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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劍恩仇錄 - 第十五回 奇謀破敵將軍苦 兒戲降魔玉女瞋(1)字體大小: A+
     

    忽倫四兄弟按住張召重,放脫了陳家洛,直至兆惠出來唱開,忽倫四兄弟這才放手。張召重憤怒異常,倏地跳起,反手一掌,又快又重,拍的一聲,把忽倫二虎打落了半邊牙齒。

    二虎痛得險險暈去。四兄弟大怒,一齊撲上廝打。兆惠連聲喝罵,四兄弟才悻悻退下。

    張召重恨恨的道:“大將軍,皇上差卑職到回疆來,有兩件欽命,第一件就是拿剛纔這女子進京。”兆惠道:“張兄從未來過這裏,怎識得這女子?”張召重道:“回人送了一對玉瓶向皇上求和。玉瓶上畫的就是這女子肖像。皇上很想一見真人,命卑職趕來辦這件事。福統領拿玉瓶給卑職細看過,因此認得。”兆惠嗯了一聲。張召重道:“剛纔那男子不是回人,是紅花會大頭腦陳家洛。”兆惠驚道:“是麼?他怎麼到了這裏?”張召重道:“皇上要他來取幾件東西,命卑職等他取到後便截他下來。只怕皇上要的東西就在他身邊。這兩人自行投到,正是皇上洪福,咱們卻白白放過了,實在可惜。”說着連連拍腿嘆氣。

    兆惠笑道:“張兄不必連聲可惜。他們使者來時,我早已調兵遣將,佈置定當。要叫這使者做餌,釣一條大魚上來。既然皇上要這兩人,那更是一舉兩得了。”轉頭對身旁親兵道:“去對德都統說,不可傷那兩人性命。”親兵應令去了。兆惠笑道:“這兩人既是非同尋常,回人定會派重兵相救。等他們過來,我的鐵甲軍從兩旁這麼一夾。”張開兩臂,往中間一合,笑道:“就是這樣!”張召重道:“大將軍神機妙算,人不可及,因此皇上如此親任,徵回大事,便差大將軍統兵。”兆惠十分得意,呵呵大笑。

    張召重道:“大將軍這場勝仗是打定的了。只是亂軍之中,若把皇上要的那兩人殺了,或是弄得不知下落,皇上必定怪罪。”兆惠道:“你說怎樣?”張召重道:“卑職想請令先去把這兩個人擒了。我軍則繼續圍困不撤,好把回人主力引來。”

    兆惠沉吟道:“此刻便去,只怕給回子識破了我的計謀。張兄稍待。”直等到第三日清晨,兆惠這才發下令箭,張召重帶領了一百名鐵甲兵疾馳而去。

    奔到土坑邊上,坑內十餘箭射出,三名鐵甲兵臉上中箭,撞下馬來。鐵甲軍攻勢稍挫,張召重領頭吶喊,又衝了上去。

    徐天宏驚道:“鐵甲軍到了,難道我猜的不對?”衛春華大叫:“是張召重那奸賊!”

    餘魚同想起恩師慘死,目眥欲裂,手持金笛,縱身出坑,沒頭沒腦向張召重打去。張召重忽見一個醜臉和尚以本門武術猛打急攻而來,大爲詫異,呆得一呆,衛春華挺雙鉤也已撲上。張召重持劍擋住。他武功比這兩人高得多,但衛春華上陣向來捨命惡拚,餘魚同更是甩出了性命,不惜與仇人同歸於盡。常言道:“一人拚命,萬夫莫當。”更何況兩人拚命?

    一時之間,三人在坑邊堪堪打了個平手。

    這時數十名鐵甲軍已衝到坑邊。陳家洛、文泰來、徐天宏、章進、駱冰、心硯都跳了上去。章進揮狼牙棒噹噹亂打,鐵甲軍盔甲堅厚,傷他們不得,反而險被長矛刺中。駱冰、心硯、徐天宏三人也只落得奮力抵擋,傷不了人。文泰來單刀砍出,給鐵甲反震回來,大喝一聲,拋去單刀,空手向一名鐵甲軍撲去。那兵挺矛疾刺,文泰來抓住矛頭一拉,那兵啊喲一聲,長矛脫手。文泰來不及輪轉矛頭,就將矛柄向他臉上倒搠進去,直插入腦心,未及拔出,聽得駱冰急叫:“留神後面!”只覺背後風勁,當即左手勾轉,已把一柄刺來的長矛夾在脅下,在背心偷襲的清兵雙手使勁拉奪。文泰來右手一提,從清兵腦袋中拔出了長矛,回身對準那清兵臉孔,一矛飛出,直插入他鼻樑,從腦後穿出,將他釘在地下。

