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從來不是一個興災樂禍的無聊之人,但這次聽到武承嗣的消息着實有些眉飛色舞。
他掛了
暫時還沒有。太平公主輕鬆的說道,他的家人把消息報進宮裏,我娘馬上派出了宮中御醫前去急救。看那情形,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會死。要不然,我們夫妻倆前去送他一程
薛紹頓時笑了,這麼落井下石,是不是太厚道了一點
對嘛,咱們夫妻倆原本就是厚道之人。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挽上了薛紹的胳膊肘兒,親家病重臥牀不起了,我們還在猶豫什麼呢趁着天還沒黑,我們趕緊前去探望吧
有理,有理。薛紹笑道,那就收拾幾樣補品,趕緊動身吧
不用收拾,我早就準備好了。太平公主興沖沖的拉着薛紹走向馬車,這種小事,還用得着韋陀大神親自過問嗎
薛紹指着太平公主大笑,你真是太壞了。
都是夫君調教有方
就這樣,夫妻倆帶着一顆喝喜酒的心,前去探望武承嗣的病情了。
曾經炫赫一時的魏王府,時常車馬如龍人來人往,幾乎每天都有大小的官員朝這方奔走巴結。今日,卻是顯得有些冷清。
現在滿朝文武都已經知道廬陵王已經迴歸,奪嫡之爭塵埃落定,武承嗣已然出局。雖然武家的力量不會因此遭受毀滅性的打擊,但在如今這個政治敏感的節骨眼上,沒幾個人還敢公然的往武承嗣的府上走動,否則便有觸犯大忌之嫌。
眼前魏王府邸的一派冷清,正應了那一句人走茶涼。
薛紹夫婦的突然造訪,倒讓武承嗣的家人感覺有些受寵若驚了。
武承嗣奄奄一息的躺在牀上,眼神空洞六神無主。聽聞家人來報說薛紹夫婦前來探望,他非但不喜,神色之間反倒更添了幾許愁苦。
他們這是,貓哭耗子的來了。
話雖如此,武承嗣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見了薛紹夫婦。
在朝爲官這麼多年,想不成演技派也難。
薛紹夫婦進來的時候,都是一臉的憂戚之色。薛紹還坐到了武承嗣的榻邊,像是對待生死與共的袍澤弟兄那樣,緊緊握住了武承嗣的手,關切的說道:不過數日未見,魏王怎會病成了這副模樣
武承嗣只能嘆息,生老病死,人能奈何
魏王還需耐心將養身體,好生保重。太平公主嘴上如此勸說,心中卻道:少吃點狗肉,就不會遭受報應害這麼重的病了
武承嗣看了看四周,擺了擺手示意御醫和妻妾人等退下,房中僅剩下他和薛紹夫婦二人。
薛太尉,公主殿下,承嗣曾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今明人面前,也不說暗話。武承嗣神色黯淡的說道,我們之間的宿怨,已經積壓了十幾年。如今我徹底完了,我也真的認輸了。只要你們大人大量的寬宥我這個將死之人,我願意給你們跪下,磕頭認錯
說着,武承嗣就扎掙着要坐起來。
不用,不用。薛紹連忙將他扶住躺下,說道,既然都是親家,就不必這麼見外了。
武承嗣苦笑,看來薛太尉,是不肯原諒我了
這話無從說起。太平公主淡淡的道,因爲我們夫妻倆,從來就沒有怨恨過你。
當真武承嗣驚訝的看着太平公主。
真的不能再真了。太平公主仍是淡淡的說道,我們頂多是希望,你能早一點死掉。
武承嗣愕然瞪大了眼睛。
休得胡言。薛紹輕斥了一聲,再轉過臉來笑眯眯的看着武承嗣,說道,魏王別聽太平胡說八道,她只是開個玩笑。
這個玩笑開得好,開得好武承嗣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臉都咳紅,眼睛也咳紅了。
你別這樣。剋制,剋制一下。薛紹耐心的勸道,生了病就不要動氣,否則會死得很快。你若是死了,咱們的兒女之間的婚事,豈非是要告吹了
那豈不是咳,咳正中了你們的下懷武承嗣一邊猛咳,一邊說道。
薛紹站起了身來,對外間大聲的喚道,御醫御醫
兩名御醫匆忙跑了進來,左右扶起武承嗣一陣拍打和灌藥,總算讓他止住了咳嗽,一口氣接了上來。
你們出去吧武承嗣再一次強打精神,把御醫差使了出來。
薛紹又坐到了他的病榻邊,耐心問道:魏王還有何吩咐
我雖是命不久矣,但武家的勢力不會因此而消亡。武承嗣說道,你們說,是不是
大概是。薛紹說了這句,然後做出一副敬候下文的表情。
無論我們之間曾經有何仇隙,等我死了,大小都能一筆勾銷嗎武承嗣問道。
薛紹皺眉尋思了片刻,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
兒女都是無辜的。武承嗣說道,如果薛太尉和公主殿下放不下這段仇隙,不妨就趁現在武承嗣還有一口氣在,把這棕婚約給取消了。我不想死後,還連累自己的兒女。你們以爲如何
