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琪的掩護下，紅顏抱着孩子很快被送出了園子，已經有侍衛舉着火把來，大白天裏的火苗，除了嗜血般的猩紅外，還能看見夜裏看不到的黑煙，紅顏覺得自己好像把那些黑煙都吸了進來，胸前憋悶得讓她覺得噁心。
雖然她的孩子都沒事，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十六會被一個人留在河邊，彷彿永璐的死已經被所有人淡忘，好像他們都不記得當初十四阿哥是怎麼死得了。紅顏對待宮人一向寬容，就是永璐死的時候她也沒有追究隨侍之人的不是，可這一次她不能再心軟，她的仁慈在有些人眼裏，興許就是可以利用的弱處。何太醫趕來爲小阿哥診治時，延禧宮裏跪了滿了太監宮女，跟着十六阿哥的人已經捱了打，半死不活地蔫在一邊。
“十六阿哥吃了河水，會鬧肚子會發燒，病一場在所難免，娘娘不要太緊張，臣會盡力照顧。”何太醫從不說婉轉哄人的話，紅顏算是吃了半顆定心丸，十六應該不會有大事。
“容嬪娘娘不喜歡有男子靠近，你安排妥帖的醫女前去照顧，她纔是溺了水的人，不得大意。”紅顏吩咐着，這會兒纔想起來問，“太后怎麼樣？”
“太后受了驚嚇，皇上攙扶太后用力過猛，反讓太后崴了腳，其他倒也沒什麼。再有穎妃娘娘幾位被蟄了一下，毒刺拔出來就好了。”何太醫一一稟告着，知道紅顏還有別的事要處置，便說要開方取藥，先離了延禧宮。
紅顏再先後看了小七恪兒還有永琰，他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驚嚇，只是問起誰和小十六在一起，說的答案都不一樣，可見當時孩子們多，玩在一起，彼此沒有在乎也是有的。至於小七，因爲昔日永璐的事讓她特別得緊張，比起鬨啼哭不止的永琰，紅顏花了更多的時間來開解女兒。
等她忙完所有的事，皇帝那兒已經派人來過兩回問紅顏和孩子們是否安好，她請弘曆照顧太后要緊，不必擔心她這一邊，此刻太陽已經沒有先頭那麼濃烈，到底還是三月末，跪在陰涼地裏，宮人們就有些受不住了。
“怎麼少了兩個人？”紅顏站在屋檐底下，看着滿院子的人，方纔邊上還躺着兩個捱了打的，這會兒卻空了出來，她問小靈子，“打壞了嗎，下去治傷了？”
小靈子尷尬地說：“他、他們鬧肚子，一捱打更憋不住，弄得烏煙瘴氣的，奴才怕污了主子的眼睛，先把他們拖下去了。”
“兩個人都鬧肚子？”紅顏問。
“主子。”櫻桃上前來，拉着紅顏往殿內走，她忙着安撫孩子那會兒，櫻桃和小靈子把該問的都問了，此刻避開外頭的人，才輕聲對紅顏道，“他們都吃了十二阿哥給的東西，然後突然就開始鬧肚子了，正趕上和親王家的小阿哥把馬蜂窩捅了，整個園子都亂糟糟的。他們說離開十六阿哥時，四阿哥府裏的小皇孫們，還有太后娘娘鈕祜祿家的孩子們都在一起餵魚，很多人看着的。可後來人去那兒了，他們也說不上來。”
“你說他們吃了十二阿哥給的東西？”紅顏問。
“其他孩子都吃了，是十六阿哥不吃才塞給他們的，奴婢去打聽了，沒別的人鬧肚子。”櫻桃把能問來的事都告訴了紅顏，“這事兒真是很蹊蹺，而且我們十六阿哥出事的時候，十二阿哥已經回到皇后娘娘身邊了。”
“捅了馬蜂窩的是和親王家的孩子，若是個意外，也實在太巧合了。”紅顏面色凝重，“這裏頭和十二阿哥什麼關係，那孩子……”
此時皇帝又派人來，這回是吳總管親自來，進門見院子裏跪滿了人，也是唬了一跳，近了紅顏身邊，才道：“太后精神不好，皇上離不開，但皇上讓奴才來問您，問十六阿哥的事兒娘娘打算怎麼辦，要不要把相關的人都抓起來審問，皇上說您要怎麼做，皇上都依着您。”
比起過去一回回的逃避，皇帝這次主動來問，反是紅顏有所顧慮了，牽扯着十二阿哥，事情就不好辦，皇后是不見深淺的人，連紅顏也不知道她若有一日要奮起保護自己的孩子，能把事做到何種地步。
“請皇上照顧太后要緊，我這兒安撫好了十六阿哥，也去給太后請安。告訴皇上和太后娘娘，十六阿哥沒事，貪玩腳一滑就跌水裏去了，吃了幾口河水而已。”紅顏輕描淡寫地說了，給吳總管遞了眼色，吳總管心裏會意，知道他該對皇帝說些什麼。
