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姐，你知道我記錄的是什麼的。」

……

「像我們的部隊，和那些駐守星區本部的終歸不同。

出一次任務，誰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或者乾脆死在外頭，回不來。

所以啊，我們每次出差，都要當成是最後一次，我記得，這話還是你教我的嘛。」韓玥說著，鏡頭仍舊朝著窗外：

「為了保證記憶的連續，拍攝當然是有必要的。」

林菁笑道：「可隊長他們也不拍，我也不拍。」

韓玥無奈道：「所以啊，我比不了你們啦，我入伍時間短嘛，生死什麼的，還是看不開啊。」

兩人的聲音從揚聲器傳出來，很清晰。

大休息室內，屏幕上明亮的光影照亮了林拓專註的臉龐。

就像是真實的電影開場一樣。

畫外音交談，視角則牢牢固定著。

場景在某種造型特殊的車廂內，鏡頭外，先是一個環形的窗子，外面，是飛快向後掠過的城市。

因為反光的緣故，畫面內的景物並不清晰，拍攝的角度也局限。

然而，林拓仍舊藉助這隻片段，第一次窺見了遙遠帝國的真容。

那是一座充滿了秩序美感的城市。

是的，秩序。

這是林拓腦海里自動跳出來的第一個形容詞。

或許因為拍攝者已經離開了城市區的緣故，畫面中，並非城市內部，而是呈現出一個不斷縮小的遠景。

一片澄澈的河流，河兩岸有修剪整齊的，如同牆壁一樣的綠植。

再往遠處，是一座由一棟棟形狀各異的建築組成的大型城市，匆匆一瞥，那些樓宇並不似人類社會一樣呈現規整的方盒子，而是千奇百怪。

彷彿地球上所有的地標建築湊在了一起，如同繁茂的森林，卻偏生沒有半點雜亂感。

而在整個城市立體空間中，則是一顆顆圓潤的，遵照著某種既定規則的前行的交通工具。

恍如一枚枚圓潤的子彈，連成串，在不同的高度或前行，或轉彎……拍攝者很可能也乘坐著類似的東西。

「無人駕駛的飛行器？」林拓猜測。

而秩序感的來源很大程度便源於這些自動行駛的「車廂」，它們彷彿由一個無形的，卻無處不在的意志精密地調控著。

以看起來複雜，卻精密如鐘錶的方式在運行，將乘客們安全地送往目的地。

「哇偶。」

沙發上，花溪也發了驚呼聲，旋即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擔心自己蓋過了揚聲器里的交談聲。

畫面外，林菁與韓玥一直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話語中時而蹦出個不明其意的辭彙。

看得出，這節車廂內，應該只有她們兩人。

隨著城市在畫面內消失，周圍的畫面主體變成了一望無際的花園。

約莫十幾分鐘后，鏡頭終於轉動了下，畫面中出現了一座宏偉的建築，它的外形讓人聯想起奧運火炬……

佔地極大，上空也沒有任何飛行器，可能是存在某種「禁空」的要求。

她們乘坐的交通工具也迅速降低了高度，然後停下。

「到基地了，走吧，隊長他們應該已經在戰艦里等了。」林菁說，「關上攝像吧，基地內部禁止拍攝，被抓到就麻煩了。」

韓玥嘆了口氣，說道：「知道啦。」

然後鏡頭晃動了下，黑掉，播放完畢。

這段視頻只有十幾分鐘。

「只有這些？」坐在沙發上的林拓意猶未盡地問道。

充當了臨時放映員的海瑟薇說道：

「還有一些，不過就都是在戰艦內部拍攝的了，恩，類似vlog一樣的東西，裡面的對話信息量很低，大部分都是日常閑聊，吃飯，或者打牌時候的景象。

一些重要信息的溝通幾乎沒有攝錄。

可能是基於保密需求。

文字稿我也整理了出來，放在手環文檔里了，你可以等下看，不過確實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視頻要看嘛？」

