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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宋 - 第1章 十二道金牌的危機字體大小: A+
     

    耳邊傳來模模糊糊的說話聲,隱隱約約還有一些來回走動的腳步。姚遠昏迷的意識漸漸清醒了過來,雖然這時腦子還是一片空白,身上似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不過清晰的話語倒是是斷時續地傳了入他的耳朵裏。

    姚遠皺着眉將頭微微向右偏了偏,留心去聽。

    只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道:“……脈象正常、呼吸平穩,身體並無大礙。只是爲何一直昏睡不醒,胡大夫也不得而知!”

    又聽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唉聲嘆道:“大哥只不過是前日獨戰三員金將時,被金軍萬夫長完顏宗賢暗算,擊傷了頭而已,但這僅是些皮外傷,並非什麼重傷,怎會如此昏迷不醒呢?”

    隨後姚遠便聽到一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似乎這人離開了。

    “萬夫長?胡大夫?……這種稱呼聽起來感覺怪怪的!”姚遠頭腦昏昏沉沉的,感覺眼睛依舊睜不開。

    他剛想起身,卻覺得全身痠痛,不得不努力吸了口氣,勉強將右手伸出被子揉了揉右側的太陽穴,感覺精神似乎在慢慢恢復中。於是便也不着急,開始回憶之前的事情。

    爲了寫那個策劃草案,自己昨晚一直忙到凌晨兩點多鐘。害得早上睡過了頭,驚駭之下,嚇得連早飯都沒吃,就拿出百米衝刺的勁頭向公交車站奔去……

    結果在過馬路時,正好遇上了一輛開得飛快,估計也是上班遲到了的小轎車。然後他只覺眼前一黑,身上一陣劇痛,隨後就神智不清,什麼也不知道了。而等他醒來時,就已經到了這裏。

    等等……我現在到底是……

    姚遠猛地驚醒過來,陡然睜開了眼睛,頓覺眼前一亮,由於才睜開眼睛,還未適應光亮,眼睛感覺微微有些刺痛。

    他眯起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適應過來。原來是一束金黃色的陽光斜斜射入眼簾,讓他的眼睛覺得有些刺痛。姚遠用力眨了眨,待到擠出了幾滴眼淚後,這才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屋裏……不,帳蓬裏的物什被從縫隙處透入的落日陽光映得有些昏黃。頭頂上是用白布搭成的帳蓬尖頂,只不過這些白布都有些舊得發黃了。自己正躺在一張破爛木牀上,在牀尾處放着一個三尺見方的大鐵箱子,箱子上還有着一些黃色的鐵鏽,不過這箱子卻被抹得一塵不染。

    而在自己身旁有一個矮小的櫃子,上面放着一盞已薰得發黑的油燈,不過由於現在是白天,這盞油燈並沒有點着。

    這是哪裏啊?根本不可能是醫院!倒是有點象一頂野營帳蓬,只是這帳蓬比自己以前驢行時住的野營帳蓬大了許多,也舊了許多,而且帳蓬內居然還在用油燈這種古董照明。這絕不是醫院裏該有的景像。

    姚遠緩緩扭頭向身側望去,只見在這大帳蓬的門口掛着一扇棉布織成的門簾,不過這棉布上卻有不少補丁,看來已經用了不少年頭。

    姚遠掙扎着想從牀上爬起來,出去看個究竟。不料剛剛一下牀,就覺頭一暈,身子站立不穩,一下子斜倒在牀旁邊的櫃子上……

    只聽“蓬”的一聲,那盞古董油燈就被他不小心碰倒在地上,燈油流了一地。

    這聲音一下子驚動了帳外的人,姚遠剛剛從地上站起來,卻聽見一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進了大帳,隨即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大公子!你終於醒了啊?”

    姚遠聽見說話聲,仰頭一看,只見在帳蓬門口是一個身着黑色古代盔甲的年輕男子,頭髮盤在頭上,用一支簪子固定着,此人的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左右,皮膚黝黑,看裝束怎麼也不象是個現代人。他正一臉驚喜地望着自己。

    姚遠正在思索這穿古代服裝的人是從哪個戲班子裏跑出來時,那名男子卻是一路小跑過來攙扶起了他,不停地問寒問曖,口口聲聲稱自己爲大公子。讓他實在有些不知所措。

    他覺得眼前的情形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尋思片刻,自覺呆在這裏也無所事事,便決定還是出去看看情形,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爲何會有一名古裝武士在自己身旁。

