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敗亡！
從打三位非人境強者落敗的那一刻起，在韓長應看來，這場災難便無法避免。
連「非人境」強者都無法擊殺異化為怪物的海州派掌門，那麼，又還有誰能阻攔？
現在他們能做的，也只有為後方的民眾爭取轉移的時間，至於能逃到哪裡，這就不是他需要思考的問題。
「淅瀝瀝……」
感受著冰冷雨水拍打在臉上，他收攏思緒，不再去想這些，只是向前行走。
這裡是整條防線的中南段，為了阻斷「鬼怪」的擴散，盛國大軍沿著南北縱橫的坤河布防。
各大宗派的強者則分散著，混入軍中，均勻分佈於各個防禦點。
中段區域由天道宗負責，不過掌門坐鎮的位置並不在此，而是偏北些的峽關。
至於這邊，則是一位宗門長老帶隊。
看到韓長應走出來，一名剛好在附近的天道宗弟子趕忙道：「韓師兄，你醒了！」
「恩，情況怎麼樣？」
「暫時安穩，你知道的，那些鬼怪在水裡行動格外遲緩，昨夜暴雨，河水暴漲，水流湍急，它們想過來更難，短時間應該沒問題。」那名弟子道。
「不可大意，要知道它們也在變化。」韓長應卻沒那麼放心。
作為全程參與了整條防線建立，且與鬼怪多次交手的修士，他早發現，那些鬼怪中的部分，也在慢慢強大。
或者，準確來說，應該是恢復了更多其生前的實力。
這極有可能是「海州派掌門」傷勢恢復，對其掌控力增強的體現。
韓長應之所以受傷，很大程度便是源於大意。
「巡查隊出去了？」說著，他看了看營地，沒有感應到太多同門的氣息，問道。
「是的，長老他們剛出去，現在應該在渡口那邊。」
「好，我過去看看。」
「師兄，你的傷……」
「無妨。」韓長應淡淡道，當即朝著渡口區域行去。
……
昨夜暴雨，營地外也極泥濘。
沿途遇到些軍士，互相簡單打了招呼，很快的，他便來到河邊，然後沿河，朝著渡口方向走去。
那名弟子說的沒錯，今日的河水的確湍急。
水面看似平靜，無風無浪，可實際卻非如此。
大抵也是因為湍流的緣故，河面相較往日都更要渾濁，加上陰沉的天空，更是令整條坤河晦暗不明。
「這般渾濁，怕是水下有什麼動靜，都無法提前發現。」韓長應皺起眉，腳步停在河邊，心中有些不安。
抬起頭，就看到前方剛好有一名軍士提著水桶，來到河邊，彎腰就要打水。
這一幕似乎沒有什麼問題，然而不知為何，韓長應卻只覺哪裡不對。
究竟是哪裡有問題？
是岸邊太泥濘。
還是河水太湍急？
河水……河水……
突然，他心中彷彿劃過一道閃電，猛然開口大喝道：「後退！！」
那名軍士一怔，茫然地扭頭看他，卻仍保持著彎腰的姿態，下一秒，便見渾濁且湍急的河面陡然破開一道水花。
一隻僵硬的手臂探出，瞬間便刺穿了軍士的溫熱的胸膛。
鮮血噴洒，這名軍士溫熱的身體踉蹌倒下，眼眸中留下的最後一幕，便是韓長應斬來的一道劍光。
「嗤！」
隨著劍光斬過，河流中那條手臂頓時斷成兩截。
然而，河中的鬼怪卻沒有發出任何疼痛的呼喊，只是扭轉頭顱，朝著趕來的韓長應撲去。
「該死！」韓長應一劍劈砍過去，迅速將其擊殺，可沒等他喘口氣，便愕然看到，那渾濁的海水中，再次浮現出一隻鬼怪。
然後是第二隻。
第三隻。
第四隻……
軍士的死亡就彷彿是一個信號。
昏暗的天光下，就只見那渾濁的坤河中，竟於此刻，浮出密密麻麻，成百上千隻頭顱。
飄在河水中，靜靜地凝視過來，而在更遠處，還有越來越多的人頭冒出。
粗略計數，怕已是數萬，甚至十數萬之多！
韓長應通體徹寒，臉色慘白，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嗚……」
就在這時候，他猛然聽到渡口方向傳來一聲號角的嗚鳴！
聲音凄厲而急促。
那是警報的聲響。
伴隨著的，還有一道道劇烈的元氣波動，顯然，宗門的巡查隊伍也已發現了這些渡河而來的鬼怪！
而這般龐大的數目，絕非尋常。
總攻！
是總攻！
韓長應瞬間醒悟，能避開封鎖線的警戒，悄然將如此數量的鬼怪調集到這裡，這分明便是早有預謀的。
「海州派掌門」竟在此刻，選擇了這處薄弱的據點，發動總攻？