「不用了。」林拓先是點了點頭，然後說。

「啪。」海瑟薇聞言打了個響指，大休息室的燈光重新亮起來，玻璃幕牆恢復成透明……就像電影散場。

而林拓則陷入了沉思。

花溪與海瑟薇也默契地沒有打擾他。

也不好說是肖午陽臨死前銷毀信息的手段發揮了作用，還是他們平素就很注重信息安全。

總之，修復的結果只能說是差強人意。

他們仍舊對那個遙遠的世界知之甚少，但就如林拓晉陞非人境時，曾站在門口，遠遠窺了靈界一眼般。

這個很短的視頻，也為他揭開了那個神秘帝國風貌的一角。

「比我想象中好一些。」不知過了多久，林拓打破了沉寂，帶著些許笑意地說道。

「哦？」花溪與海瑟薇都望了過來，沒有掩飾自身的疑惑。

林拓靠在柔軟的沙發上，眼神明澈而深邃：

「以前，我完全不清楚那個宇宙文明的模樣，所以常會心生妄想，而其中的大部分想象都是邪惡恐怖，人間煉獄什麼的……

不瞞你們，我此前還想過，那是否會是個我全然無法理解的文明……

就像是，一隻螞蟻很難理解人類社會的運行，人的喜怒哀樂。」

「還有生活在那裡的人，我很擔心我沒辦法理解他們的思路，因為那往往意味著，我們，與他們只是外貌相似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物種。」

頓了頓，林拓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某種閃過莫名神采：

「不過，現在我發現並不是這樣。你們知道，剛才我看那段視頻的時候，在關注什麼嗎？」

海瑟薇愣了下，說：

「當然關注城市啊，你看的可起勁了呢，而且你不說想弄清楚他們的社會情況什麼的。」

坐在沙發上的花溪想了想，卻是忽地開口道：

「人，老師你在關注人對不對？」

「沒錯，」林拓讚許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我雖然在盯著那些城市建築，飛行器在看，可真正讓我放下恐懼的是人。」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些人和我們是一樣的，畏懼死亡，會拍攝類似vlog的錄像來記錄生活，出差會擔心，會發愁。

會考慮有什麼東西沒帶，或者要帶些什麼……

會看爽文，會***，打發枯燥的心靈與時間。」

「他們和我們並沒有什麼區別，扒掉身上的制服和設備，取出後頸的晶元，沒什麼兩樣……」

說著，林拓的語速越來越快，神采也越來越飛揚，這些日子始終壓在心頭的陰雲都散開了許多：

「所以，你們明白了嗎？如果他們呈現出一種與我們不同的心理，那我真的會恐懼，可事實並非如此。」

林拓站起身，望著玻璃幕牆外月族王庭中心，那散發著瑩白枝幹的月樹，說：

「或許，我此前的確高看了他們。

也許，他們相較地球人類，只是技術水平更高，社會形態走得稍早一點而已。

唔，也許就連形態都沒什麼本質區別，就像他們還叫『帝國』。」

花溪眼眸微亮，站起身來。

海瑟薇眨眨眼，忽然有些雀躍：

「所以，你的意思是……」

林拓微笑道：「人會怕鬼，可倘若知道鬼是人假扮的，也就沒必要去恐懼，只須想著怎麼打倒對方就好。」

「海瑟薇，你能不能估算出，那段信息發出后，帝國人多久可以收到？」林拓忽然詢問。

海瑟薇思考了下，說：

「其實我有計算過，這艘戰艦在行駛中一直有在與後方聯絡，雖然內容銷毀了，可發送記錄，時間什麼的還儲存在日誌上。」

「恩……如果將他們的『標準時』翻譯成地球時間的話，這支隊伍從上野星區出發，到現在，可能還沒到兩年。」

「哦？」林拓這下真的驚訝了。

「是的，而且，這兩年時間絕大部分都浪費在到處尋找上了……我之前做了個模擬計算。

如果不走彎路，從地球，到上野星區，兩個地點間畫一道直線。

然後利用靈界躍遷過去……在不遭受意外的情況下，大概不到一個月就能抵達了。」

海瑟薇認真道。

一個月？！

林拓一怔，然後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你是說，你知道上野星區的坐標？並且，乘坐我們腳下的搜捕艦，一個月內就可以抵達？」

「是啊，坐標系統里有，而且只有一個，來回在發信息，肯定是出發地沒錯了，」海瑟薇叉腰道，「至於計算，對我來說更是簡單。」

然而這時候，林拓壓根沒心思去看這貨瞎嘚瑟，而是飛快思考了起來，一旁的花溪靜靜看著他，忽然道：

「老師，你難道是想……」

林拓頷首，眼神空前明亮：

「你們說，咱們也去帝國逛逛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