    “大公子,你才醒過來,就要出去啊?”那少年武士見姚遠站起後就下準備向帳蓬外邁步,連忙問道。

    “嗯,我感覺頭有些暈,出去透透氣,清醒一下!”姚遠含糊着回答道。

    “這……大公子,那屬下先替你穿衣!”那少年武士微微有些驚愕。他從牀尾的箱子裏拿出一套布質柔軟的藍色錦服,以及一襲漂亮的銀白色絲綢披風,然後幫姚遠開始穿戴起來。

    姚遠在這少年武士的幫助下,穿好了衣服,試着在帳篷內走了幾步,感覺雖然身體有點沉重晃悠,卻已能夠自己行走了。

    他頭腦略微清醒了一些,便一瘸一拐地向帳外走去,實在太想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這帳內一股馬糞混雜着泥土芬芳,再加點中藥的味道實在難聞之極,他恨不得馬上就到帳外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如果這真是在拍戲,那這影視公司弄得也太逼真了,居然連氣味都模擬出來了……

    此時,那少年武士又再度規勸了一番,希望姚遠能多休息一陣,卻是無果。他也看出,這大公子是非要出去不可了。沒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他也只得扶着姚遠走出了帳外,不過心中卻是暗奇:這大公子醒來後,咋說話有點怪怪的呢?

    “唉,終於走出來了!”姚遠帶着一肚子的困惑和鬱悶走出了帳蓬。由於光線突然變亮,他眼睛還不太適應,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擡頭向天上望去,只見一綹金色的陽光正斜斜地從西邊照射過來。

    帳外的天色已近黃昏,太陽在雲層之中散發着淡淡的紅暈。天空也分外湛藍清澈、感覺十分純淨無瑕。

    他這時深吸了一口氣,只覺這空氣雖然有着一股馬糞的味道,但卻並無混濁污垢的感覺。

    姚遠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頓時有些驚魂未定。只見自己周圍不知道有多少頂象他剛纔睡覺的那種大帳蓬,一眼望過去都看不到頭。

    粗略一看,至少也有數千頂之多,不過這些帳蓬的排列都井然有序,帳蓬門的開口、以及各帳蓬之間的距離都顯然經過了精心安排。是以如此多的帳蓬擠在一起,卻一點沒有讓姚遠感覺雜亂無章。

    姚遠被震撼住了,是真正的被震撼住了。這絕對不是拍戲!這絕對是真正的古代軍營,看那些頭戴范陽帽,身披黑色衣甲,腰背挺得筆直,在胸前還有一個“宋”字的士兵,他們個個手握精鐵長槍,一臉冷峻堅毅的表情,渾身上下帶着的一股肅殺之氣,這絕不可能是那些五十塊錢一天的羣衆演員可以散發得出來的。

    再加上大營內迎風飄揚的“嶽”字和“宋”字大旗、擦得閃閃發光的各式兵器,以及如此多的行軍帳蓬及古裝士兵……

    就算是央視拍古代戰爭史詩大片也不可能弄這麼大的陣仗出來,不賠死纔怪。這絕對只有真正的古代大軍的宿營地,纔有這樣的規模和氣勢。

    更何況,如果真的是在拍戲,咋會現場一個拿攝像機的人都沒有,甚至連一根電線都沒有。

    遇上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姚遠心中便有些惶恐不安。他今年不過二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在一家廣告策劃公司就職。和每天擠公交車的大多數人一樣,是所在城市再普通不過的小白領。他是有點小聰明,也有點小狡黠,在這日漸激烈的社會競爭磨練下,他不可避免地染上大多數小市民的通病:現實、自私、冷漠。不過他自認還是有點熱血,有點正義感的,只是在這個扶摔倒的人都能被告上法庭的社會裏,就算有也絕對剩得不多了。

    他對未來也沒有太高的期望,打算再打拼幾年掙個十來萬,然後付個首付買套房子,再去談個女朋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社會太現實,女的見你沒房子就絕不會跟你過),如果還算合得來,就索性把結婚證扯了,再看那時的經濟狀況決定生不生孩子。要說自己的唯一愛好,就是上上網站,看看歷史小說和歷史書籍了……

    就在這時,他的思維卻被身旁的說話聲打斷了。

    只見迎面走過來兩名同樣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那攙扶着姚遠的士兵見此兩人後,便欣喜地說道:“楊興,楊奮,大公子醒了,你們快點叫二公子回來!”