紅顏和吳總管一道出來，外頭的人或是冷得瑟瑟發抖，或是害怕得戰戰兢兢，吳總管走後，紅顏便道：“你們都起來吧，這件事我不再追究，罰你們也是希望你們能警醒些，下一回再有這樣的事，等慎刑司來拿人，我也管不了了。你們是不是都忘了，十四阿哥是怎麼死的了？”
衆人紛紛告罪，紅顏冷然道：“這件事後，許是有人要與延禧宮離了心，這沒什麼不好，若真想走的只管說，我會讓櫻桃給你們賞金，可若是偷偷摸摸使下作手段，別怪我不客氣。”
闔宮上下都知道，在延禧宮當差是頭等的福氣，正如當年魏清泰想法兒要把女兒送進長春宮一樣，不是人人都能進延禧宮的門。來了的絕不想走，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沒壞心腸的都怕主子要攆人，而真有什麼惡毒的人，本也留不住。
第二天一早，佛兒挺着肚子進宮來，擔心小十六有什麼事，硬是要親眼看看。把紅顏嚇得不輕，可又捨不得責備，只連聲道：“小祖宗，虧得你昨日沒來，若把你嚇出個閃失可怎麼好？”
見弟弟已經能貼着自己的肚皮好奇裏頭有沒有動靜，佛兒才鬆口氣說：“我好好的能有什麼事兒，倘若十六再出那樣的事，額娘若不好，我纔不好呢。”
“不許胡說。”紅顏心疼佛兒辛苦，索性命何太醫來請脈，看看孩子好不好。之後又道：“既然進宮了，額娘和你一起去寧壽宮應個景，你皇祖母也嚇壞了，那馬蜂鋪天蓋地地來，估摸着她老人家一輩子沒見過那樣的事。”
佛兒促狹地說：“聽說穎妃娘娘額頭上腫了好大一個包？”
紅顏嗔道：“這會兒可別看笑話，想想都害怕。”
母女倆往寧壽宮來，太后當然不會見紅顏，是永兒出門來相迎，現在她已經能機靈地主動來伺候太后了。她見了佛兒就要行禮，被紅顏攔下道：“即便是常在，也是公主的庶母，她有身孕不便行禮，都別客氣了。太后這兒就交給你了，小心照顧着。”
退出寧壽宮，紅顏帶着佛兒輾轉來永和宮，容嬪已經能好好地坐在屋檐下曬太陽，見到紅顏來了，無奈地一笑，佛兒被留在她方纔坐的地方休息，聽回部的侍女們說着她聽不懂的話，這邊紅顏和伊帕爾汗對坐在明窗下，聽着外頭的熱鬧，伊帕爾汗很直接地說：“我想了一晚上也想不起來，是誰把十六阿哥推下水的，唯一有印象，那人個頭兒不高。”
“是個孩子？”紅顏問。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伊帕爾汗遺憾地說，“我很想爲你想起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你了。”
紅顏卻起身來，朝伊帕爾汗恭恭敬敬地一拜：“謝謝你救了我的兒子，除了這一拜，我不知道還能對你做什麼。”
伊帕爾汗以維吾爾族的大禮迴應，說道：“不論是圓明園還是紫禁城，我都能不被任何人刁難地平靜地生活着，並不單單是皇帝的好意，更是你的心意。可你低調地默默地做着一切，從沒計較過任何回報，你這樣好的人，你的孩子們也應該得到福報。”
紅顏輕嘆：“他們若能一生平安就好了。”
從容嬪口中只能得到零星的線索，拼不出一個清晰的畫面，而紅顏心裏有懷疑的人，怕就怕走錯了方向，讓真兇逃脫，又折損了她與皇后的默契。十二阿哥？那個讓人心煩的孩子。
轉眼數日過去，御花園裏的馬蜂已被消滅乾淨，說是皇帝多年來住在圓明園裏，御花園這邊疏於管理，不知不覺竟養出這些東西，和親王的小兒子捅了馬蜂窩的事也是很多人親眼看見的，害得他不得不到處請罪，莫名其妙被皇帝訓了一頓。
至於十六阿哥的事，令貴妃都說是貪玩失足落水，皇帝那兒不追究，不相干的人看個熱，沒有下文也就不會再提起。
這日青雀跟着永琪進宮探望太后，回府時兩人還有說有笑，誰知管家說六阿哥來了，正在前廳等着，夫妻倆都變了臉色，青雀提醒丈夫：“留神和他說話。”
永琪心裏有分寸，便往前廳來，見永瑢正在裏頭來回踱步，一見他便笑：“五哥，等你好半天了。”
“什麼事，沒聽說你要來。”永琪客氣。
“宮裏怎麼樣了？”六阿哥的目光冷幽幽似藏了什麼，笑道，“馬蜂都散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