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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血殘明 - 第二百九十三章 閹黨字體大小: A+
     

    第二百九十二章閹黨

    “月亦如期會,清輝逗此宵。香聲啼玉鳳,花頰印紅潮。既擘阮鹹阮,還吹簫史蕭。憐君魂是水,**不堪招。”

    夜色下的秦淮河上畫舫如流,阮大铖站在其中一艘的樓台之上,舉杯向著光影迷離的河麵,隨著他吟畢詩句,一曲幽深的洞簫也恰好停歇,餘韻尤在光影之中流轉。

    李麗華放下洞簫,輕搖蓮步過去緊貼著阮大铖,“先生果真是進士及第,片刻間便成詩一首,調笑起來也是文采風流,**不堪招,這時嫌棄奴家人老珠黃,想要新人換舊人了,可要奴家換顧眉來這畫舫?”

    阮大铖一把摟住哈哈大笑,“顧眉雖豔名冠絕秦淮,皆稱橫波仙子,但卻名不副實,仙便仙矣,怎比得麗華的風情萬種,‘香聲啼玉鳳,花頰印紅潮’,試問她顧眉有哪樣。”

    李麗華嫵媚一笑,用手撥弄著阮大铖那一把大鬍子,“言不由衷,想顧眉便想顧眉吧,先生有戲本就先給了顧眉,四處說她南曲第一,這冠絕秦淮的名聲多半是你給的。”

    阮大铖由得李麗華撥弄鬍子,口中仍是否認道,“顧眉名聲大了,眉樓水漲船高,多賺些銀子是你的,總歸你得了好不是,下次有了新戲排出來,仍是請橫波來先唱,卻非是老夫喜好顧眉。”

    李麗華懶懶的道,“先生說的也是,未必人人皆好顧眉,那吳昌時今晚宴請先生,便跟奴家訂的雨眠樓,特意避開了眉樓,他若非不喜顧眉,又何須如此?”

    “麗華觀人自有章法,但對這吳昌時卻有失偏頗了。他可不像複社那些黃口小兒,非要圍著女子打轉。複社數千社友之中,張溥最看重的便是這吳昌時,此人人情練達,又是個不要臉的貨色,張溥各處請托走動的勾當,都是讓吳昌時在辦。他到處奔波圖的是什麼,為了張溥麼?恐怕不見得,他圖的是官場的前途,一心鑽營的人豈會沉迷風塵,在這種人眼中,即便顧眉、董小宛、李香君,跟尋常女子也無甚不同,避開眉樓不過是怕被複社其他人知道,談不上喜不喜顧眉。”

    李麗華放下鬍鬚,轉而摟住阮大铖的脖子,“那先生不去專心謀劃複起,耽擱在奴家這風塵女子身上,可是無心仕途了?”

    阮大铖哈哈大笑,在李麗華臉上輕輕一揪,“堂堂名動秦淮的李麗華,豈是風塵二字可蔽之,老夫與麗華相交,是以戲會友、以詩會友,道同而誌合,入不入仕途,都是要與你知心的。”

    李麗華媚眼如絲的看向阮大铖,“知心倒也罷了,但好像奴家與先生,不止以戲會友、以詩會友吧,是不是還有閨房會友?”

    “這閨房之樂乃人倫之常,麗華風情萬種,老夫修為不足,發乎於情,卻無法止乎於禮,隻能自在隨心了。”阮大铖一臉嚴肅,“再者與麗華閨房會友,老夫另有一層深意。”

    李麗華見狀好奇的道,“男女之事還能有何深意?”

    阮大铖湊到李麗華耳邊,停頓片刻後道,“證實老夫不是閹黨。”

    李麗華噗呲一聲,放開阮大铖捂著肚子大笑起來,好半晌起身笑吟吟的看著阮大铖,“那日後若有人問起,奴家一定幫先生為證。”

    阮大铖嘿嘿笑著與李麗華打鬨片刻,才又沉吟道,“吳昌時來見我,或是授意於張溥,不外是朝中要對複社下手一事。”

    “這吳昌時對張溥倒是忠心得緊。”

    “對張溥忠心?若是張溥確實倒了,吳昌時必定是第一個落井下石的……說起來以吳昌時的為人,自己來見老夫也未可知。”

    李麗華思索著,伸手拿了阮大铖手中的酒杯,自顧自的喝了一口,“先生倒不落井下石,但若是皇上打定心思要複社亡,先生又能幫得上什麼忙?”

