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道人若有感應,擡起頭,目光看了過來,呵呵一笑,道:“師弟,別來無恙。”
“師兄。”
來人鬆鬆垮垮的行了一禮,很是隨意的席地而坐,將腰間的酒葫蘆取下,灌了一口,很是滿足的打了個嗝,方纔說道:“師兄,你也察覺到了,嗯,也是,也該察覺到了……”來人自顧自的說道,顯得很隨意。
作爲玉虛祖師門下最名不見經傳的弟子,與一衆同門的關係都是很好的,但是真要說起來,還是他與太平道人的關係最爲密切。
兩人知根知底,對於這位師弟,太平道人當然不會有什麼隱瞞,開口道:“只差臨門一步。”
“這就好,這就好。”
來人聽聞很是高興,舉着酒葫蘆又灌了一大口,任憑酒漬亂飛,笑道:“也不枉師兄這麼多年的苦苦等候了。”
“你啊。”
太平道人指了指自家師弟,嘆息一聲,目光幽幽,道:“咱們師兄弟中,你的天賦僅次於小師弟,機緣也不差,就是……”
“打住。”
來人大口灌酒,動作說不出的瀟灑寫意,道:“我可不是師兄你,爲了這個機緣能夠苦苦等候這麼多年。”
“我啊,沒有那麼大的念頭。”來人笑的很誠懇,也很真摯,道:“我就只想安安穩穩的成仙,然後逍遙自在,就行了,至於師兄你要做的事,不是我這樣閒散的人可以做的。”
太平道人聽了,搖了搖頭,這位師弟的性情越發自然了,記得當初引他入門之時,就已經是這幅樣子了。
悠悠歲月,諸事浮沉,時空輪轉,至今不變。?
他還是他,而我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我’了。
“這樣也好。”
太平道人點點頭,好一會,才道:“真要像我這樣,那就是理念之爭了,雖不見血,卻是更加的殘酷。”
“是啊。”?
來人將葫蘆中的酒喝完,重新把酒葫蘆放回腰間,道:“所以師兄何不隨我回山……”
“師弟。”
太平道人搖搖頭,打斷了來人的話語,道:“你求逍遙自在,我只求心中念頭暢通。”
聞言,來人沉默了,覺着葫蘆裏的酒都不怎麼香了。
“小師弟爲了他的理念,足足忍耐了五十萬年,你覺得小師弟會輕易的放棄他所想要構建的藍圖嗎?而我也有屬於我自己的理念,還有儒家的萬古聖道,妖族心心念念不忘恢復上古榮光,神族做夢都想成爲天地霸主……誰都不願意屈從於對方的理念之下,師弟,這或許是一個要比諸子時代還要徇爛的時代,而小師弟已經遠遠比我們這些人走得更遠。”
“四海龍王之位,師兄你如何看?”來人道。
“師弟,有時候走在最前面,也並不一定就是好的。”太平道人微微一笑。
聞言,來人目中隱有清光激射,萬千篆文飛舞,衍生出各種各樣的卦象,似乎有因果線在延伸,隱隱的,像是看到某種片段,一閃而逝,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而就在太平峯頂師兄弟兩人暢談之時,在一處幽暗的空間之中,寂靜無聲,幽幽深深。
在這裏,似乎沒有了時間與空間的概念,混混沌沌,難以描述。?
突然之間,一道驚人的神光陡然綻放,然後有聲音傳來。
“我的位格……沒了!!是誰?是誰??”
狂怒的聲音硬生生在這混混沌沌之地掀起了時空風暴,時間與空間重重疊疊,支離破碎,乍一看,像是斑駁凹凸的鏡光,交融在一起,形成恐怖的風暴,有不知名的力量瀰漫開來,投影在這時空風暴之中,無光無象,無音無聲,難以描述。?
莫名的氣機冉冉鋪開,似若華蓋,上面氤氳一層血光,濃郁的化不開,隱隱之間,可以聽到,千軍萬馬的殺伐聲,此起彼伏。
再往下看,是清光燦燦的石印,四四方方,熠熠生輝,霞光凝彩,又有四根鎖鏈自不知名的地方垂下,連接在石印的四方,籠罩這片混混沌沌之地。
在石印下面,是一尊約莫三丈的中年男子,赤金長髮,手持三叉戟,腰纏虎皮裙,升騰上下,一雙赤金隱帶血光的眸子威勢無雙,不可睥睨。
“離脫困越來越近了。”?