    姚遠向那兩名士兵望去,只見他們正朝自己看來,臉上均流露出驚喜的表情。他們聽到這話後,應了一聲,便轉身奔向了營地深處。

    這一聲大叫,也讓周圍的其他士兵注意到了姚遠二人。他們紛紛圍了上來,對着姚遠問寒問曖,熱情之極,讓姚遠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含糊着回答一二。

    不過他也旁敲側擊地從這些士兵口中弄清楚了自己是怎麼受的傷。原來自己兩日前衝入金軍營中,獨戰三員金將,雖然斬殺了其中兩人,但自己卻也遭到金將完顏宗賢偷襲,被他狼牙棒上的尖刺劃破了頭皮。

    這原本只是小傷,但卻不知爲何,他一直昏迷不醒,讓衆人擔憂不已。現在自己醒來,他們才放下了心。

    不過姚遠到現在爲止,也沒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身份,因爲身邊的這些士兵都稱自己叫什麼大公子。

    “這些士兵感覺對自己挺熱情尊敬的,而且看得出來是訓練有素的精兵。那些提着槍在營帳緊要處站崗的士兵,都只敢向自己投來關切的目光,卻絲毫不敢擅離職守跑過來問候。足見軍紀極嚴。”姚遠打量着周圍的情形,心中暗道。

    作爲一個經常與客戶打交道的廣告策劃人,敏銳的觀察力,以及從一些細節上揣摩客戶的想法,是做廣告策劃案必備的技能。

    就在此時,一名身穿黑鐵盔甲的粗壯少年一臉喜悅地跑了過來,他身材魁梧,年紀雖然只有二十左右,但頜下卻已有了一叢粗髯,根根粗如鋼針,他生得是濃眉闊口,頗具英武之氣,長得象鐵塔一樣粗壯。

    這粗壯少年走到姚遠面前,立刻大笑道:“大公子,我就說你沒事嘛!關鈴卻非說你生病了,說不然怎麼會昏迷這麼久。還要跟我打賭呢……這下他可輸定了!”

    姚遠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含糊着“嗯”了一聲。

    就在此時,一名白袍小將在剛纔離開的兩名士兵陪同下飛快地跑了過來。他急衝衝地走到姚遠面前,緊抓住姚遠的手驚喜道:“大哥,你總算醒了!這兩天可把我們嚇壞了……哼!那曹公公還在一旁嘰嘰歪歪的,看起來分明是不相信你真的重病在身,還當你是故意裝病不來聽宣,着實讓人氣憤!”

    “聽宣?聽什麼宣?”姚遠忍不住問道,他心裏着實糊塗。

    一邊問着,他一邊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白袍小將,只見他皮膚白皙,眉清目秀,身材挺拔,穿着一身白銀鎖子甲,頭上戴着一頂尖頂白鐵盔,渾身上下給人一種英氣逼人的感覺。姚遠感到這白袍小將給自己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似乎是自己久違的親人一般。

    這時,白袍小將見姚遠呆呆地望着自己,還問他聽什麼宣。頓時一愣道:“大哥,今天是官家派人給父帥傳宣聖旨的日子啊!十天前就以快馬信使通知了的,你難道忘了?”

    “這個……”姚遠心想,這“大公子”人都換了,我怎麼知道什麼聖旨不聖旨的,不過還好,現在自己的頭受傷了,正好可以裝失憶。

    “哎,弟弟啊!大哥我頭受傷後,醒來就感覺一直昏沉沉的,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你能給我好好說說嗎?”姚遠立刻裝出一副搖搖晃晃、腳步輕浮的樣子。

    他這樣子倒把這白袍小將和那粗壯少年嚇了一大跳。兩人連忙一邊一個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再度攙扶進了那混合着馬糞和中藥味的帳蓬……

    “你……你說我叫岳雲,字應祥,現任大宋行營後護軍中背嵬軍統制?”姚遠這下可是大驚失色了,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岳雲是什麼人?那可是南宋的民族英雄岳飛的長子啊!一身勇武不亞其父,大破金軍精銳部隊“鐵浮圖”和“柺子馬”的郾城大勝就是出自岳雲之手。

    “是啊!大哥怎麼連名字都忘了啊?”那白袍小將一臉焦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大哥,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這個……你應該是我的弟弟吧!”姚遠道。

    那白袍小將一聽大喜道:“大哥你總算記起來了!”