可以。太平公主答得毫不猶豫。
武承嗣沒有理會太平公主,而是一直看着薛紹。
薛紹淡然的笑了一笑,魏王是想,將女兒改嫁給廬陵王的兒子吧
武承嗣的表情驟然一變,那眼神彷彿是在說這他媽的也能被你猜中
薛紹夫妻倆同時笑了起來。
你們就不要繼續對我冷嘲熱諷了。答應,還是不答應,給句話吧武承嗣說道。
既然魏王瞧不起薛紹和太平公主,想要攀上廬陵王這根高枝行,我們成全你。薛紹說道,但這棕婚事不是你我就能說了算,還得是有神皇親自點頭。
如今這天下,還有薛太尉辦不成的事情嗎武承嗣苦笑,長聲嘆息,我會主動向神皇提出這一請求的。只要薛太尉到時輕輕的點一下頭,這件事情就算是成了。
薛某人樂意爲魏王效勞。薛紹說得輕描淡寫。
武承嗣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心想,薛某人樂意爲魏王效勞這句話,如果是在以前聽到,那肯定能比世上最美妙的音律還要動聽一萬倍。但是今天聽來,它就像是地獄鬼差發出的勾魂絕音。
我想要歇息了。武承嗣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薛太尉,公主殿下,請恕承嗣無法親自送客
不用了,你就乖乖的躺屍吧太平公主起了身來,挽着薛紹的胳膊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她沒有忘記再多說一句,等你死透了,我們再來給你上香
咳咳咳咳
登上了回家的馬車之後,太平公主滿面輕鬆的長吁了一口氣,真是大快人心真是完全解脫了
太平,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毒蛇了薛紹假慍的瞪着太平公主,嘖嘖的道,罵人不帶髒字,句句皆是奪命
太平公主輕哼了一聲,一本正經的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二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這不是你的金句嗎
薛紹愕然,這也能怨到我的頭上
那當然。太平公主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時至今日我但凡會一點什麼伎倆,全都拜你所賜
薛紹摸着下巴做沉思狀,那我還叫你出門是貴婦在家是主婦牀上是**別,住手住手我什麼都沒說
我耳朵不聾不用到牀上了,脫,快脫
幾日後,朝廷的公休之日。武則天派出使臣來請薛紹夫婦一同入宮議事。
夫妻倆心裏清楚,肯定是與武承嗣有關。
進了宮裏,果然就如薛紹夫妻二人所料,武承嗣本人也在場。顯然,他還是被擡進宮來的。比起幾天前的模樣武承嗣的病顯然更加沉重了,整個人就像是霜打過的茄子,連眼圈都是全黑一片了。
武承嗣會變成這樣,顯然絕非武則天所願,所以她的心情有點糟糕。見到薛紹和太平公主之後,武則天也不繞彎子了直言說道:薛紹,太平,朕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們夫妻二人商量。就是關於當初給麟玉許下的婚約。
薛紹拱手一拜,此事,全憑陛下作主。
太平公主沒有作聲,也犯不着作聲。
那朕也就不客氣了。武則天的臉色有點陰沉,真是連所有的客套都省了,直言道,先前許下婚事的時候,朕沒有思慮周全。現在魏王病重,朕想要給他家裏舉辦婚事衝一沖喜,具體是這樣安排的。廬陵王將要嫁一女給魏王的長子武延基,魏王則要將嫡長女嫁給廬陵王的嫡長子李重潤爲妻。兩棕婚事將要同時舉行,但是魏王的嫡長女先前已然許婚給了你們的嫡長子,麟玉。
陛下,此事好辦。薛紹說道,臣現在就寫下一紙文書,退去這門婚事。
武承嗣連忙拱手來拜,多謝薛太尉大義成全
多謝你了,承譽。武則天也是嘆息了一聲,這件事情是朕的錯,是朕出爾反爾處事不公。朕欠了你的人情,朕一定會還的。
此等小事,陛下不必介懷。薛紹說道,還請陛下,借筆墨一用
宦官將文房四寶取來,薛紹揮毫而就寫下了一篇休書,取消了長子薛麟玉與武承嗣嫡長女之間的婚約。
此刻,太平公主臉上悄悄的泛起了一抹淺淺的,但卻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笑容。
武則天拿起這篇墨跡未乾的休書,表情沉沉的沉默了良久,纔將它遞到武承嗣的面前,拿去吧,魏王。
武承嗣跪在地上雙手舉起,恭恭敬敬的接過了這一紙文書,就像是拿到了確保他滿門上下性命無虞的丹書鐵券。
侄臣,叩謝神皇陛下聖恩拜謝薛太尉,拜謝太平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