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的確心有疑惑，請老師賜教。」

……

黎明前的荒原上，大地沉重而靜寂。

燃燒的樹枝發出噼啪的聲響，落葉則捲曲了起來。

花溪盤膝在地，半年來發育的愈發清麗的少女用一種很罕見的認真莊嚴態度如是說道。

林拓靜靜看著這一幕，看著這個有別於慣常形象的花溪，眼神有些感慨。

心想，這才是從廢土中走出的少女應有的模樣。

他並不完全清楚花溪心中的想法，但對此也並非一無所覺，花溪終歸是比他小了好幾歲，有時候看過去，多少有些像是看小孩子裝扮大人模樣……

對於花溪有時候的一些帶著些許小心機的舉動，他看在眼裡也只是覺得有趣，以及心疼。

他看得出花溪有時候故意表現出的討好，更清楚地看出了她這半年與自己行走大陸時候與在離山時的不同。

在離山，她始終以軟萌乖巧的形象示人，而這半年來，在戰鬥中則終於漸漸無法掩飾地表現出了廢土進化者應有的彪悍與出色的戰鬥本能。

或者說，這才是他剛才感慨的那句「你變化挺大」的真正含義。

她是個獨立的個體，應該在更廣闊的世界里生長，而不是圈養在小小的離山武館，以一個廚娘的身份依附自己而存活。

或許在出身於廢土的花溪心中，服從討好強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對生長在和平年代地球里的林拓而言，他對此其實並不是太喜歡……

當然，他也承認，花溪的討好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他人性中的某些心理。

但看著眼前這個眼神明亮的少女，林拓再一次確定了自己想法的正確性——她應該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想到這，他笑了下，輕聲道：

「沒必要這麼緊張，恩，其實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很多，尤其在看到靈網中的那部短片后。」

花溪點了點頭，不再試圖隱瞞這點：

「靈網中的那部文明短片的第一集，記錄的就是我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吧。」

「是。」

「所以寧萌她們所在的世界，是當初我們那些廢土人的延續？」

「是。不止如此，海瑟薇……我指的是歷史上那個真實的超凡者，也是你們的後裔。」林拓道。

「我……有些不明白。」篝火旁，花溪的眼眸中顯露出一絲迷惘。

林拓用樹枝挑了挑火，讓篝火燃燒的更旺，沉吟了下，用燒的炭黑的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圈，然後又在裡面畫了一個小圈?輕聲道：

「這個故事說起來就有些長了……」

……

……

荒原的某處?同樣燃燒著一團篝火，欽天道院的數名強者圍坐在這裡?靜靜地看著面前烹煮的一隻火鍋。

「院長?依我看，您沒必要一直守在這裡?有我們就已經足夠。

世人不清楚，但魔道邪門的強者到這時候?總該清楚有些人是不能惹的?更何況，又沒有生死大仇。」

坐在篝火旁的一名道院強者看著火鍋，咽了下口水說道。

旁邊，穿著一身文士長袍?頭頂高冠?氣質儒雅溫文的老人手中捏著一雙用樹枝製作的筷子，聞言在滾燙的鍋里攪動了下，淡淡道：

「這個世界上總不缺少腦子缺根筋的蠢貨，離得遠了老夫可不放心，這兩位在妖族、南域都平平安安過來了?若是在大周出了事，那可不堪設想。」

頓了頓?王煜夾起一片蘑菇，說道：

「況且?依我之見，到這裡?應該也快結束了。」

「您的意思是?那兩位要離開了？」火堆旁的另外一名儒士咽了下口水道。

王煜淡淡道：「誰知道呢?行了，一起吃吧。」

「謝院長！」

「正有此意！」

「此情此景，當賦詩一首……哎，你們慢點！給我留一口！」

……

「……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了。」荒原的另一處，林拓平淡地做了個總結。

面前的花溪表情無比複雜，沉默了好一陣，才道：

「所以，您的確掌握著幾個世界的開啟與運行？通過某種特殊的能力？」

「是的，至於具體的操作方式，我還不好給你解釋，但這並不影響你理解這件事。」林拓道。

就像花溪剛進入地球那天一樣，他仍舊沒有透露衍化沙盤的存在，但的確將一些事，尤其是花溪自身那個世界的過去與未來講述的更加清晰。

事實上，在晉入了非人境，尤其在經過了這半年的歷練后，他已確認了對花溪有絕對的壓制力，衍化沙盤本身是否透露都並不重要，反正又沒人奪得走。

甚至林拓對政府的恐懼都已大為減輕，以他如今的能力，即便真的被發現，也有自保之力。

改換容貌，踏空飛行，千般法術……他甚至可以通過星門，讓自己本體躲入沙箱內部……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

不過衍化沙盤畢竟涉及的層次太高，背後的牽連也太莫測，所以他對這點仍舊進行了隱瞞。

花溪也清楚這一點，並未細問，繼續道：

「所以，當初的廢土就是因為一次靈界入侵而覆滅？

而類似的情況也多次發生，海瑟薇經歷過，寧萌寧理兄妹也經歷過，乃至於這個世界……傳說中也發生過一次。」

林拓頷首，對此進行了肯定。

花溪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有些疑惑道：

「所以，您傳授給各個世界修鍊的方法，做下許多事，也是為了抵擋文明發展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來自靈界的敵人？」

不……我當初主要還是為了以太……林拓在心裡嘀咕了句，不過這一點涉及沙盤，他覺得也沒有解釋的必要，聞言淡淡道：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靈界的威脅的確存在，但也不是我最擔憂的。」