來不及細想，韓長應當即斬出數道劍光，將附近已爬上岸的鬼怪斬殺，旋即身影急退，便朝著身後營帳方向趕去！
他很清楚，這般大範圍的攻擊，自己根本無法守衛，必須依靠營帳抵擋，並爭取時間，等待防線其他區域的救援！
果然，就在他堪堪跑回營帳邊緣時候，就只見偌大軍營中早已站滿了人影，盛國軍人更早已列陣。
「攻擊！」
隨著營地軍官的一聲大喝，只見無數燃燒著火焰的箭矢自營帳中飛去，劃過天空，如同一片火雨，朝著河岸方向墜去！
這一幕很壯觀。
可韓長應的臉色卻並不好看，因為他很清楚，這種拋射對那些鬼怪而言，殺傷力十分有限。
果然，一輪火箭落下，卻並未造成什麼傷亡，一部分箭矢墜入了坤河，很快消失，也有些刺入鬼怪的身體。
可這些悍不畏死的死人卻毫無退避地向前湧來。
暗沉的天光中，一陣陣奇異的吼聲響了起來，伴隨著的，則是那正不斷從河水中爬出的鬼怪。
它們的數量真的太多，一望無際，竟彷彿是無窮無盡。
「殺！！」
大營中，隨著一聲呼喊，手持盾牌長刀的士兵頓時湧出，與對方交戰在一起，幾乎是眨眼間，營地便已陷入一片混亂。
四周滿是打殺聲。
「韓道長！左邊！」細雨中，一名軍官站在營地高處，指揮攻擊，看到他，當即喊道。
韓長應猛地擰身，便看到了左側戰團中的一隻格外高大的鬼怪，披著青衫，黑髮垂著，氣息格外強大。
不同於大部分普通的鬼怪，這隻生前明顯是修士，且品級不低，如今手持一柄長棍，如入無人之境，周邊的軍卒只能抵擋。
「我來！」韓長應驟然起身，手中長劍嗡鳴震顫，與其戰在一處，卻竟一時間無法斬殺。
「它們又增強了！」韓長應心頭一沉。
前段時間，這類修士轉化的鬼怪戰鬥還只憑本能，如今，卻竟能施展部分戰技，讓他也難以短時間擊殺。
「難道海州掌門，真的已經恢復了？」
心念閃動間，韓長應一劍將鬼怪修士撞開，人有了瞬間的恍惚。
「閃開！」就在此刻，側方突然有人大喝，韓長應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翻滾。
繼而，便看到一柄金屬長槍破空而來，將一名不知何時來來到他身後，受持重鎚的鬼怪修士頭顱刺穿！
「砰！」
那槍桿上附著元氣，一旦刺入，當即引爆，血肉橫飛，一條半透明的小蟲則從鬼怪修士頭顱中飛出，吧嗒一聲落在地上，迅速化為膿水。
「該死。」韓長應臉色蒼白，額頭冷汗直流，這些鬼怪竟然已經「進化」到了懂得配合作戰了么？
「長應，不要與它們纏鬥，傷其四肢即可！」
這時候，方才擲出長槍的一名身著天道宗長袍的中年人趕來，只是一招手，那長槍便自動飛回手中。
在其身後，還跟著幾位弟子。
遠處，天道宗的修士已然開始配合軍隊進行防禦。
「長老！」韓長應也已爬起，看清是這邊駐地帶隊長老，忙應道，臉色羞慚。
若是以往，這種低級錯誤他不至於會犯。
「拖延住它們！這般大規模的動靜，戰線上其餘據點必然已經知曉，支撐片刻，定有援軍！」那長老見他臉色，當即說道。
聲音極大，也不只是說給他聽，更也在穩定軍心。
這場突襲來的太突然，此前的幾次大範圍攻擊，這邊也都不是主力，驟然遇敵，若非是盛國戰陣精銳，不要說抵擋，早已退敗了。
而隨著中年人聲音傳開，營地中士兵果然心中一定。
隱有崩潰跡象的營地，重新穩定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一刻，坤河之上，突然有強烈氣息波動傳來，眾人變色，只見數十道血眸身影渡水而來。
每一個，都逸散出不遜色腳下屍體的強大氣息。
鬼怪修士！
一旦轉化為鬼怪，身上的元氣波動便極容易感應，與普通鬼怪差別極大。
此刻足足五六十隻修士登岸，其中甚至有數只，氣息之強大還要高過天道宗長老。
「是海州派修士！」一名弟子喊道。
晦暗的天光中，對方那滿是血污的袍服顯露出了其來歷。
見狀，眾人心頭更是一沉。
再無僥倖。
依照經驗，海州派鬼怪修士大多活躍於「掌門」附近，此刻，他們出現於此處，豈不是說，海州派掌門也已抵達？