    鐵甲軍奉命擒拿陳家洛和香香公主,不同四周其餘清兵那般只是佯攻,卻是奮勇爭先,狠刺真殺,雖見文泰來神勇,兀自不退。文泰來手挺雙矛,衝入人叢,雙矛此起彼落,猛不可當,霎時之間,九名鐵甲軍被他長矛搠入臉中而死。

    陳家洛沒帶兵刃,叫道:“心硯、十哥,跟我來。”見一名鐵甲軍挺長矛當胸搠來,陳家洛身子一側,長矛搠空,左手馬鞭揮出,纏住他雙足一扯,那兵撲地倒了。陳家洛叫道:“心硯,扯下他頭盔。”鐵甲軍穿了鐵甲,身子笨重,跌倒之後,半天爬不起來。心硯早把他頭盔扯落,章進隨手一棒,打得腦漿迸裂。三人隨扯隨打,頃刻間也打死了八九名敵兵。餘兵見文泰來挺矛衝到,心寒膽落,發一聲喊,都退走了。

    這時衛餘兩人漸漸抵敵不住張召重的柔雲劍法,徐天宏已上去助戰。張召重見落了單,刷刷數劍,把三人逼退兩步,退了下去。文泰來挺矛欲追,清兵羽箭紛射。

    駱冰忽然驚叫:“你們快來!”跳進坑中。衆人紛紛跳入,只見周綺披散了頭髮,滿臉血污,一柄單刀左擋右抵,在坑中與四名鐵甲軍苦鬥。坑中長矛施展不開,四兵都使佩刀進攻。羣雄大怒,一齊撲上。四兵一個被駱冰單刀搠死,一個被衛春華一鉤刺入口中,其餘兩個被文泰來左手抓住後心,右手擰住頭盔,交叉一扭,扭斷了頸骨。徐天宏忙去扶住周綺,見她肩上臂上受了兩處刀傷,甚是痛惜。香香公主撕下衣服給她裹傷。

    徐天宏道:“兆惠本想把我們圍在這裏,引得回兵大隊來,纔出動伏兵夾擊,定是張召重那奸賊見了總舵主,等不及搶着要建功。”陳家洛道:“他退去之後必不甘心,還會帶兵再來。”徐天宏道:“咱們快挖個陷阱,先拿住這奸賊再說。”

    衆人大爲振奮,照着徐天宏的指點,在北首冰雪下挖進去。上面冰雪厚厚的凍了將近一尺,下面沙土掏空,絲毫看不出來。

    陷阱挖好不久,張召重果然又率鐵甲軍衝到。他在兆惠面前誇過口,要逞豪強,竟不增兵,仍只帶領餘下的那數十名鐵甲軍。這一次每個軍士手中都拿了盾牌,擋住羣雄的羽箭,霎時間衝到坑前。陳家洛跳出坑外,向張召重喝道:“再來見過輸贏!”張召重見他手中沒兵器,將長劍往地下一拋,說道:“好,今日不分勝敗不能算完。”兩人一個展開百花錯拳,一個使起無極玄功拳,登時在雪地上鬥在一起。

    文泰來、徐天宏、章進、衛春華、餘魚同、心硯六人也縱出坑來接戰。陳家洛一面打,一面移動腳步,慢慢退近陷阱,眼見張召重再搶上兩步就要入伏,那知斜削裏一名鐵甲軍衝到,一腳踏上陷阱,驚叫一聲,跌了下去,接着一聲慘呼,被守在下面的駱冰一刀戳死。

    張召重吃了一驚,暗叫:“僥倖!”手腳稍緩。陳家洛見機關敗露,驀地和身撲上,抱住他身子,用力要推他下去。張召重雙足牢牢釘在雪地,運力反推。兩人僵持在坑邊,一個掙不脫,另一個也推他不下,誰也不敢鬆手。