    “誰說皇上的心思便打定了,若是真打定了,張溥現今已在京師西市掉了腦袋,老夫又見吳昌時作甚?他此來便是要走老夫的路子,好明白皇上真正的心思,以定應對之策,正巧老夫也作此想。”

    李麗華眼神閃閃的看了阮大铖片刻,口中戲謔的道,“那奴家便明白是要通過你找哪位了,先生還說不是閹黨。”

    “屁的閹黨。”阮大铖放開手,從方幾上拿起另一酒杯一飲而儘,“滿朝文武誰不想各位老公搭上乾係,都是閹黨否。為了宮中有自己人,東林中人乾出的事兒,你是連想也想不到,如此還好意思稱老夫是閹黨,實乃臉皮驚人,跟東林比起來,複社那些小兒真小兒也。”

    “東林乾的何等事兒?”

    阮大铖喘口氣道,“這些事老夫還不能與你細說,說起他們老夫又有些來氣。”

    李麗華細細看著阮大铖的臉道,“先生既不忿清流所為,何苦還要去討好複社?”

    “複社是誰?”

    李麗華不由一愣,阮大铖不由嘿嘿一笑,放開李麗華,徑自走到畫舫紅欄邊,眼前河中畫舫交錯,絲竹中伴著輕柔的木槳劃水聲,劃開的水紋交錯著,倒影的燈火在其中起伏幻動。

    阮大铖看著秦淮兩岸的樓榭有些出神,“複社裡麪人可多了,人多就不會是一條心思,並非人人都聽張溥的,想取而代之者也不是冇有,他們有人想攔著老夫複起,也有人想著靠老夫打點前路,所以誰都可以是複社,複社也都可以是誰。”

    李麗華跟著走到阮大铖身後,“複社中人自是佩服先生才華,但未必有用。便如你那阮家戲班,複社士子要看戲,你便巴巴將家班送去,周鐘等人看時撫掌歎服,觀畢仍是大罵先生有才無德。”

    “讀書人中的白眼狼,罵老夫的人多了,老夫還怕他幾個黃口小兒不成。”阮大铖緩口氣道,“跟那些人有所緩解便夠了,隻要不妨老夫的事便好。老夫已在南京組建群社,談兵論劍彙聚英豪,有故舊相幫,自有上達天聽之時。”

    “英豪可是首推那位王貞吉將軍,”李麗珍偏著頭看向阮大铖戲謔的道,“先生唱和給王貞吉那首詩,嘖嘖,實乃先生文才之大成,奴家尚記得其中幾句,‘黃巾白羽何紛紛,中原一掃欃槍氛。至尊麟閣許相待,努力努力王將軍’”

    說畢李麗華掩嘴而笑,阮大铖搖頭苦笑道,“麗華就不要取笑老夫了,偶有寫些隨意之作,不欲人知偏偏人儘皆知,尚能博佳人一笑也足矣。不過這倒讓老夫想起之前在桐城時舊事,寫的那首沙田大麥熟痛罵皂隸,便不巧被當皂隸的龐小友看到了,老夫亦如此時般難堪。”

    李麗華斜斜的看著阮大铖,“你當他龐小友,人家卻未必認你這老友。”

    阮大铖不以為意道,“聽說我那位小友近日在南京遇到些麻煩。”

    “南京內守備和南兵部都有人看上百順堂。”李麗華稍稍離開阮大铖,捋了一下垂在眼前的髮絲,“這位龐守備一向是跟著複社的,上次分明仍在南京,你去見時卻說已回安慶,原是要避開你這閹黨。”

    “畢竟是小友嘛,崇禎七年時他才十七,今年也不過十九罷了,這少年人天分高啊,乾的都是離奇事,不說那《女駙馬》傳唱南都,乃近年來梨園一時之盛,更有誰能想到兩年之間,他從一個皂隸乾到了安慶守備,帶著兵救援應天。有複社那個時報鼓吹,南京城裡誰都知道他,在皇上那裡都有了名聲,若要說入我群社談兵論劍,比王貞吉自然是好了百倍。”阮大铖歎口氣,“隻是這官場上的事,他多半是聽信了方以智、吳應箕之流的書生見解,與老夫多了生分。有些事原也怪不得他,管著安慶守備營的史可法、張國維都是東林,複社看來又係東林一脈,他便以為複社的廟裡是真菩薩,也是常理。”

    “那蔣臣同是桐城的複社士子,也是少年人,他怎地便知私下與你交好?”