「荷荷……」數十名鬼怪剛一登岸，便同時望向了人群中的天道宗修士，繼而，某種透出濃鬱血光，襲殺而來。
沿途，有軍卒試圖揮舞盾牌阻擋，結果瞬間便被擊打的吐血身亡。
「散開！天道宗弟子隨我阻敵！！」中年長老暴喝一聲，忽然吞下一丸丹藥，渾身元氣鼓盪，肌肉隆起，袍袖撐開，聲音中卻帶著些許慘淡。
腳步踏地，整個人軀體釋放出淡淡光輝，一躍近十米高，繼而長槍掃下，一道元氣凝練的光環盪開，與其戰在一處。
「長老！」韓長應等人也意識到了什麼，紛紛運轉宗門功法，短時間催動元氣，將自身力量拉至巔峰，沖入戰團。
然而面對著數十位毫無痛覺的中高品修士，卻終歸也只能短暫地阻攔其向前的腳步。
只是幾個呼吸間，一名弟子便被一隻高品鬼怪踢爆胸膛，口噴鮮血道飛而出。
轉瞬，又一名修為較弱的弟子被刺穿左臂，向後一拋，就此墜入後方無窮無盡的鬼怪大軍中，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然後失去了動靜。
「打不過！」
「根本抵擋不住！」
韓長應長劍揮砍間，只覺體內元氣迅速衰竭，身上的傷口綻開，鮮血滴答落下，卻愈發刺激了這些鬼怪的殺性。
恍惚間，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身旁同伴越來越少。
只到最後，只能看到長老一人。
「走！」突然，他只見渾身浴血的長老飛起一腳，將自己踢出戰團，然後哀哀地看了北方天空一眼，扭頭丟下已經變形的長槍，啊呀一聲張開雙臂，任憑鬼怪撕咬。
身體毛孔中則是噴湧出大片光輝，繼而轟隆炸開，血肉橫飛，卻也清理出一片空白區域。
「長老！！」韓長應目眥欲裂，只覺筋骨熾熱疼痛，卻竟一時脫力，無法爬起。
也就在此刻，他陡然聽到北方天空傳來一陣奇異嘶鳴。
扭頭望去，便只見陰雨朦朧中，一大片巨型飛鳥振翅趕來，他微微一怔，辨認出，那是妖都的飛行妖獸。
是妖族強者？
不。
不全是。
他分明感應到，那些妖獸背上，升起兩族強者氣息。
下一秒，一個又一個修士自高空躍下，併發出齊聲呼喊：
「欽天道院第五大營來援！」
「欽天道院第一大營來援！」
「天道宗第三大營來援！」
「妖都六部來援！」
……
每一聲呼喊，都有一位修士落下，沖入戰團。
而隨著呼喊聲傳開，地面營地中，本以搖搖欲墜的士兵精神一震，指揮官更是吹起援助號角，即將崩潰的防線再度穩固下來。
「長應！情況如何？」恍惚間，天道宗刑罰殿執事落下，一劍將周遭鬼怪清空，反手摸出丹丸，強行塞入後者口中，急聲問道。
韓長應臉色悲哀，臉上隱有淚光：「只剩……我一人了……」
「孫長老他……」
見韓長應點頭，後者身軀一顫，強自壓住悲傷，道：「你且退後，宗主即將抵達！」
「宗主他……」
「佯攻！我們遭遇了佯攻，宗主被引誘拖延住，不過眼下防線各地已經火速來援，不只是宗主，呂院長與妖君也將抵達！」
話音剛落，眾人便聽河岸對面發出一陣轟隆，大地都隱隱搖晃。
晦暗的陰雲陡然蒙上了一層血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息陡然降臨！
防線上，一些軍兵甚至在這瞬間心神恍惚，動作停滯，便是那加入戰團的成千上萬名修士，也是神情微變！
「海州派掌門！」
「那個怪物……它果然來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看到，煙雨朦朧的河岸對面，一座低矮山丘上，不知何時爬出了一團巨大的，宛如殿宇般龐大的肉團。
渾身，無數透明小蟲爬行，兩隻巨大的血眸轉動，照亮天空，天地間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那密密麻麻的觸鬚則多達數萬，長達數百米。
此刻，部分包裹山巒，拖動沉重的身軀爬行，更多的則是朝向天空飛舞，透出邪異無比的氣息。
在眾人望過去的瞬間，更有數道格外綿長的觸鬚朝著河面掃來，隔著數里之遙，試圖要將幾個過於深入的修士刺穿。
「退後！」
「小心！」
