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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門醫女,庶手馭夫 - 第3章 秋後字體大小: A+
     

    同樣是陰雨天,江南和江北卻大不相同。江南的雨季纏纏綿綿,那雨絲像是春蠶吐絲,怎麼扯也扯不斷,一下就是五六天的時間。

    江寧城外,一處粉垣黛瓦的精緻院落裏,姚鳳歌坐在明淨的小軒窗下,安靜的看着手裏的賬冊。

    在她的下手,用四張長條桌案拼起一張大案子,上面鋪了墨綠色的緞面桌布,八個賬房先生圍坐四周,手指翻飛,噼裏啪啦的撥着算盤珠子。算盤的聲音和着外邊雨打芭蕉的聲音,裏裏外外一時竟聽不分明。

    姚鳳歌細細的看完手裏的賬冊,擡手拿了毛筆蘸青藍色墨水在賬冊的最後一頁畫了個記號,然後放下毛筆,待墨跡晾乾的功夫端過手邊的一盞茶,輕輕地吹了吹茶末,啜了一口。

    一個青衣小鬟輕着腳步進來,行至姚鳳歌跟前微微一福,輕聲說道:“夫人,京城有書信來。”

    “嗯?”姚鳳歌的目光從窗外的芭蕉上收回來,閃過一絲喜色,“是二舅爺嗎?”

    “回夫人,是寧侯府。”小鬟說着,雙手奉上一封書信。自從回來江寧,姚鳳歌專門挑了一匹十三四歲的伶俐丫頭並找了先生專門叫她們識字算賬,不讀子集經史,只求能認字,算賬,做個明白人。所以她身邊新選上來的小丫鬟個個兒都識字。

    姚鳳歌接過後微笑着說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躬身退下,姚鳳歌把書信放在手邊卻不急着拆看,只等着那邊幾個賬房先生把各自手裏的那本賬冊覈對完了,各自交上來之後,方道:“諸位今日辛苦了。”

    幾個賬房先生忙躬身道:“夫人言重了,這本就是我等分內之事。”

    “廂房已經備好了酒菜,諸位先請過去用飯。剩下賬冊的明日再覈對。”

    “是。”衆人應了一聲,齊齊告退出去。

    偌大的屋子裏頃刻間只剩下了姚鳳歌一人。

    姚鳳歌起身,親自把窗扇關上,把一窗的雨聲擋在外邊,才伸手拿起那封書信,用手邊的裁紙刀割開信封,取出雪白的信紙,展開慢慢地讀了起來。

    書信是姚燕語親筆寫的,青藍色的字跡,由左往右念,橫着成行,書信的各式完全不同於大雲朝慣用的各式。不過姚鳳歌已經習慣了。

    人就是這樣,你強大了,周圍的人便都適應你的各種習慣,覺得你怎麼出幺蛾子都是應該的。但如果你不夠強大,這些小毛病便會成爲長者責備的好資源,他們會揪着這些事情各種敲打,努力把這些小錯講出花來讓你無限度的服從再服從。

    就像這樣的書信格式,開始的時候姚鳳歌覺得奇怪,到現在,不但是她,連姚遠之見了也只是皺皺眉頭,說一句“你就是喜歡搞兩樣”就算了。

    因爲寫字不受毛筆的限制,姚燕語便洋洋灑灑寫了好多。

    她把自己上輩子道聽途說來的那點商業知識通過自己的過濾慢慢地傳達給姚鳳歌作爲建議,希望她能在資本主義萌芽已經興起的江南好好地發揮自己的才幹,創立一片前所未有的基業。

    姚鳳歌也果然被她的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給吸引,這個時候的商人處於社會地位的最末端,甚至都不如那些手工作坊主。商人被標上‘汲汲營營’,‘不思勞作’,‘投機取巧’等罵名,很多人都以經商爲恥。