    “唉,你都叫我大哥了,所以我就猜你是我弟弟嘛……只是我實在記不起你叫什麼名字了!”姚遠訕訕道。

    這下白袍小將和那粗壯少年可真是大眼瞪小眼了。

    過了半晌,白袍小將才說道:“大哥,我是你的二弟嶽雷啊!我旁邊的是你的好兄弟牛通,你真的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了?前天我們還一起和金軍作戰呢,你都沒記憶了?”

    “……”

    就在嶽雷和牛通嘆息不已之時,那軍醫胡大夫卻已來了,他留着一把山羊鬍子,年約四十七八,雖然背有點駝,但是精神卻十分叟爍。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員穿銀白色盔甲的小將,年約十八九歲,他也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脣薄眼細,臉色略有些蒼白,身材就不如嶽雷和牛通那樣粗壯了,有些瘦弱。

    他見到姚遠醒來之後,也是一臉驚喜的樣子。但待嶽雷和牛通講述了這位大哥“失憶”的事後,立刻驚喜的臉色就變成了一臉擔憂。他乾脆就給姚遠自報了家門,原來他就是牛通先前提到的關鈴。

    這時,胡大夫便握住姚遠的手腕,爲姚遠把了一下脈,然後面無表情地叫他把頭側過來,看傷口是否已經愈和。

    過了半晌,胡大夫總算神色放緩,長吐一口氣道:“大公子的傷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失血過多,加上之前連日征戰,身體太過疲累,休息一陣就會好了!”說罷,便打算收拾藥箱離開。

    “等等……這個,胡大夫,我大哥怎麼還失憶了呢?這可如何醫治呢?”嶽雷一臉着急地問道。

    “唉……說實話,老夫也困惑呢,按理說以大公子如此強健的身子骨,頭上傷口也已愈和,應無大礙纔對。這失憶之事,據老夫猜測,可能是頭部被鈍器所撞,以致顱內有了淤血,壓迫腦部所致……此症又稱失魂症,老夫亦無法醫治,只有幾位小將軍陪大公子多聊聊往事,或許能讓他回憶起來!”胡大夫頗爲無奈地說道。

    胡大夫如此一說,衆人也只好點頭稱是。

    嶽雷於是便道:“大哥,你就好生休息,背嵬軍的事情有我幫你料理,你儘可放心好了!倒是那曹公公對你不去聽宣有些不滿,說話陰陽怪氣的……”

    說罷,嶽雷等一行人就打算出去。姚遠一看急了,自己還什麼狀況都沒弄清楚,眼下還可裝作失憶矇混過去。但這胡大夫既說自己沒什麼大礙,總不可能裝一輩子吧,還得趕快弄清楚現在是個什麼狀況才行。

    “這個……二弟啊!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聊聊天呢?我現在頭昏腦脹的,你們又說我失憶了!究竟我過去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啊?”姚遠連忙叫住了嶽雷。

    嶽雷見自己大哥一臉哀求的目光盯着自己,心中也是一軟,便對牛通和關鈴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陪陪我大哥!”

    “嗯,這樣也好!二公子,你就陪大公子多聊聊吧!等大公子好了後,我們再去打獵!”那牛通大咧着嘴說道。

    關鈴聞後狠拍其頭,大聲喝斥道:“蠻牛,你一天到晚就這麼不務正業,上次擅自出去打獵被大帥打了二十軍棍,這麼快就忘了?竟然還要再去?你還是多讀讀兵書吧,大帥可是再三交待,要我們多學學排兵佈陣、運籌帷幄的本領。說光憑蠻勇是打不了勝仗的!”

    岳雲見狀也是微微一驚,沒料到這面相如此斯文的小將關鈴竟也如此兇巴巴的。

    那牛通一聽“兵書”二字,頓時一臉驚駭狀,他只覺頭大如鬥,叫苦道:“俺小牛現在能把兵書上的字認全就不錯了,哪還有那個本事去學那排兵佈陣、運籌帷幄……關鈴你這可是欺負人啊!還是換個花樣吧,比如說去扳手腕、舉大石!”

    關鈴一聽,一臉不屑地說道:“哼!不愧是蠻牛,就知道比蠻力……”

    兩人罵罵咧咧地和胡大夫一起走出了營帳,現在營帳內就只有姚遠和嶽雷兩人了。

    嶽雷服侍姚遠脫了衣甲,躺回牀上後。才以憐憫的神色看着姚遠喃喃道:“大哥,你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了嗎?”