金髮男子擡起頭,目光如炬,看向籠罩四方的鎖鏈,上面細細密密印刻着陰陽篆文,生生滅滅,輪轉不休,蘊含無量的玄妙。?
任憑是何偉力,撞擊在上面,都會被自然分爲陰陽二氣,融入天地,反而增強這鎖鏈的力量。
就是這個,讓金髮男子這個曾經讓諸天萬界都顫抖的絕世兇人被鎮壓在此地,無法脫身。
可是現在,金髮男子感覺到了鎖鏈的力量正在逐漸消散。
這原本是一件高興的事,但是現在金髮男子心中卻是充斥着無盡的怒火。
他的海王位格沒了,不,準確的說,是被另一股力量取代了他的海王位格,實質上,他的海王位格還在,只是沒有了任何用處,已經廢了。
自己一生爲之付出心血不惜任何代價所得來的東西,甚至因此被困在此地,現在居然被廢了。
“是誰?是誰??是誰???”
狂暴的怒火,金髮男子發泄了半天,恐怖的時空風暴方纔緩緩散去。
“天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變局。”
金髮男子心中沉吟,他雖然被困在這裏這麼多年,但是隱隱間還是能夠感知到寰宇天地。
金髮男子非常肯定,剛纔他除了感知到自己的海王位格被廢以及鎖鏈力量大幅度退去之外,還趁機汲取了一絲天機,查看了裏面所蘊含的信息。
不談別的,單單只是一個‘天庭’的出現,就已經能讓他確認現在的寰宇天地一定是要發生大事了。
“轟隆隆!!”
正在金髮男子目光轉動,準備再次汲取天機之時,突然之間,這片混混沌沌之地陡然大放光明,天音嫋嫋。?
展目看去,就見金光之中,隱有一個琉璃世界,郁郁青青的仙根靈花,瑞瑞彩彩的金蓮,燦燦奪目的靈池,節節貫升的翠竹上照玄理,縈繞道音。
世界浮空而來,正中央有一尊法相,高居蓮座,低眉順目,背後升起法光金輪,內中似有億萬的人影在裏面跌坐,誦讀經文。
法相一來,漫天花雨,金光萬道。
金髮男子與其搖空相對,雙方的處境着實是非常鮮明的對比。
金髮男子驀地頓住,片刻之後,嘿嘿冷笑一聲,道:“看看這玄法妙音,正大光明的樣子,當真是了不得啊,都成仙作祖,怎麼,不去侍奉你家神主,怎得到我這來了?”
“三弟。”
法相跌坐蓮臺,有金色神光升騰,給人一種守衛的堅定,道:“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哼,少在這裏假惺惺,令我作嘔。”
金髮男子神情滿是嫌棄,甚至看都不看法相一眼,似乎都看一眼都覺得噁心,直接怒斥道:“你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你跟着你的神主成仙作祖,我走自己的大道,日後誰也別理會誰。”
“當年之事,是是非非,不過是大家的理念之爭罷了。”
法相低眉,聲音之中很是平淡,沒有波瀾,道:“不過不管怎樣,三弟你已經在這裏受了這麼多歲月的苦,我卻無能爲力……”
“有屁快放。”
金髮男子很是不客氣的打斷,冷笑不止,目光盯着法相,煞氣很盛。
“寰宇有變,那位無暇分身,這是你脫身的好機會。”
“哦。”
金髮男子笑出聲來,道:“難不成你要放我出來?大哥,你現在真是令我作嘔啊。”
法相坐在蓮座上,金色神光繞體,眉宇間照耀出千百玄音,道:“這封印,可不是我能撼動,何況時候未到,此刻真要放你出來,恐怕會引起那位的注意,到時候對你我都不是好事。”
金髮男子微微一笑,看向法相,道:“那你說個雞毛!”
“我說的是你,不是雞毛。”法相神色微微一頓,說出一句。?
“你!!”