    不過這些姚鳳歌不在乎,她是個女子,背後又有定北侯府和姚府撐着,自然沒那麼多顧慮。至於子女的前程,有蘇玉平擔着,她也不用過多的操心。

    受姚燕語的影響,她還真想在江南一試身手,不說博得多大的家業,總不能丟了姚家人的臉。

    姚鳳歌細細的看着姚燕語寫的信,心裏細細的盤算着她的建議。看到最後,姚燕語順便提了一句話:太祖皇帝的寢陵有些塌陷,皇上派人去修了。

    看到這句話姚鳳歌的心陡然一跳,雖然信裏沒有提到恆郡王一個字,但她卻知道去修皇陵的人一定是他。

    看來身體無礙了!姚鳳歌輕輕地吐了口氣——只要能活着就好。

    門外傳來珊瑚的聲音,是催她去吃飯。

    姚鳳歌把書信收起來放到懷裏,方起身往屋外走去。

    時光荏苒,綿綿雨季終究過去,夏去秋來,霜葉染血,轉眼已經是霜降時節。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大江南北的農莊都忙過了秋收,漸漸地進入農閒。

    九月,送祖父回祖籍安葬的蕭霖夫婦守孝一年已滿,夫婦二人帶着母親顏夫人兒子蕭琸以及隨身僕從回到了京城。

    闊別一年多,韓明燦變得更加成熟有風韻,蕭侯爺也更加風度翩翩。

    兄弟姐妹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說,蕭侯爺夫婦有祝賀姚燕語得女,另備了厚禮登門拜訪,姚燕語設宴款待,直接留韓明燦母子在家裏住了兩日。和蘇玉蘅三人湊在一起,說了幾夜的話。

    蕭霖回來之後奉旨去避暑行宮面聖,然後陪同景隆皇帝去西山狩獵場狩獵,十月份,君臣一衆人等秋狩滿載而歸。

    爲了不驚擾大雲帝都的百姓們,景隆皇帝在扈從們的守護下趁着秋高月明之夜悄然返回雲都城。

    皇上回京,自然有很多政事要辦。內閣的幾位閣老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到了乾元殿門外,請求覲見。

    景隆帝年輕,精力旺盛。這兩年在海疆養成了聞雞起舞的好習慣,每日一早四更天便起身,練一套拳腳功夫出一身汗回來洗漱一點也不耽誤召見大臣。

    皇帝回京,忙了文臣,閒了武將。閣老們在乾元殿裏跟皇上奏報政務,商議一些亟待解決的大事。寧侯衛章卻沉浸在甜美的溫柔鄉里,酣眠正濃。

    姚燕語被依依的哭聲吵醒,皺着眉頭想要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腰上沉沉的,竟然壓着衛侯爺的一條長腿。於是她無奈的嘆了口氣,擡手把那條長腿推下去,他卻又咕噥一聲伸手把她拉進懷裏。

    “依依哭了。”姚燕語不得已低聲說道。

    “不是有奶媽子嗎?”衛章不依,把人往懷裏摟了摟,繼續睡。

    姚燕語聽見小丫頭的哭聲越來越高,無奈的推着他的手臂,嘆道:“她這陣子不習慣跟奶孃睡了,你睡你的,我過去瞧瞧。”

    “唔……這個臭丫頭。”衛章不得不放開又香又軟的抱枕,轉身把被子抱在懷裏。

    這陣子衛章不在家,女兒一直都跟姚燕語一起睡,昨晚衛章回府,自然不準女兒在纏着姚燕語,早早的就讓奶媽子把小丫頭抱走,自己摟着夫人爲所欲爲。卻想不到才睡了一會兒又被臭丫頭哭醒了。

    姚燕語忍着腰腿的痠痛披上外衣下牀,趿上鞋子朝着外邊問了一句:“依依怎麼了?”

    外邊值夜的小丫頭紫穗早就起身,聽見姚燕語問忙轉過屏風來等姚燕語出門方拿了披風給夫人披上,低聲回道:“姐兒怕是餓了,醒來吃奶發現夫人不在,所以哭呢。”

    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她料想也是這樣,於是吩咐:“咱們去看看。”

    此時依依小丫頭正在奶孃的懷裏扭來扭去的哭呢,她是因爲尿了牀所以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旁邊的人不是自家孃親,所以小脾氣上來了,哇哇的哭,奶孃左哄右哄哄不下,正抱着在屋裏來回的走呢。

    “給我吧。”姚燕語無奈的笑道:“真是把你嬌慣的不成樣子了,大半夜的又哭又鬧的,小心爹爹打你。”

    已經八個月的小依依一聽見孃親的聲音就不哭了,扭着小身子拼命的往姚燕語懷裏掙,等被孃親抱過去就死死地摟着她的脖子不放手,一邊抽着氣一邊喃喃的叫着:“嗎……麻。”

    姚燕語一顆心被女兒哽咽含糊的聲音給叫的一塌糊塗,直接抱着她回了自己的臥房。

    衛章雖然沒動,但肯定是睡不着的,見姚燕語把女兒給抱了過來,無奈的拍了拍額頭,問:“你該不會這個時候把我趕去書房吧?”

