，也許是天蒼之庭某位人族先輩，不忍太蒼人族吃苦，所以親自降臨！

老人看了看家中的米缸，隔着這麼遠都能看到裏面的米。

米缸滿溢的光景，他活了八十七年，還從來沒有經歷過，紀夏國主這等的能耐，不是神靈下凡又是什麼？

“爺爺，你覺得今年冷嗎？”

大孫覺得天氣愈發冷了，比起往年的日寂，還要冷上許多。

這才第一個月月末，旺盛的火爐已經不太能起到作用了。

老者激動、欣喜的神情略微冷卻，點了點頭，暗歎一聲。

他想起四十年前的一個日寂，似乎就是這般寒冷。

那一年，太蒼凍死了好多人。

許多人的屍體都結了冰，日寂之後都栩栩如生。

所以這也變成了他的夢魘，他甚至覺得凍死，比起餓死更加可怕。

“爺爺，我們會被凍死嗎？”

囡囡似乎知曉“死”的含義，她偏着頭，兩隻大眼睛看着老者。

老者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真有不同於以往的，凜冽的寒冬到來，死得更多的，自然是身體孱弱和孩童和老人，這毋庸置疑。

他想到此處，已經老朽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沉沒的太陽，天空的飄雪、凜冽的寒風、刺骨的寒冷都無法被控制。

太蒼的紀夏國主，兩百年未有的明君已經爲他們找來了充足的柴火，爲他們提供了足以讓他們撐死的糧食。

其餘的礙難，哪怕是紀夏國主，都無法解決了吧？

“砰、砰、砰。”

忽然又敲門的聲音響起，日寂中誰又會來拜訪他們？

老人示意大孫和囡囡在火爐旁坐着，他出了房子，刺骨的寒意襲來，讓他的皮膚有些疼痛。

“嗯？有光？”

老者突然看到院牆外，一道光芒照耀而出，十分明亮，太城府門前懸掛的碩大草油燈比起這種程度的光芒，不知弱了多少。

“砰！砰！砰！”

又有敲門聲傳來，老者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前去開門。

哪怕再勤快的打理院落中的落雪，當大雪來臨，溫度驟降，只需要幾個時辰，院中就會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