    “蔣臣是張溥提點的人,自然明白事理多些。官場不是涇渭分明,反倒是千河混流,幾人能分得明白彼此,龐小友出身皂隸,縣衙裡胥隸自然無人指點,如今整日價往來的又是吳應箕、方以智、孫臨這等人,這些事有誰人跟他說,老夫原本也是想一路提點他的,然則他自家動錯了心思,他比起吳昌時來,便高下立分了。但老夫仍是看重他,這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此時船行至板橋,雨眠樓已在望,板橋一帶是秦淮河妓館最集中的地方,但各家都是臨水而建,各自有碼頭停靠畫舫,不必從路麵過去,走水路過來避免了人多眼雜,又保證了私密性。

    李麗華轉身整理一番道,“我與先生雖是知己,但生意的事歸生意,衙門裡麵的人想要百順堂,你那小友名聲有些大,他們還冇清楚底細,隻知道與複社有乾連,也知道奴家在裡麵有股,現下見覆社勢弱,便想讓奴家試探,最好一口吞了,奴家的份子還會多出來。你若來說項,奴家也做不得主,那龐小友留不留得住百順堂,還得看他是否走對廟門。”

    畫舫向左靠岸,阮大铖清理了一下鬍子,“少年人冇人領路,多走些彎路也是曆練,日後的造化便看他的悟性了。”

    兩人下了樓台,待畫舫停穩後登上碼頭,就是雨眠閣自己家的臨河小院,途中冇有任何外人。

    穿過花園進入廳堂時,器宇軒昂的吳昌時已經侯在門前,他恭敬的執晚輩禮,“晚生吳昌時,見過阮先生。”

    阮大铖熱情的回禮,“來之久違了。”

    吳昌時臉上帶著真切的尊敬,“上次與先生一唔匆匆而彆,在下在勺園潛心排練先生大作《牟尼合》,原覺已有七八分阮家班的水準,此次來南京再觀先生戲班,方覺失了戲本靈氣,乃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裡,此番求見,正是要請先生指點要津。”

    阮大铖擺擺手,“來之過謙了,竹亭戲班人稱江南三大家之一,老夫一向是佩服的。隻是戲班一向重歌而不重戲,老夫是不讚同的,譬如這《牟尼合》,老夫填詞之時所感,總是要體會到蕭思遠冤屈之中的不屈,方能儘得其味。”

    吳昌時一副恍然的模樣,蕭思遠就是《牟尼合》中的男主角,他自然知道阮大铖是藉機洗白自己,仍是殷勤的接道,“原來如此,先生一席話,在下對蕭思遠頓生體念。再則聽聞《牟尼合》有兩個戲本,不知哪個排演出來更佳,先生能否皆予指點。”

    阮大铖冇有急著回答,而是觀察著吳昌時,他的牟尼合確實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演給清流看的,開場三個角色用的是程咬金、尉遲敬德和秦叔寶,另外一個戲本中,同樣角色則改成了牛、邢、裴三名宦官,是用來討好太監的。

    當年入了逆案的人,大多並非是宦官,但人設都歸為了閹黨,也包括阮大铖在內。吳昌時是複社士子,人設自然是清流,本該排演程咬金的版本,但他特意用兩個版本的差異,來試探阮大铖是否有意將閹黨的資源引薦給他。

    阮大铖沉吟片刻後道,“若是來之願意,兩個戲本都是可以演一演的,看看哪本好哪本差,來之自己定奪便是。”

    兩人相視片刻,同時微笑起來,在這個政爭的敏感時刻,已經體麵的試探明白,雙方都有合作的意願,吳昌時再躬身道,“可惜今次戲班未曾帶在身邊,學生天資欠缺,若先生指點後仍未得要領,務要請先生往嘉興當麵提點。”

    這話中的意思,就是如果此次吳昌時冇有談妥,邀請阮大铖前往嘉興,或許是與張溥會麵。

    阮大铖立刻接道,“早聞來之的勺園出自張南垣之手,鴛湖之畔文華薈萃,老夫心嚮往之久矣。”

    勺園就是吳昌時的園林,在嘉興鴛湖畔(注:南湖),又名為竹亭。吳昌時聽到此處,知道阮大铖也想與張溥見麵,地點選在竹亭也可以避開旁人耳目。

    此次溫體仁對複社發起的攻擊,雖看似在江南,鬥爭的核心卻在京師,將成為各種勢力的一次決戰,目前緹騎南下,溫體仁占據優勢,複社左支右絀,但仍在開啟階段,最後如何還未可知,正是各大勢力互相糾葛交易的時候。

    短短一番交談,全是講的戲劇,旁邊的李麗華和侍女毫不知情,阮大铖兩人卻已經達成了合作的共識,下麵就該是細節了。

    “先生若願賞光,竹亭蓬蓽生輝,學生唯願足矣。”吳昌時躬身道,“先生請樓上詳談。”

    阮大铖一拱手,“來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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