    姚燕語把女兒放到牀上,轉身看了看苦着臉的某人,笑道:“算了,三個人在這裏擠一擠吧。”

    於是,依依小丫頭被放在了牀的最裏面靠在孃親的懷裏甜甜的睡了。然後,依依她孃親也靠在某人的懷裏進入了夢鄉。

    牀最外邊的那一個疊勺兒一樣側身向裏摟着夫人看着女兒,一大一小兩張熟睡的臉,那麼安靜,那麼滿足。她們就在他的懷裏,依着他,靠着他……一時間衛侯爺覺得特別滿足,然後激動地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早,姚燕語是被耳邊的低語聲給弄醒的。

    其實她還很困,很累。當然這是廢話,任憑她再好的體力被一個餓了大半個月的彪悍武將摁在牀上放肆了大半夜然後又被女兒的哭鬧驚了好夢之後也會又累又困恨不得直接睡到夕陽西下。

    “唔——啊——”衛依依小朋友清亮的聲音甜甜潤潤的傳到姚燕語的耳朵裏,姚夫人瞬間放心了——有她爹在呢,再睡會兒吧。

    “噓——寶貝別吵,孃親在睡覺。”衛章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聲線壓到最低,帶着沙沙的暗啞,性感的要命。

    “唔?”小丫頭根本不明白她爹這是什麼意思,小嘴巴學着他爹的樣子嘟成了桃子尖兒。

    “乖。”衛章滿意的笑了笑,覺得他的寶貝女兒是聽懂了自己的話。

    “哈哈……”依依看見她爹笑,得意的笑了起來。

    姚燕語無奈的拉起被子堵住了耳朵——笑成這樣還叫不叫人睡覺了!

    “哎!臭丫頭真是不懂事啊!咱們還是出去玩兒吧。”章無奈的抱着女兒從牀上起身,穿着睡衣去門口喚了丫鬟來把女兒送出去。

    事實證明,八個月大的小奶娃真的聽不懂她爹的話啊!

    伴駕秋狩回來,衛章終於有了幾日的清閒,每日都躲在家裏陪妻女說笑開心,日子倒也過得快活。

    這日早飯後,衛侯爺換了一件青灰色家常袍子,一隻手抱着女兒從燕安堂裏出來想要出去走走,恰好遇見凌霄和吉兒一前一後笑嘻嘻的跑過來,後面丫鬟們一路小跑跟着,迎面遇見衛章,凌霄和吉兒兩個立刻規規矩矩的站住請安。

    衛章因問:“一大早起來你們跑什麼呢?”

    “父親,父親,他們說外面要砍壞人的頭呢,大總管不許我們出門,你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

    “砍壞人的頭?”衛章一怔,這纔想起皇上回京後辦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勾決刑部大牢裏的死刑犯。

    去年因爲先帝病重,朝廷壓下了那些死刑犯的處決,今年新皇登基,政事初步穩定,那些關在死牢裏的人尤其是那一批隨着皇長子,皇四子以及謹王父子犯上作亂的人算是活到頭了。

    歷來叛亂,逼宮,都是重中之重的大罪,雖然皇子們可憑着身份免一死,但下面那些追隨的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別的不說,僅僅湖廣一帶被雲瑾收買的大小官員除了被流放充軍以及削職爲民永不敘用的之外,判死刑的便有一百二十人。且不說豐氏一族,賢妃皇四子母子以及謹王逼宮案所判決的那些死囚。

    總起來說,景隆元年被秋後問斬的死囚總共算起來足有六百多人。

    衛章的思緒被女兒的小手撥拉回來,他轉頭親了親小丫頭的臉蛋兒,低聲說道:“寶貝兒乖,你還是回去找你娘玩兒吧。”說着便轉身往回走。

    凌霄和吉兒見狀傻傻的對視一眼,也邁着小腿跟了進去。

    姚燕語聽說衛章要出去,便讓奶媽子把女兒抱下去,又問凌霄和吉兒:“你們兩個是要怎樣?”

