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院士很瘦，其貌不揚，但卻格外有精神。他穿著一件襯衫，普普通通，不是名牌，也不可能打補丁，反正就像個普通的大學老師。

    馬小云連忙起身握手：“倪院士你好，我是在電話里跟你聯系的馬小云，目前擔任外經貿部下屬EDI中心信息部總經理。這位是喜豐公司的董事長宋維揚，宋老板對您慕名已久，所以想來拜見一下。”

    “拜見不敢當，”倪院士笑著握手道，“宋老板是國產飲料行業的領軍人物之一，打得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節節敗退，我早就從報紙上認識了。”

    宋維揚說：“倪院士叫我小宋就行。在飲料行業，喜豐還要再接再厲，目前只是在國內市場超過了百事可樂，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擊敗可口可樂！”

    “年輕人有志氣！”倪院士贊許道，又對馬小云說，“小馬我也知道，去年幫著創立人民網，我也是人民網的忠實網民。”

    “我非常榮幸。”馬小云說。

    宋維揚把服務員叫過來，讓倪院士點菜，然后自己又補點了兩個肉菜。

    菜還沒上桌，倪院士就問馬小云：“你剛才說到EDI中心，這個是什么機構？也跟互聯網有關嗎？”

    馬小云解釋道：“EDI是一種利用計算機進行商務處理的方式，可以將貿易、運輸、保險、銀行、海關等行業的信息，用一種國際公認的標準模式，形成結構化的事務處理數據，通過互聯網進行數據交換處理。這個項目是由聯合國發起的，各國政府都在推動，以后國際交易都能在網上進行，甚至海關的關稅都能在網上結算。中國在這一塊，技術方面我全權負責。”

    “這個項目很好啊，”倪院士贊嘆道，“科技能夠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也能改變國際貿易方式。項目要是成功了，小馬你就是國家的功臣。”

    馬小云謙虛道：“功臣不敢當，我只是負責技術而已，全靠各級領導的推進。”

    倪院士跟馬小云聊了好幾分鐘的互聯網，自然而然談到計算機，他說：“中國人必須要有自己的電腦操作系統，不然就要被人卡脖子，以后做什么事都會仰人鼻息。”

    “確實是這樣。”馬小云附和道。

    宋維揚突然說：“倪院士，我開了一家科技公司，準備制造銷售電腦。”

    “跟聯想搶生意？”倪院士笑問。

    “有這個想法，”宋維揚說，“畢竟聯想是中國最大的電腦制造廠商，競爭不可避免。但我的目標不是擊敗聯想，而是做真正的國產電腦，至少很大一部分硬件要國產化。”

    “電腦國產化，芯片就必須國產化！”倪院士說。

    “很難。”宋維揚道。

    “是很難，”倪院士說，“但我們必須走出第一步。”

    宋維揚搖頭道：“我不是說做芯片很難，而是說即便芯片做出來，后續的商業化很難。不能商業化的芯片，就是一塊廢物芯片，毫無價值可言。”

    倪院士收起笑容，問道：“你也支持‘貿工技’那一套？”

    宋維揚說：“‘貿工技’本來無可厚非，跟‘技工貿’也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真正需要指責的，是在商業利益面前只留下‘貿’字，忘了還有‘技’的存在。華為就不分什么‘技工貿’、‘貿工技’，他們靠做代理起家，在發展市場的同時也不丟掉技術。也在盈利困難的情況下，暫時丟掉技術研發，只為了能夠生存下來。你能給華為定義什么路線？”

    倪院士問：“華為也是做計算機的嗎？這家公司我沒聽說過。”

    宋維揚狂汗，只能怪華為太低調了！

    不僅是倪院士，好多人都沒聽說過華為。去年四通副總裁李玉琢跳槽的時候，總裁段永基問：“你準備到哪里去？”李玉琢說：“華為。”段永基驚訝道：“華為？沒聽過啊，這家公司沒什么名氣吧？”

    宋維揚解釋道：“華為是做通信器材的，去年的營業額有幾十億元。就在兩個月前，華為公司的任老板，主動把自己的股權降到1%，把管理層和員工的股權增加到70%。同時，任總在企業內部文件中定下規矩，華為每年盈利的10%以上，必須用來投入技術研發。”

    “這家公司有前途啊！”倪院士贊嘆道，“如果有機會，我肯定要跟那位任總交流一下。”

    宋維揚說：“華為用貿易給技術提供資金，用技術為貿易積攢實力，你能說它是‘技工貿’還是‘貿工技’？分不清的！硬要分出區別，那就是上綱上線，從理念分歧變成了派系斗爭。”

    倪院士默然，良久才說：“確實如此。但有人做得太過分了，必須給他踩剎車。”