金髮男子大怒,三叉戟朝天。
“放你出來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從神主那裏求來了一道法印,可以暫時的削弱這封印的威能。”
法相不管金髮男子的怒容,自顧自的說道:“藉助神主法印,你可以分出化身,待到合適的時機,再尋脫困之法。”
說完之後,法相用手一點,頓時有無量恆沙般的經文自指尖生出,然後左右一繞,化爲一道法印,隱約可見到一尊神像,端坐二十四品金蓮,渾身綻放出萬千金光,亙古永恆,寂滅不變,得大自在,大超脫。?
“寂煌神主。”
金髮男子看到這道神像之影,只覺得心神動搖,這一位可是在周天之界中十分有名的一位存在。
“叮~~”
寂煌神主睜開眼,眸子中有億萬的經文在纏繞,剎那永恆,眉心放光,諸般道音奏響,然後化爲滾滾經文長河,洶涌而下。
“轟!轟!!”
經文長河衝擊在四根鎖鏈之上,原本是悄然無聲,但不知爲何,在金髮男子和法相的心頭之上,卻像是平地起驚雷一般,每一下,都像是狠狠的在他們的心頭重重一擊。
兩人聽着,直覺一股無比強橫的壓力加身,心中都很吃驚,這明顯只是溢散的力量餘波,竟也有這般偉力。
許久之後,四根鎖鏈之上的陰陽篆文暗淡了不少。
就在這時,有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玄音響徹,聽到耳中,就像是見到了宇宙開闢,陰陽分化,似若天道綸音,匪夷所思,難以估量。
又過一會,聲音消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而寂煌神主的神像之影也已經如泡影般破滅不見。
“三弟。”
法相端坐在蓮臺,背後琉璃世界,金燦燦,明晃晃,道:“好自爲之。”
說完之後,法相用手一指,背後法光金輪綻放無量光明,瀰漫上下,冉冉升騰。?
天音陣陣,漸漸而去。?
到最後,只剩下一點金芒,倏爾一躍,出了這片混混沌沌之地,徹底消失不見。?
登時,寂靜一片。
只剩下石印,以及有些變得黯淡的鎖鏈,有一種難言的壓力。
金髮男子斂去了眸中的桀驁,赤金眸光中血色深沉,若有所思。
“我這個大哥看上去正大光明,實則最是自私自利,無利不起早,冷酷無情。”
金髮男子來回踱步,虎皮裙颯颯,發出金鐵之音,他雖然看上去很是兇戾嗜殺,但同樣也是用腦的,不然他也不會被困在此地了,保全性命,有捲土重來機會,而是會被直接誅殺。
“還有,剛好就在我海王位格廢了之後,他便找來了。”
金髮男子走來走去,目光如電,洞徹時空,雖然不知道他那大哥的目的與海王位格有何關聯,但這裏面不用想就知道有算計。
“現在還不清楚外邊的局勢,不過寂煌神主能幫我壓制這封印,這同樣是大事,這些天外之人難不成又死灰復燃了?不怕被玉虛那幫瘋子盯上??”
他心中明白,寂煌神主雖然道行深不可測,但比起鎮壓自己的那位還是要差上一截,這次出手幫他,定是事出有因。
“他們幫我,就是爲了讓我出去,莫非是爲了海王位格?”
金髮男子停下來,目光投在那四根鎖鏈之上,發現其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與陰陽篆文交織,使得對自己的禁錮力量大減。
這樣的局面下,脫困是不可能了,但是可以分出化身出去。
以他的底蘊,即便是化身,也足以在寰宇行走了。
只是無論金髮男子怎麼想,都搞不清楚他們幫助他到底是爲了什麼,甚至不惜與那位結下因果。
想來想去,沒有頭緒,現在他對寰宇天地只是一知半解的,缺少足夠的信息,到最後金髮男子冷哼一聲,道:“不管你們有什麼算計,反正對我有利。”
“轟隆隆!!!”
想到這,金髮男子決心已下,身子一搖,自天門中激射出一團血光,向上一起,衝破了石印的封鎖,只是一閃,就消失不見。?
轟!轟!!
做完這個,鎖鏈似乎被刺激到了,頓時一道道陰陽篆文浮現,一股恐怖的禁錮之力登時浮現,金髮男子一聲悶哼,旋即閉上雙目,歸於平靜。?
只有一道玄明不可測度的目光,投下來,看了一眼,隨即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