    凌霄比較怕衛章,不怕姚燕語,於是立刻湊過去擠到姚燕語的懷裏說道:“他們說街上在殺壞人,我跟吉兒也要去看!我們也要殺壞人。”

    姚燕語驚訝的看向衛章:“殺什麼壞人?”

    “前天皇上下了聖旨要處決牢裏的死囚,欽天監選的日子就是今日,我都忘了。”

    姚燕語聽說這話,便覺得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忙哄凌霄:“這不是什麼好事,凌霄還小,不要去了。媽媽讓香薷姐姐給你做了好吃的芙蓉糕,你跟吉兒快去吃吧。”

    “媽媽,人家都三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凌霄嘟着小嘴巴撒嬌。

    姚燕語好笑的問:“誰說三歲就不是小孩子了?”

    凌霄沒敢反駁,卻悄悄地瞄了衛章一眼。

    衛章笑道:“反正我今日也沒什麼差事,就帶兩個小子出去逛逛,男孩子麼,見見陣勢也不是壞事。”

    “能行麼?”姚燕語不放心的問。

    “怎麼不行。我們又不去刑場,就在街上找個地方瞧瞧罷了。”

    姚燕語又不放心的叮囑:“跟賀將軍說一聲,別回頭人家找不到孩子了着急。”

    “知道了。”衛章微笑着朝兩個小傢伙招了招手:“走不走?”

    “走!”凌霄立刻從姚燕語的懷裏爬了下來。

    “走咯!”吉兒更高興,直接高興地跳起來,一邊跳還一邊喊:“看熱鬧去咯!”

    “別給他們亂吃東西!”姚燕語看着衛章帶着兩個小傢伙出門,又不放心的追了一句。

    “知道了。”衛章一彎腰,一手一個小崽子夾在腋下,大步流星的走了。

    “嗚……”被奶媽子抱在懷裏的小依依看着她爹離去的背影,不高興的嘟起嘴吧吹出了一個泡泡。

    姚燕語則完全沉浸在死囚這件事情上,思緒飄出去很遠,根本沒注意到女兒的情緒。奶媽子見夫人若有所思的樣子不敢打擾,忙抱着小丫頭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個人坐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姚燕語忽然喊了一聲:“來人!”

    門外的半夏,麥冬二人忙應聲而入,姚燕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吩咐道:“更衣,準備出門。”

    “是。”半夏應了一聲轉身去衣櫥裏拿出一套雀金呢襖裙出來。

    姚燕語看了一眼直接搖頭:“要男裝。”

    “啊?”半夏愣了一下,夫人可是有一年沒穿男裝了吧?怎麼忽然又想起要穿男裝呢。

    “我們去街上瞧瞧。”姚燕語淡淡的說道。

    兩個丫鬟立刻明白過來,重新打開另一間衣櫥,找了一套月白貢緞交領深衣和一件鐵灰色重緞披風出來。

    姚燕語把髮髻散開重新綰成獨髻,只以一根白玉簪子別住,換上男裝從侯府西角門出去,直接往西市大街的方向去。

    今天的雲都城裏,可謂人山人海。商販走卒也好,有名有姓的家族也好,雲都城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都對這次的處決給予極大的關注。

    華夏自古以來都有‘秋後問斬’之說。究其緣故,大概是因爲古代主要是農業爲主,秋後都收成完了,進入了農閒,這個時候集中處理可以召集人羣觀看,起到震懾的作用,並且秋冬時節有一種肅殺之氣,再還可能因爲這個時候天氣冷,容易處理屍體,不容易引起瘟疫的傳播。

    此時霜降已過,正交初冬。明明有豔陽高照,北風吹過亦透着徹骨的寒冷。姚燕語立在擁擠的大街上,擡手緊了緊身上的斗篷。

    刑部大牢通往西市口的街道兩旁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兩邊的各種商鋪也都擠滿了人,不管是賣首飾的還是繡莊,只要有臨街的帶窗戶的房子,烏泱泱的都是人頭。

    姚燕語帶着白蔻玉果兒三個人出門,還沒到西市大街就擠不進去了。

    正在着急之時,忽然有人從旁邊叫了一聲:“姚大人?”