    “差不多吧……”姚遠苦笑道:“你就從頭說起吧。把我的事情說一下,我看能不能回憶得起來……”

    “好吧!那我就從十五年前,我們在湯陰縣時,一起下河洗澡說起,那天,我們抓住了一支大螃蟹……”嶽雷嘆了一口氣,開始講述起來。

    姚遠這回可聽得很用心,由於嶽雷說話時不分輕重,連兩人小時候一起到田裏偷西瓜吃的事都說了出來,讓姚遠不禁啼笑皆非。

    就在嶽雷剛剛介紹完岳雲現在的職務和一些軍中事務時,帳外卻傳來一名士兵的聲音:“大公子!二公子!屬下有事稟報!”

    “哦!什麼事?進來直接說吧!”嶽雷問道。

    這時,只見從帳外走進來一名士兵,他躬身行了一禮後,稟報道:“二公子,大帥和那位宣旨的公公過來了,現已到營門口,說來探望大公子!”

    姚遠頓時一驚,這大帥不就是岳飛嗎?也就是自己現在的便宜老爹了。這可是中國歷史上響噹噹的民族英雄啊!

    盞茶功夫之後,只見一位身着金黃色鎧甲,頭戴紫金頭盔的中年將軍和一位白面無鬚的老男人走進了帳篷,在他們身後還有一大羣身着各式盔甲的將領,就連已經離開的牛通和關鈴兩人也回來了。

    這麼多人一涌進來,這本就不算大的帳蓬一下子就顯得擁擠起來。

    那中年將軍見姚遠雖然正躺在牀上,但氣色已經好了許多,便面露喜色問道:“雲兒,你好些了嗎?”

    姚遠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中年男子。只見他皮膚白淨,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國字臉,留着幾綹長鬚,相貌甚是威武,黑白分明的雙眸正仔細地看着自己。他戴着一頂精鐵打造的紫金頭盔,身披一身黃金鎖子甲,在這鎖子甲的正中間還有一個明晃晃的護心鏡。他雖然正關切地望着自己,臉上還帶着一絲微笑,但卻讓人感覺到統帥大軍多年的凜然氣度。

    這中年男子給人給姚遠的感覺就是一種說不出的畏懼和親切,這兩種複雜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讓他對這位中年將軍肅然起敬。而且他一下子就判斷出,這就是岳飛!那位讓後世無數人敬仰的民族英雄!

    姚遠立刻就從牀上坐了起來,然後飛快地爬下牀,企圖上前一步行禮。

    只不過他的傷才愈,頭還有些暈乎乎的。下牀之後兩腿直打顫,瞬時站立不穩倒了下去。

    嶽雷不禁驚叫了一聲,他也正在躬身行禮呢,根本沒想到這躺在牀上的大哥竟會突然爬下牀來。

    岳飛這時快步上前,迅速扶住了差點摔倒的姚遠。和藹地說道:“雲兒,你才醒來沒多久,要注意身體,養傷之事急不得,只能慢慢來。背嵬軍的事務有你二弟安排!你就放心養傷吧!”

    接着,他又一指旁邊的那位白面無鬚老男人道:“雲兒,這位就是宮中副總領太監曹公公,聽聞你受傷之後,便不顧路途疲勞,執意要來探望你,還不趕快謝過?”

    姚遠聽罷便向那曹公公行了一禮,那曹公公也是滿臉堆笑地回了一禮,口中直說道:“嶽少將軍重傷在身,實在勿須多禮了!”

    姚遠與那曹公公寒噤了兩句後,就將注意力放在岳飛身上了,他心中可着實激動不已,腦中轉過無數念頭,但就是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說話。想了半天才說了一句:“謝謝父帥關心!孩兒的傷只是些許輕傷,不足掛齒!”

    岳飛聽聞後,心中一鬆,臉上神色頓時一緩。

    不過隨即他卻劍眉一蹙,語氣略微嚴峻地說道:“雲兒,你今後打仗可再也大意不得,別隻顧一個勁地往前衝,中了埋伏還不自知,前日如不是你牛叔叔援救及時,只怕你就死於完顏宗賢棒下了!今趟傷好之後,自己去軍法官那領二十軍棍吧!”

    姚遠只得唯唯諾諾地答應着。倒是牛通忍不住激動地說道:“元帥,當時大公子也是爲了救我,才硬闖敵陣的。此事還應怪我貪功心切,中了敵軍詭計,深陷其中。元帥這軍棍要打,還是打我吧!”