    “那再說回芯片吧，”宋維揚提前做了不少功課，問道，“如果中國自主研發芯片，你能繞開技術專利嗎？X86體系的專利已經被英特爾注冊得差不多了。”

    倪院士道：“所以我要繞開X86體系，做嵌入式芯片。”

    宋維揚又說：“那好，姑且中國能做出嵌入式芯片，但做出來賣給誰呢？買家必須要基于你的芯片開發產品原型，中國有這樣的企業嗎？沒有！所以做出來也沒人買，因為買了根本沒用，只能丟進垃圾堆。”

    這是倪院士從來沒考慮過的，他只關心技術，不管商業和市場。

    倪院士愣了好久，咬牙道：“那我就先做出芯片，再圍繞這塊芯片做公板！這下總有企業肯合作了吧？”

    宋維揚笑道：“好，我相信倪院士能把芯片和公板都做出來，但誰愿意買呢？英特爾有微軟系統做配套，難道為了買你的芯片和公板，你讓那些企業自己開發電腦系統？就算你自己開發了電腦系統，那軟件呢，一個配套軟件都沒有！難道你還要自己做軟件，或者空口白牙的讓別人做配套軟件？”

    倪院士目瞪口呆。

    宋維揚說：“這是一個生態系統，而非只是芯片和公板那么簡單。如果有哪個商人找到倪院士，信誓旦旦的說自己能做芯片、公板和操作系統，那這個人肯定是心懷叵測的王八蛋！他只有一個動機，就是騙國家的政策性撥款！”

    歷史上，就有這么個王八蛋。

    此人哈工大畢業，拉著哈工大教授一起開公司，給摩托羅拉做外包業務，后來公司整體并入日立集團。日立集團的項目失敗，此人手里已經攢下了一個研發團隊，急于尋找新業務，于是就盯上了倪院士。

    倪院士看到對方的研發團隊，立即高興瘋了，不要絲毫股份，幫著跑政策、跑資金，跑出個國家863項目，只為能打造出中國自己的芯片。

    倪院士卻不知道，他在忙活項目的時候，此人卻在忙著爭權奪利——把兩個公司元老踢出去，讓自己的弟弟、弟媳各占35%股份。倪院士整天四處奔走呼吁，研發人員沒日沒夜埋頭苦干，國家大量的政策性資金扶持，此人卻忙活著繞開國家上市，偷偷跑去開曼群島注冊新公司，公司法人（哈工大那位教授）某天上班突然發現自己辦公室沒了。

    最好笑的，有不少愛國企業，主動離開英特爾陣營，想要使用中國自主芯片。結果上門談合作的時候，卻被此人拒之門外，人家只要政府訂單，看不上這些企業的小打小鬧。

    芯片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是倪院士和劉強，此人還搞挑撥離間，說劉強是他的侄女婿，導致倪院士長期刻意疏遠劉強。后來劉強聽到這事兒一臉懵逼，他根本沒這個親戚啊！

    此人拿了國家的政策資金，不肯投入到芯片的后續研發，轉而去做小靈通，去修大廈搞房地產。國家的863項目說撤就撤，此人根本沒把政府放在眼里，搞成了一出全國皆知的鬧劇，理都理不清楚。

    搞半天，這家伙的國籍居然是加拿大……

    倪院士沒有從中拿一分錢，辛苦奔波好幾年，最后反倒惹上一身騷，因為整個項目就是他跑出來的。

    “你這么一說，中國就不能研發自己的芯片了？”倪院士無比郁悶的問。

    “很難，需要一步一步來。”宋維揚道。

    倪院士道：“說說看，你有什么想法。”

    宋維揚說：“我開的那個公司，正在做小靈通，是一種使用固化網絡的手機。我想用做手機賺的錢，養活電腦方面的研發團隊。咱們不靠國家，自己來做。剛開始不涉足芯片，先做其他方面的研發，組裝售賣品牌電腦，慢慢積攢實力。還可以先圍繞著英特爾的芯片做公板，研發出自己設計的主板，最后才來做芯片！這個時間，暫且定為十年。”

    “用十年做芯片，不算久。”倪院士說。

    宋維揚道：“我的工廠設在盛海，但我想在中關村組建一個研發中心，請倪院士您來擔任總工程師。”

    倪院士沒有立即拒絕：“我再想想。”

    宋維揚道：“中關村這邊的研發中心，我先期投資1000萬元，以后公司每年盈利的10%也用來做研發。”

    “這個嘛，”倪院士明顯心動了，他說，“宋老板，等聯想的事情解決了，我再給你答復。”

    “沒問題，我靜候佳音。”宋維揚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