見狀，各門派高品修士急聲呼喊。
卻是已來不及。
可就在那些觸鬚即將抵達的瞬間，一道劍光自北方天空飛來，攜著無比鋒銳的氣息，將其斬斷！
「真當我盛國無人？」
與此同時，一聲厲喝傳來，一道身影踏空而行，速度極快，盛怒之下，只是片刻，便抵達人群上空。
踏空！
這是唯有「非人境」才能習得的戰法。
來者竟是非人境！
「院長！」
「是院長！」
地面上，當即有欽天道院的學生驚喜喊道。
半空中，盛國京城欽天道院院長呂棠神情冷峻，立於半空，身上淡紫色衣袍獵獵，手中一柄長劍，劍身上還瀰漫著凜冽的殺意。
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凝視著對岸的怪物。
數息之後，北方又有兩道人影踏空行來。
「天道宗王老宗主！」
「妖族白帝君……」
看到這一幕，地面上微有騷動，此前三人雖曾與海州派掌門一戰，可那時，交戰地點卻是在海州宗內。
幾乎無人目睹。
相比之下，此刻才是眾人第一次目睹三位大陸傳奇強者共聚。
呂棠還好，崛起於上一個百年，晉入非人境后蛻變，至今雖已卸任欽天監監正，卻還執掌帝國道院，也是露面最多的非人境。
而王潯道、白明鏡卻早已鮮少現身於民眾視野。
若非是海州大變，眾人此生大概都難以看到三位傳奇一同現身。
隨著三位非人強者抵達，那籠罩天空的恐怖威壓也驟然被衝散，不少人露出驚喜振奮的神情。
就連那無窮無盡的鬼怪也抬頭望來，攻勢大減。
然而天空中的三人卻是無暇敘舊。
呂棠神情冷峻。
王潯道鬚髮飛舞，表情凝重。
白明鏡長發低垂，風卷不動。
而面對著三人的目光，對岸，那盤踞于山丘之上的「海州派掌門」卻是發出了一陣奇異的笑聲，那當然不是人類的笑聲：
「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那血肉怪物用略顯生澀的語調，開口道。
頓了頓，見三人一言不發，它語氣微諷地說：
「此前，你們，還可以，傷我，但現在，不是我的，對手。」
它的語氣相當篤定。
而站在半空的三人竟也沒有反駁。
細雨蒙蒙。
「劫。」王潯道忽然說。
「什……么？」海州派掌門似乎有些疑惑。
「劫。」一旁，一手締造了妖都的白明鏡也嘆息了一聲，似乎感慨，又似乎解釋般道，「二百年前，有人對我們說，這個世界並不安全，隨時會有災劫到來。
這二百年裡，我時常會想，所謂的災劫，究竟會是何種模樣，此生又是否能遇見，現在，我想，我終於明白了。」
「可笑的是，我們終究還是低估了災劫，」一旁，王潯道蒼老的面容上表情極為複雜，「在破境之後，我們察覺到了新的天地。
自以為，就此海闊天空，即便是什麼災劫，也可以自行處置。現在看來，這般想法真當是幼稚的可笑。」
「我們低估了你的強大，也高估了自己……
你說的沒錯，我等三人重傷未愈，今日大抵的確不是你的對手。
等我三人戰死，這世界大概真的便沒有誰能阻擋你的腳步。」
已然步入中年的呂棠平靜地說著。
平靜的，彷彿談及的並非生死。
「所以？」河岸對面，海州派掌門有些疑惑地問道。
「所以，我們不準備殺過去，而是會在這裡等。」
「等我，過去？」海州派掌門似乎在笑。
呂棠搖頭：「等待死亡，或者，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
這一刻，無論是異化的「海州派掌門」，還是地面防線上來自大陸各處的修行者們，都升起了同樣的疑惑。
繼而，眾人只見半空中三位非人境強者同時拍碎了手中的一枚玉簡。
玉簡破裂，綻放出一道道光輝，匯合成一道，徑直照向天空，繪成一個龐大、神秘、且複雜的圖案！
那是林拓留在「三卷天書」中的傳訊道紋。
稱如若遭遇難以抵擋的災劫，可以藉此，嘗試連通「昊天意志」。
此刻，面對這遠比自身強大的怪物，面對這將覆滅整片大陸的「劫」。
三位「非人境」強者懷著必死的決心，於坤河之上。
激活道紋。
嘗試……呼喚「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