    此時那一大羣將領也都涌了上來,紛紛爲姚遠求情。

    岳飛見如此多的人前來說情,其中更有不少追隨了自己十餘年的老兄弟,但卻毫不動色,依然再度責備了姚遠幾句,方纔作罷。

    衆將大喜,又圍着姚遠問寒問曖,個個都熱情不已。倒把那老太監擠到了一邊。

    曹公公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不過旋即不動聲色地走到岳飛旁邊,以一副公雞般的尖利嗓音說道:“嶽元帥,現在看來,令郎的傷勢也並不重啊,既然只是‘些許輕傷,不足掛齒’,料來不會影響行走,如若實在擔心令郎傷勢復發,本座亦可讓出馬車供令郎乘坐,您看可否現在就安排撤軍之事了呢?”

    岳飛聽聞之後,眼中閃過一絲怒色,迴應道:“曹公公,這撤軍一事,嶽某早在月初之時就向官家上過奏章申辯,言明現乃我大宋奪回中原故土,光復汴京舊都的最佳時機,如若撤軍,這十餘年的努力可就毀於一旦了……”

    曹公公臉上聽聞之後,只是微微一笑,繼續不動聲色地說道:“其實元帥撤不撤軍,於本座而言,有何干系?只是嶽元帥卻得小心啊,本座雖然不急,但官家卻已急不可耐了。來之前再三對本座言明,稱這撤軍一事再也拖不得了。金國方面也已放出話頭,只要我軍撤回原處,即可與我使者商談議和。還望元帥以大局和官家旨意爲重,早日撤軍吧!”

    頓了一下後,他又接着說道:“更何況汴京城中現仍有大批金軍,且城池堅固,易守難攻。如若元帥堅持強攻,我軍士卒必多有死傷。爲了一人戰功而不惜將士生命,可非仁者所爲啊!”

    聽到兩人的對話,帳中的衆人也都停止了喧譁,安靜了下來。

    姚遠忍不住打量了這老太監一眼。只見他臉上皺紋滿布,頭髮已有些花白,看上去約莫五十多歲。頭戴一頂黑色的官帽,身穿一件大紅錦袍,袍上鏽着一個類似麒麟的動物圖案,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臉上帶着一股邪邪的陰霾笑容。

    這曹公公的話,話中帶刺,竟暗指岳飛不撤兵是假託岳雲受傷,爲了戰功而不顧部下生死,大有挑拔離間之意。帳中衆將多是精明強幹之人,自然都聽了出來。

    嶽雷當即便忍不住反駁道:“曹公公,俺大哥頭上之傷雖已全好,但卻失憶了!如今他連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家母之名都已回憶不起,又怎會是父帥藉故推託呢?”

    “啊!雲兒,你失憶了?”岳飛一聽,大驚道。

    姚遠嘆了口氣,臉上作痛苦狀說道:“孩子實在記不起以前往事了,若非二弟剛纔告知,我都不知道自己叫岳雲……”

    岳飛語氣略急地問道:“那胡大夫來看過了嗎?他如何說?”

    嶽雷連忙答道:“父帥,胡大夫已來看過,據他稱,大哥乃因頭部被鈍器撞擊,顱內有了淤血所致。唯有我們多與大哥聊點往事,或許能喚起他的回憶!”

    岳飛聽後,面色方恢復了平靜道:“雷兒,那照看雲兒的事就交給你了。爲父這幾天還要想辦法安置那些因戰亂流離失所的百姓……”

    “嶽元帥,官家的旨意可是萬分緊要之事。本座此次除了宣旨給元帥外,還負有監軍之職!望嶽元帥再三斟酌!勿讓我等難做!”曹公公一聽岳飛又似乎想以百姓爲藉口滯留,急忙提醒道。

    岳飛聽後,露出十分難受的表情,他長嘆了一口氣,感概道:“唉!今我大宋諸軍屢戰屢勝,已光復蔡州、穎昌、偃師諸地。現我軍已抵朱仙鎮,此地距汴京僅四十五里。正是一鼓作氣,收復故都汴京之時,卻要撤退……”

    那曹公公聽到此話後,白眼一翻,冷言道:“莫非嶽元帥真想抗旨不成?本座到此只數個時辰,卻聽嶽元帥已多次表示想抗命不遵,難道真如坊間傳言,元帥想擁兵自立,行那藩鎮之事?”

