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京城,順天府衙門。 杜志打了個哈欠,拿著掃帚府衙門前的落葉掃起來。 他是剛來的胥吏,因此常做些打雜的活。 突然聽到有人在喊著什么,接著便有密集的腳步聲傳來。 杜志抬頭看去,只見一群衣著各樣的人轉進了鼓樓東大街。 他們頭上大多戴著白布,有的臉上忿忿不平,有的卻是哭得極慘。 杜志嚇了一跳,只看這些人的陣勢,便知道他們應該是來鬧事的。 果然。 “天殺的番子搶我家的糧啊!要禁酒憑什么搶我的糧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聲之后,杜志便明白他們在嚷什么。 “禁酒令禍國殃民!” “東廠、太平司搶奪民糧,為禍京城……” “……” 隨著一聲聲大吼,人家便如潮水般涌到順天府的大門前。 杜志嚇愣在那里,只這一愣神的功夫,便見越來越多的人匯入鼓樓大街,將整條長街堵得水匯不通,竟是聲勢愈發浩大。 到時候,他才知道事情不對,他連忙便想躲進衙門。 卻有人猛然撲上前來,一把將他拉了出來。 “我好冤吶!我要告狀!我不過是在家中自釀了一壺酒,東廠番子便搶了我家中所有的口糧……” “天殺的啊,我一家老小要怎么活吶……” 呼喊聲中,杜志慌了神,連忙道:“各位,這樣的事我也作不了主,待我進去通稟……” 下一刻,順天府衙門的兩扇大門卻是突然被衙役關了起來,“嗒”的一聲從里面頂住。 “衙門不想管這個事!”登時又是一陣喧鬧。 “大家伙,鬧起來!” 高呼聲中,杜志喊道:“大家伙冷靜,府尊大人會……” 他嘴里的話喊到一半,卻見提著自己衣領的那個大漢眼中精光一閃。 嘭! 碗大的拳頭便擊在杜志頭上! “反正家里的糧食被搶了也活不下去!大家伙把事情鬧大,讓陛下給咱們作主!” “打死這些貪官污吏,上達天聽,讓陛下為咱們做主!” 杜志只覺得頭上一暈,眼冒金星,耳邊聽著這樣憤怒的高呼聲,他極有些茫然起來。 打死貪官污吏? 下一刻,有人一腳踹在他肚子上。 “打死這些貪官污吏!將事情鬧大!” 呼喊聲陣陣,將杜志的慘叫聲遮蓋了下去。 數不清的人圍著順天府衙門,聲勢越來越大…… ------------------------------------- 太平司衙門。 邱鵬程按著刀,額頭上已滿是冷汗。 本來昨天見過王珠之后,他的一顆心本已經安定下來。 可一大早,他便被人搖醒,接著便被告知有人聚眾鬧事,公然反抗禁酒令、大肆詆毀東廠與太平司。 邱鵬程急忙調了三百人,打算過去將事情壓下來。 結果還未出校場,竟是被張旭帶人圍了下來。 此時看著張旭陰沉的臉,以及周圍北鎮撫司的人馬,邱鵬程便暗道不好。 張旭臉上厲色一閃,喝道:“太平司正在整頓,你擅自調人是想做什么?造反嗎?!” 邱鵬程連忙道:“僉事大人,城中有亂民鬧事!卑職……” 張旭喝道:“京中治安自有五城兵馬司負責,都給我老實呆著!” “誰要是敢動,以違反軍令論處!” 一聲大喝,張旭手下的番子一個個便抽出刀來。 邱鵬程見張旭這樣有恃無恐,便隱隱有些明白過來。 今天這事,怕就是沖著王芳來的。 如些想著,邱鵬程心中便有些后悔起來。 自己還是太快投靠王芳了,卻沒想過這個東廠督公到底能不能站得住腳。 事到如今,能能盼著王督公見機快,能將這事情壓下來…… 王芳此時卻不在東廠。 作為一個太監,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在陛下那里。 因此他每天都會伺候延光帝洗漱、上朝,一直到下午才會出宮到東廠理事。 這天和往常一樣,散了大朝,王芳依舊伺候著延光帝在乾清宮開小朝。 今日這場小朝,刑部侍郎錢承運也在。 延光帝打算拔擢錢承運為刑部尚書。 