「難道還有靈界意外的危險？」花溪怔了下。

林拓點頭，沉聲道：

「當然，靈界雖然詭異，但畢竟是可控的，我也解決了數次，並且，只要幾個世界的時間流逝比例降低下來，可能終你我一生，也遇不見一次……

我如今之所以在想辦法讓幾個世界強大起來，為的並非靈界，而是另外一個更神秘，也更強大的敵人。」

「是誰？」花溪好奇道。

林拓卻是搖了搖頭：「今天我說的已經夠多了。」

花溪頓時明悟，知曉林拓尚不打算透露，或許是時機不成熟，或許是不方便說，亦或者是自己尚未表現出足夠的價值。

對此，花溪並不意外，她今日已經心滿意足，想著，她忍不住笑道：

「所以，你還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神靈。」

林拓表情無奈，實在不知該如何糾正少女才好。

花溪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忽然一臉正色，發自內心地誠懇道：

「謝謝您，謝謝您告訴我這麼多。」

這句話，再沒有任何一絲偽裝。

林拓搖頭道：「我今天說的很多你都已經能猜到了，沒什麼好謝的。」

少女卻是極為認真，甚至有些嚴肅：「我是認真的。」

林拓被她這副模樣逗樂了，笑道：

「我也是認真的啊，說起來，我真有點後悔了，相比下，還是那個萌萌的花溪更可愛。」

少女真誠地笑了起來，然後眨了眨眼，說：

「所以，您需要我做些什麼呢？」

「聯絡，溝通。」林拓道，「就像我把海瑟薇留在南大陸，讓她負責於那邊的溝通一樣，我也需要一個人來負責天元大陸。

歷練結束，我將此界創立一個宗門，由你來駐守，幫助我監控這個世界。」

「好。」少女沒有猶豫，當即應了下來，旋即忽然咬了下嘴唇，有些緊張地問道，「那我以後，還有機會見到您嗎？還能回到離山嗎？」

她忽然有些擔心，被扔在這個世界。

即便這裡的世界更寬廣，可這裡終究不是家鄉，是的，雖然只住了幾個月，但她在心裡已經將離山武館當做了自己的第二故鄉。

林拓笑著抬高手臂，強行揉了揉少女的頭髮，說：

「想什麼呢，如果沒法見面我留你在這幹嘛。

恩，放心，等你在這裡駐紮下來，我將讓這裡與地區的時間等同，然後想個辦法，讓你可以隨意往返兩界，平常還是在家裡呆著。」

花溪聞言，忍不住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放下了心中最後的一點擔心，然後挺了挺胸脯，認真道：

「保證完成任務！」

心中則想著，自己起碼不能輸給海瑟薇那個球……

說罷，少女緊繃的神情消失不見，忽然啊呀了一聲，急忙將已經煮的沸騰的鍋從篝火上取了下來，放在地上。

兩隻手因為被燙到，趕忙又捏住了自己的耳垂，然後哭喪著臉道：

「完了完了，凈顧著說話了，肉都煮過頭了。」

林拓笑呵呵道：「能吃，能吃的。」

說著，他取了一塊煮的酥爛的妖獸肉在嘴裡，咀嚼了下，又從背包中取出一壇烈酒來：

「都喝了吧，反正是最後一頓了。」

在深秋的荒原，烈酒暖身遠比動用以太更划算。

「恩！」花溪點頭，雙手抱過酒罈，故作豪邁地灌了一口。

然後被嗆得直咳嗽，臉蛋都紅了起來，卻也從剛才板著臉的正經模樣重新變回了那個十五六歲的女孩。

看的林拓忍俊不禁。

花溪撇撇嘴，小臉一陣尷尬，想了想，忽然好奇地沒話找話道：

「老師，那你要在這建個宗門，建在哪啊？」

「我看這就不錯。」

花溪一臉懵逼：「可是這沒有山啊，我看人家的宗門好像都有山來著。」

林拓吃了口肉，喝了口酒，道：

「沒山，那就搬來一座！」

看著花溪有些目瞪口呆的模樣，林拓借著酒意，忽然道：

「不信我真有干預世界的能力？恩，我再送你個禮物吧。」

「什麼？」

「來，閉上眼睛。」林拓忽然神秘地笑了下，「我讓你睜開再睜開。」

「奧。」花溪雖疑惑，卻還是依言閉目。

林拓笑了下，盤膝於地，心中呼喚出系統面板，將時間流速關閉，繼而將意識切換回本體。

……

離山，書房中。

安然坐在藤椅內的林拓本體豁然睜開雙眸，看了下時間，仍舊是中午時分，距離他半年前進入只過了幾十分鐘。

由於沒有徹底中斷異能，他的半個神魂還未徹底回歸，此刻雙眸還有些許的迷茫。

右手卻是將書桌上早已準備好的一個小瓶子擰開，將一粒粒細沙倒入掌心，繼而朝著沙盤荒原上輕輕拋灑。

這本就是他進入前便準備好的禮物。

無數極為細小的沙粒墜入大氣層，在劇烈的摩擦中燃燒了起來，彼此成了一團團燦爛的火焰。

朝著無人的荒原最深處墜落。

……

天元大陸。

荒原上某處，正圍坐在火堆旁，看著空蕩蕩的鐵鍋，意猶未盡的欽天道院眾位強者正在唉聲嘆氣。

突然近乎同時霍然抬起頭，望向荒原盡頭的方向。

「院長……這……」

捏著木筷得王煜亦是瞠目，看著那驚人的景象，眼中布滿驚奇讚歎。

……

另一處火堆旁。

盤膝宛若沉睡的林拓再次蘇醒，輕聲道：「睜開吧。」

「恩。」穿著厚厚棉衣，心中滿是期待的少女聽話地睜開了眼睛。

篝火畔，那張紅彤彤的小臉一下子怔住，一雙圓溜溜的眼眸中，倒映出黎明的夜空中墜下的無數光點。

宛若夢幻。

那是無數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