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侍從們在旁邊長桌嫻熟地切割肉條，將烤乳豬、火腿和肘子切成一片片，搭配上黑蘆筍和松露，澆上海鹽和檸檬汁端了上來。

    “阿斯克閣下是哪里人？”狄奧法諾詢問說道。

    “君士坦丁堡。”阿斯克回答說道。

    這算是明知故問，畢竟狄奧法諾也是從那邊來。以此起了個話頭，這位貴婦人便佯做訝異，捂嘴笑道：

    “啊呀，你應該就是那個阿基里斯家族的繼承人吧？我想起來了，我好像聽我的狄奧多拉侄女說過……”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埃莉諾打斷了：

    “母親！”埃莉諾露出笑容，“您肯定是忘記了，之前我和狄奧多拉曾經在同一個傭兵團里效力過，那時阿斯克還是我們的團長呢。”

    小奧托從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嗤笑，仿佛在說“傭兵？所謂的阿基里斯家族，就這？”

    “咳咳。”奧托二世的面子也有些掛不住。

    說實話，當初初遇蒼青之劍傭兵團的時候，他的想法也和老婆孩子如出一轍。傭兵團嘛，不過就是把好用的刀而已，會干傭兵的哪有正經人呢？

    然后就被身為傭兵的親女兒殺得大敗虧輸，倉皇逃命如喪家之犬，這種事情他當然不會亂說。

    “蒼青之劍傭兵團，我當然記得了。”奧托二世試圖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來，肅然說道，“心靈之龍和酸蝕之龍閣下，當時也對你們的表現贊許有加。”

    狄奧法諾頓時有些狐疑，畢竟雖然自家丈夫慣于說大話，但兩位半神前輩確實是靠譜的。既然兩位半神都稱贊蒼青之劍，那么作為傭兵團團長的阿斯克，必然不可能是一個徒具其表的水貨。

    她將質疑的目光投向了小奧托，后者也有些慌張，連忙就質問阿斯克道：

    “蒼青之劍傭兵團？我確實沒聽說過，既然父親對你們也推崇備至，那么我也想跟您了解下，你們傭兵團的總部設在哪里？目前有多少人？主營業務范圍又是什么呢？”

    “陛下。”埃莉諾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容，然而卻讓小奧托有些不寒而栗，“您問的這么詳細，是打算收我們的稅嗎？我已經說了，‘曾經’。”

    她剛才所用的動詞，在法蘭克語法里屬于【過去完成式】，即“過去曾經這樣”，暗含的意思就是“現在已經不這樣了”。

    小奧托畢竟上過語法課，很快也聽懂了姐姐的意思：我和阿斯克過去都屬于蒼青之劍傭兵團的一份子（但現在已經不是了，所以你問個P）。

    他還想硬著頭皮追問幾句，但很快就在姐姐笑容里暗含的凌厲目光中敗下陣來。倒是瑪蒂爾達淡定啜飲了一勺湯汁，問道：

    “姐姐，我并非質疑你的婚事選擇，只是出于純粹的好奇：既然阿斯克先生出身君士坦丁堡的阿基里斯家族，為什么后來會去當一名浪跡天涯的傭兵呢？”

    “畢竟姐姐啊，你守貞這么多年了，我們都為你感到擔憂，生怕你會選擇終身不婚，最終像阿德萊德姐姐那樣去修道院，獻身天主，卻想不到你其實是早就心有所屬，居然苦苦等候了阿斯克先生六年……”

    “這六年來，阿斯克一直在國外從事傭兵行業嗎，就沒有回來見過姐姐一次？”

    這個問題立刻將兩人問住了。

    因為眾所周知，阿斯克組建傭兵團的目的，是為了打青銅龍回家，而這個肯定是沒法詳細解釋的，就算浪費大量口舌解釋清楚了，人家也會因此明白過來：

    哦，原來這六年來我姐姐等你，是因為你在六年前無情地拋棄了她，自己一個人回家去了，渣男。

    當然，就算用“在國外當傭兵”糊弄過去，也仍然存在同樣的問題：

    這六年你都不回來一次，現在突然現身要娶我們的長公主殿下，憑什么讓我們相信你們是真愛？渣男！

    “瑪蒂爾達……”埃莉諾沉下臉色，剛想用長姐的威嚴強行帶過話題，只聽見阿斯克疑惑問道，“你剛才提到的阿德萊德姐姐，是指教廷的阿德萊德主教閣下嗎？”

    聞言在場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連奧托二世也瞪了瑪蒂爾達一眼。

    事情倒也并不復雜，阿德萊德身為奧托二世的長女，從小就喜歡科學研究，反而對貴族之間的社交和禮儀學興趣乏乏，后來和當時還是皇帝的奧托大吵一架，結果收拾行李離家出走跑到教廷去了。

    這事情其實不算污點，畢竟對于信仰所羅門公教的神羅帝國而言，獻身天主也算是比較榮耀的事情。

    然而帝國貴族之間傳言說“是奧托皇帝將長女阿德萊德趕去當修女的，為的就是防止將來婚后女婿分走薩克森家族的財產”，這就有些其心可誅了。

    因此皇帝一家基本不對外提起阿德萊德這個女兒，如果避不過非得提起，就只能說些“侍奉天主是她的榮耀”，“如果她改變主意要回來，亞琛大皇宮隨時為她敞開大門”之類不痛不癢的話。

    “咳。”于是奧托二世咳嗽了聲，決定和女婿實話實說，防止他聽信外界的不實謠言，“成為修女研究科學，是阿德萊德自己的選擇，我們尊重也支持她的意愿；如果有一天她放棄了科研道路，薩克森家族也歡迎她隨時回來。”

    “原來如此。”阿斯克笑著點頭，“其實我也能理解主教閣下，因為我本人同樣出身貴族，但是因為興趣愛好的原因，選擇了傭兵的職業道路。”

    “沒錯。”埃莉諾立刻會意，同樣笑著說道，“當時我也尊重且支持他的意愿。如今他的傭兵夢想已經實現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張開雙臂擁抱歡迎他的歸來。瑪蒂爾達，你應該也能理解姐姐的吧，對不對？”

    瑪蒂爾達：………………

    她默默放下湯勺，面色像是被石頭當面砸中般無比難看。對面那個男人當真是巧言善辯，居然用阿德萊德姐姐的事例，將自己在外面鬼混六年的事情輕飄飄揭過！

    而且更過分的是，索菲姐姐居然還站在他那邊！

    “哈哈哈，當然了。”見一向孤傲的女兒瑪蒂爾達，這次居然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奧托二世老懷甚慰，連忙出來打圓場道，“年輕人有點夢想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記住，只要最后及時醒悟歸來，家庭仍然是你們最溫暖的港灣。”

    這下連狄奧法諾的臉色也難看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家丈夫年輕時候的夢想是“睡很多的女人，生很多的孩子，以及確保至少有一個孩子長大后像他”。

    于是她笑瞇瞇地附和著丈夫的話語，桌下用尖底靴重重踢了奧托二世一腳。

    阿斯克對桌下的小動作視而不見，點了點頭表示受教，忽然便感覺一只溫暖的手從桌下伸過來，悄悄地將他的左手牽住了。

    埃莉諾笑瞇瞇地聽母親說話，右手則是借著桌面的掩護，塞入了阿斯克的手心里，與他親密地十指相扣。

    因為他剛才的轉移話題和巧妙回答，讓長公主殿下非常滿意，所以給了他一些小小的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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