對于這件事,盧正初與左經綸都表示反對,但卻也拿不出什么理由來。 鄭元化則是不置可否。 延光帝心意已決,這件事顯然是拖不了兩天的。 王芳拿眼看去,見錢承運還是一幅不露聲色的樣子,愈發顯得深沉。 但想來這老東西心中還是高興的。 老太監不禁心中暗罵:“兩面三刀的奸臣,遲早要你好看。” 雖然恨錢承運壞了自己的差事,但大家都是陛下跟前的紅人,王芳一時也不知怎么報復。 他卻不知道,自己還沒想好怎么報復,錢承運卻是下手果絕狠辣,早已將目標瞄到他身上來…… 此時殿下諸臣議事,便有人道:“昨夜京營奮武營游擊包武領了些人馬想要逃營,已被擊斃……” “說來說去,還是糧餉不足啊。” “糧餉不足?京營各級將領吃了多少空餉……” “……” 王芳眼皮一搭,懶得再聽這些大臣吵來吵去。 一天到晚的,翻來覆去地吵,實在是讓人厭煩。 下一刻,有個小黃門稟報道:“順天府府尹夏炎求見。” “準見。” 過了一會,便見夏炎慌慌張張地跑進殿里,高呼:“陛下!不好了,鬧起來了!” 事情到這里,王芳還有些事不關己。心道,又有亂民鬧事啊。 然而聽著夏炎敘述那些百姓的遭遇與訴求,王芳的一張臉漸漸就難看起來。 只見夏炎一邊說,一邊展開一條長長的白布。 “陛下,這是京師百姓的萬言書,直言東廠、太平司以禁止釀酒之名搶奪百姓錢糧,隨意拿人,肆虐無度,草菅人命,狠如狼虎。禁酒令實行不到三天,已是怨聲載道……” 白布緩緩展開,上面有人押簽,有人蓋著掌印,入目盡是殷紅。 都察院左都御史卞修永也站出來道:“臣正要上奏,禁酒令下后,各地糧荒并未因此緩解,反而倒導許多賣糧的糧商斷了現銀,借此壓低了從農民那里收糧的價格。” 馬上便有大臣出來道:“不錯,只說京城,各大酒坊關閉,便導致大量的以釀酒為生的人斷了生計……” “難怕是良策,執法之人不當,反而是使百姓遭殃……” “已有上千人直斥東廠番子借著這件事盤剝百姓……” 登時又有好幾個官員站出來, 王芳的一張臉已變得煞白。 卻見延光帝轉過頭,丟來一個極不悅的眼神。 王芳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下來。 下一刻,卞修永陡然提高了聲音,高呼道:“陛下!東廠荼毒生民,以權閹提督,必將禍亂天下,如秦之趙高,漢之十常侍也!臣請陛下重懲王芳,關閉東廠!” “臣請陛下重懲王芳,關閉東廠!” “請陛下重懲王芳,關閉東廠!” “臣附議!” “……” 接著,左經綸的一雙老目,緩緩睜開。 他看了看王芳,又若有若無地瞄了一眼錢承運,開口道:“老臣,附議。” 王芳心中咣當一聲。 延光帝面色變得極為難看,眼中光芒閃爍,陰晴不定。 “陛下……” 忽然,錢承運開口道:“陛下,凡事都要講證據,東廠有沒有橫征暴殮,只要查一查便知道。” 王芳這才大舒一口氣,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這個剛和自己鬧翻的錢承運能挺身而出。 查就查,怕什么? 好在太平司無能,現在庫房里根本就沒幾倉糧食,自己又哪能算是橫征暴殮? …… 鬧事者圍了順天府衙門的消息傳出來,巡捕營的張永年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批人。 待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夏炎接了鬧事者的萬言書進宮了,張永年陰沉著臉思索了良久,便急匆匆去了一趟王家。 半個時辰之后,耿正白策馬出了巡捕營,往京郊門頭溝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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