    岳飛頓時臉色微變,語氣激動地說道:“嶽某對大宋忠心耿耿,絕無貳心,一心只想直搗黃龍,迎回二帝!豈敢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只不過,岳飛不敢,卻不代表他身邊的將領不敢,當下那一員如鐵塔般的黑臉武將便站了出來,大聲喝罵道:“兀那官傢什麼意思?現在金賊還沒退去,據探子回報,金賊的什麼九皇叔都還在前線軍營裏勞軍,兀朮那廝亦絲毫不見撤兵的樣子。卻倒叫我們撤回去?是什麼道理?俺牛皋可是不服!”

    曹公公聽後卻是一陣冷笑,他接着對岳飛道:“嶽元帥,眼下朝中財政拮据,前線將士的軍餉多有拖欠,後方的糧草亦差不多耗光,朝廷實難繼續支撐戰局了。眼下金兵既已敗北,且金國亦表達了和意,願意與我朝派出的使臣商討議和之事,官家和秦相均以爲,當趁此良機以和爲貴。”

    頓了一下後,他又接着說道:“因此,官家才於數日前連續發出十二道金牌,令元帥撤兵。據本座所知,前十一道金牌元帥均已收到。只是卻不知何故,一直置若罔聞,就連今日接到聖旨後,仍絲毫未有撤兵之意。看來,本座還非得出示第十二道金牌才行了……嘿嘿,大宋這麼多年來,能收到朝廷連發十二道金牌的武將,恐怕也只有嶽元帥一人了!”

    曹公公冷笑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了一面紅底金字的木牌,遞給了岳飛。

    岳飛雖然一臉憤怒和痛苦的表情,但亦只有強壓內心激動,恭敬地接過金牌。他知道,這次撤軍是勢在必行之事了。

    一來自己實在抗不住官家一天十二道金牌的催促了,再不撤就是抗旨不遵,形同叛逆了。那當真坐實了一些陰毒小人在背後攻擊自己擁兵自重,企圖自立爲王的讒言。

    二來韓世忠的行營前護軍、張俊的行營中護軍已經先後遵旨撤退,讓自己的岳家軍成了一支深入敵後的孤軍,自己就算再有雄心報復,亦是雙拳難敵四手,孤掌難鳴了。

    況且軍中糧草亦剩得不多了,但後方的糧食又遲遲未運上來,實在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

    想到這裏,岳飛只得無奈地說道:“曹公公請放心!嶽某定當儘快安排撤軍事宜。只是,嶽某斗膽想請公公向官家稟明,讓我軍在朱仙鎮多停留些時日,以容當地百姓隨我軍南返。”

    曹公公聽後,卻是冷冷一笑道:“嘿嘿,嶽元帥,你剛一接旨就想陽奉陰違啊?真不知官家的聖旨在元帥心中價值幾何?本座一路上就聽沿途百姓傳言,說什麼‘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嘿嘿!看來此話當真有理:你們岳家軍可着實厲害啊!連官家的聖旨和十二道金牌也無法撼動你們了!”

    曹公公這頂抗旨不遵的大帽子一扣下來,岳飛臉色頓變,他雙手抱拳向南作躬道:“我岳飛對朝廷忠心耿耿,決無半點異心!更無抗旨不遵之意!”

    “哼!就不知這話是嶽元帥的本意,還是隻是隨便說說,企圖糊弄朝廷了!嶽元帥,你好自爲之吧!”

    說罷,那曹公公猛地一甩錦袍的後襬,冷笑了一聲便帶着隨叢走出了大營。

    岳飛臉上雖然不悅,卻還是連忙下令,讓幾名親兵帶曹公公一行人到旁邊的大帳休息,好生侍候,不得怠慢。

    大帳內的衆將領看到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個個都恨得咬牙切齒,如若不是岳飛用眼神制止,恐怕有些衝動之人就會上前將這曹公公一刀殺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岳飛於建炎四年單獨領兵收復建康之後,就一直致力於收復中原,迎回二帝的準備。並於紹興四年從僞齊將領李成手中奪回襄陽六郡。

    隨後洞庭湖一帶的水賊聚衆數十萬作亂,岳飛爲了穩定後方,又於紹興五年僅用兩月時間就剿滅了多次打敗宋軍,自封大聖天王的水賊首領楊幺。

    岳飛後來又數次擊敗南侵的金軍及僞齊軍,他一直想北伐,卻受困於糧草和兵力的制約。在剿滅楊幺後,岳飛收編了楊幺的水賊軍十餘萬人,使之有了充足的兵員。同時他在荊襄一帶大力推行屯田,於紹興九年基本解決了岳家軍的糧食短缺問題。