    姚燕語忙轉身一看,但見一個面白無鬚的男子,穿着一身藍棉布長衫弓着腰站在那裏朝着自己拱了拱手。姚燕語覺得這人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從哪裏見過,只朝着對方點了點頭。

    那人往前走近了幾步,低聲說道:“我家主子在那邊的銀華樓上,請大人過去。”

    男子的聲音略顯尖細,姚燕語心神一凜,忽然明白過來,忙應道:“那麼就請帶路吧。”

    “大人請。”來人側了側身,也不多說,只帶着姚燕語擠開人羣往旁邊的銀華樓上去。

    銀華樓乃是一處銀器鋪子,專門打造各種銀質器皿,銀碗,銀筷子,銀酒壺等等。

    姚燕語隨着那個小太監從銀華樓後門進去,穿過院子上前樓,直接上三樓進了一間素淨的屋子。

    屋子裏坐着兩個人,一個是一身棉布長袍的景隆皇帝,另一個則是太醫院的翹楚,被借調到國醫館裏負責民間古方的華西凌華主簿。

    姚燕語一進來,華西凌便站了起來。看見皇帝在坐姚燕語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準備跪拜行禮。皇上一擡手止住:“朕微服出巡,大禮就免了。夫人請坐吧。”

    姚燕語到底還是拜了一拜,等華西淩朝着自己拱手見禮並還禮之後,方在皇上下手落座。

    寒暄過後,皇上問姚燕語:“今天這種事情,想不到姚院判也會來看熱鬧。”

    姚燕語微微蹙着眉頭,嘆道:“臣也不想出來湊這個熱鬧,但總覺得此等大事若不出來看一眼,也是一種遺憾。”

    “遺憾?”皇上聽着姚燕語話裏有話,但還是順着她的話問道,“不知姚院判覺得有何遺憾?”

    姚燕語想說這麼大的場面我兩輩子都沒見過,難道不是遺憾麼?但對面這位是九五之尊,這話就不能這麼說,於是欠身道:“不能目睹謀逆叛亂禍國殃民者伏法受刑,不能親眼目睹我大雲國威,對臣來說便是一種遺憾了。”

    皇上聞言淡然一笑,卻朝着華西淩說道:“你輸了。”

    華西淩忙欠身道:“皇上英明,臣輸的心服口服。”

    姚燕語一下子迷糊了,心想感情這兩個人在打賭?而且這賭還跟自己有關?

    看着姚燕語疑惑的目光,皇上淡淡的笑了笑,說道:“西淩,你自己跟姚院判說吧。”

    華西淩應了一聲,方轉向姚燕語,欠身問道:“姚大人難道不覺得這些囚犯就這麼一刀咔嚓了很是可惜麼?”

    姚燕語一怔,心想你怎麼知道的?

    華西淩又道:“這六百多名死囚今日同時問斬,場面自然宏大,對百姓的震懾力自然也夠強悍。但那畢竟是一條命,雖然他們死有餘辜,但在死之前也該讓他們再做一次貢獻。”

    姚燕語驚訝看着華西淩,若不是她對這小子知根知底,甚至都以爲眼前他跟自己一樣,也是穿越來的了。

    “華主簿的意思,這些人應該再如何做貢獻呢?”姚燕語壓着心底的激動,不動聲色的問。

    “試藥。”華西淩淡然一笑輕聲說道。

    華西淩顯然明白姚燕語是明知故問。但皇上剛纔已經說自己賭輸了,他就不能揭姚燕語的老底,況且,眼前這位雖然是個女子,也是他華西淩有生以來最欽佩的一個女子,就算不顧忌皇上的顏面他也會順着她把話說下去。

    “試藥?”姚燕語激動地心漸漸地歸於平穩,原來只是試藥,跟她想的並不是一回事啊!

    她還想說如果這些囚犯的屍體沒人要,帶回大刀咔嚓一落,她就立刻派人把屍體冷凍起來送到國醫館裏給學員們解剖用呢。

    還以爲這傢伙在國醫館呆了半年多,應該對解剖學什麼的感興趣了呢,沒想到卻是白激動一場。

    “據我所知姚大人正在從前朝藥典的基礎上編纂《大雲藥典》,不知此事是否屬實?”華西淩問。

    “是的。”姚燕語點頭,“此事從我師傅張老院令在世的時候就開始做了,是先帝爺的旨意。”

    “大人是否想過編纂一本從屬於《大雲藥典》的副本?”華西淩又問。

    “副本?什麼副本?”姚燕語一頭霧水,心想你當這是刷boss呢,還副本?