    今趟金軍撕毀去歲和約,大舉南侵,卻在宋軍的反擊下連戰連敗,幾路宋軍均高奏凱歌。岳家軍更是已經打到離大宋舊都汴京僅四十五里的朱仙鎮了。眼看遇到他領兵十餘年來,收復中原,奪回汴京的最好機會。卻在這關鍵時刻連接朝廷的聖旨和十二道金牌,要他立即撤軍,岳飛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待曹公公走後,岳飛方仰天長嘆一聲,一臉悲痛憤慨地說道:“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所得諸郡,一朝全休!社稽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復!”

    帳內的衆將領這時立刻都七嘴八舌地大罵起來,象牛皋、張顯等一干脾氣火爆的將領甚至提出乾脆不理會聖旨和那勞什子金牌,岳家軍單獨北伐算了。

    而岳飛這時卻一臉苦悶地搖了搖頭。他深知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要堅持北伐就等同於謀反,更何況在前有金軍阻擊,後方糧草又接濟不上的情況下,饒是岳家軍再驍勇善戰,孤軍深入也是必敗無疑。看來,真的只有撤了。

    諸如張憲、湯懷等心思縝密的將領顯然也想通了情形,他們沒有跟着起鬨,而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岳飛的命令。

    姚遠看着這一切,臉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了。他這時終於明白了,自己穿越到了一個最危險的時刻:就是岳飛被宋高宗趙構十二道金牌召回的那天。按史書記載,那天是紹興十年七月二十一日。作爲略通宋代歷史的岳雲,自然知道今後的歷史結局:岳飛在班師回朝後不久,就被解除了兵權。並在第二年十月以謀反罪被秦檜逮捕下獄,最後於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於大理寺風波亭被殺。

    和岳飛一起遇害的還有他的大兒子岳雲和部將張憲。可偏偏自己還就穿越成了岳雲。現在已經是七月二十一日了,也就是說自己的命只有一年零五個月了,如果不改變歷史進程的話,自己就會跟着岳飛一起被宋高宗趙構殺了。

    “天哪!自己怎麼這麼倒黴啊!剛穿越過來就只有一年多的命了!我可還是個處男啊,上輩子啥福都沒享到,穿越過來就馬上要掛了……”想到這裏,姚遠不禁心中大叫:“我姚遠……不,現在應該說是我岳雲還不想死啊!還想風風光光地過完這輩子啊!”

    岳雲腦中只覺一片混亂,差點也痛哭起來,岳飛後來又說了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進去,心中只覺一團亂麻。正當他一臉痛苦不已之時,卻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他一看,正是自己的二弟嶽雷。然後再一看四周,除了嶽雷外已經空無一人。

    看來岳飛和衆將領都已經離開了,想必他們離開之前也應該跟自己道別過,只不過自己心驚膽戰,加上傷後初愈,頭腦昏沉沉的,沒注意到罷了。

    嶽雷也是一臉沮喪的表情說道:“大哥,我也要回營帳了,你好生休息吧!有什麼事跟帳外守候的親兵說一聲便成……唉,父親還是非要聽那曹公公傳的什麼聖旨,讓大家開始準備收拾行裝,過幾天就開拔回去,牛叔叔、湯叔叔他們勸了半天也勸不動……看來這次北伐又是功虧一簣了。”

    岳雲也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在確認了自己已經穿越,而且還穿越成只有一年小命的岳雲之後,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先搞清現在的時局和形勢如何。看有無可能挽救自己的小命。

    至於岳飛的命,那則是能救則救,實在救不了也只好作罷。他雖然接收了岳雲的身份,卻還沒有完全接收岳雲的感情。他對岳飛倒也很崇敬,但那只是把他當成歷史上的民族英雄來崇拜。他可不會象歷史上的岳雲那樣,有陪岳飛一起去風波亭慷慨赴死的勇氣和決心。

    “好吧!二弟你也辛苦一天了,早點休息吧!明天大哥還有些事情再向你請教一下!”

    岳雲對正向帳外走去的嶽雷揮了揮手後,重新鑽進了被窩。穿越後的第一天,就這樣在心事重重的昏睡中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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