    “就是毒譜。”華西淩一語點破姚燕語的疑惑,“這世上的草本物種何止上萬,能入藥者也不止千數。有些東西可直接入藥,有的東西有毒,需要炮製或者與其他相配纔可入藥。但也有些東西不管怎麼炮製都無法祛除其毒性。但有些時候,治病救人又必須兵行險招,以毒攻毒。如此,我們就需要試藥。通常情況下,醫者會以身試藥,但又因爲人與人的體質不同,再加上毒性的不穩定性,醫者試藥不但不十分的準確,還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我們爲何不能用那些死囚試藥?這樣我們可以反覆試藥,最終把那些有毒的藥物做出詳細的註解,流傳後世,豈不也是功德一件?”

    “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編纂一份中草藥的——”姚燕語恍然大悟,大腦飛速旋轉,然後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詞:“黑名單!”

    “黑名單?”華西淩聞言一怔,繼而興奮的擊掌:“好!就是‘黑名單’!”說完,他又嘆道:“大人不覺得,註解本草的毒性和註解它們的可用性一樣重要麼?就像先帝爺在位時的‘清心丸’一案,若是天竺番木薯的事情太醫院和國醫館的人都清楚,危險又怎麼會發生呢?”

    姚燕語緩緩地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我之前一直用貓狗雞兔之類東西試藥,雖然可行,但這些東西到底不同與人。一些藥毒性如何,只有在人的身上才能做出準確的試驗。只是……”姚燕語猶豫的看了景隆皇帝一眼,心想這事道理上是說得過去,但總是有違人道,此事必須有皇上背黑鍋才行,不然以後自己可不敢隨便出門了。

    皇上看見姚燕語的目光,便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姚院判也覺得此事可行,回頭華主簿就寫個奏摺遞上來吧。”

    “主子英明。”華西淩忙拱手應着,又偷偷的看了姚燕語一眼,姚燕語卻已經轉過臉去看向窗外。

    已經到了巳時,大街上的百姓們忽然間嘩啦啦往兩側後退,人羣便像是一片被分水鐗斬開的洪水,迅速閃開一條通道。

    一隊身着玄色織錦勁裝,披大紅裏玄金呢斗篷,腰佩青鋒劍,腳踩鹿皮軍靴的錦麟衛踩着有力的步子從街道上走過,走在最後面的沒個三步便在街邊立定,前面帶頭的人一路疾奔而過,西市街兩旁便多了兩排威風凜凜的崗哨。

    又過了兩刻鐘的時間,有官府的依仗經過,後面高頭大馬上端坐的是今年的正副監斬官——大理寺卿賀庸和刑部左侍郎孫寅。

    監斬官身後跟隨的是一支凶神惡煞般的隊伍,這支隊伍人不多,充其量也就百十個人,但一個個都是五大三粗,一臉的兇惡之相。每個人都穿着皁色官衣,懷裏抱着一把鬼頭刀。——這便是負責行刑的劊子手了。

    強大的肅殺氣氛把沿街看熱鬧的百姓們震住,衆人都止住了說笑,傻愣愣的看着官老爺和這些奪人性命的劊子手們從眼前經過,幾百口子人,居然除了腳步聲和馬蹄聲之外,無一人喧譁。

    姚燕語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看來集體問斬的威懾力真是不容小覷啊!

    這一隊人馬過後不久,便是刑部大牢的囚車。

    六百多輛囚車從西市大街上走過,車軲轆碾過青石地面,發出吱吱嘎嘎咕咕嚕嚕的聲音,兩側圍觀的百姓們開始議論起來。

    謀逆造反終究跟百姓們關係不大,況且又沒有真的打起來,所以百姓們也只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爲。

    街道兩邊的店鋪開始紛紛往外潑水,更有生意好些,主子靠山大些的店鋪乾脆往外潑酒。意義麼,無非是爲了辟邪,送些酒水給死囚,讓他們的魂魄早去託生,別在自家門口晃悠。

    前面叛逆死囚過去了,後面是百十個跟叛逆無關的,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重刑犯,當然還有幾個貪官。

    這些人一過,街上的百姓們立刻興奮起來,什麼爛菜葉子爛果子,瓶瓶罐罐什麼的都紛紛丟過去。當然丟雞蛋的也有,天下大同,不管走到哪裏都有花錢買痛快的。

    這些人可真是浪費,好好地雞蛋就這樣丟了,拿去救濟災民也好啊!姚燕語無奈的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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