    兩名鐵甲軍挺矛來刺陳家洛。徐天宏從旁躍過,舉單拐擋開長矛,俯身雙手一擡,將陳張兩人擡入陷阱之中,隨即一個打滾,鐵甲軍兩柄長矛刺入雪地。

    陳張兩人跌入沙坑,同時鬆手躍起。駱冰右手刀向張召重砍去,卻被他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反拿手腕,一扯之下,已將短刀搶在手中。陳家洛背後飛腳踢到,張召重不及向駱冰進攻,回身一刀。陳家洛側身避過,舉兩指向他腿上“陰市穴”點去。張召重右腿一縮,駱冰颼颼颼擲出三柄飛刀。沙坑之中無迴旋餘地,但張召重在間不容髮之際,居然將三把飛刀一一避過。駱冰叫道:“總舵主接刀!”長刀丟出。

    陳家洛接住刀柄,使開金剛伏虎刀法,和張召重的短刀狠鬥起來,他武功本雜,各家兵刃全都會使,不似張召重獨精劍術,登時在兵器上佔了便宜。拆了十餘合,張召重迭遇險招,左手連以拳術助守,才得化解。駱冰對自己的這對鴛鴦刀的長刀短刀本來無所偏愛,這時卻只盼長刀得勝,短刀落敗。

    周綺持刀護在香香公主身前。只聽得長刀短刀錚錚交撞數下,張召重忽然把短刀擲出坑外,說道:“我空手接你兵刃。”

    左拳右掌,往陳家洛閃閃刀光中猛攻直進。陳家洛對駱冰叫道:“接刀!”將長刀擲還給她,左手一指往敵人“曲澤穴”點到。沙坑中尋丈之地,轉身都是不便,更別說趨避退讓,兩人竭盡生平所學,性命相搏。數十招後,漸漸分出高下,陳家洛百花錯拳雖然精妙,終不及張召重功力深厚,內力又沒他大,時候一長,已是攻少守多。駱冰空自着急,見兩人打得緊湊異常,要想相助,卻哪裏插得下手去?

    眼見陳家洛越打越落下風,張召重飛腳踢出,陳家洛向左一讓,張召重左掌反擊,其勢如風。突然坑上一人大喝:“鐵膽來了!”張召重左掌倏然收回,護住頂心。果然黑黝黝一枚鐵膽猛擲下來。張召重吃過周仲英鐵膽的苦頭,心中一寒,暗想:“這老兒怎麼也來了?他居高臨下,投擲之勢更爲兇狠。”既不敢接也不敢讓,猛然向後一拔,退開三尺,身子在沙坑邊上一撞,只聽拍的一聲,鐵膽打落坑心,徐天宏隨勢縱下。原來周仲英那日收他爲義子,當天即把稱雄武林的絕技子母鐵膽教給了他。這些日子中徐天宏奔波無定,每日仍是擠出功夫習練,今日臨敵初試,仗着岳父聲威,雖然一擊不中,但也把張召重嚇得倒退。

    張召重雙足在地上一點,身子縱起,往坑外躍去,突然當頭一掌劈到,勢勁力疾,生平未遇。他右手一帶,化解了掌力,但這樣一來,終究躍不出去,隨着落下,暗暗心驚:“這是誰?此人功夫實不在我之下。”腳剛點地,一人跟落,聲若巨雷,喝道:“奸賊,認得我麼?”那人身高膀闊,氣度威猛,正是奔雷手文泰來。

    衛春華等已把鐵甲軍殺退,跟着跳下。文泰來與張召重面面相對,想起鐵膽莊被擒之辱,一路上又受了他無數折磨,劍眉倒豎,虎目生光,大喝一聲,出手便是生平絕技“霹靂掌”,呼呼數掌,疾如閃電,聲逾轟雷。

    這一番惡戰,比陳張兩人剛纔決鬥更爲激烈。香香公主見文泰來大聲吆喝,風雷般向張召重攻去,不禁害怕。陳家洛見到她臉上驚懼之色,靠着坑壁走到她身旁,牽住她手,向她微微一笑。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臉,露出詢問之意。陳家洛知是問他剛纔打鬥是否很累,緩緩搖了搖頭。香香公主伸起衣袖,替他揩拭臉上的汗水泥污。

    陳家洛摸出三粒圍棋子,以防文泰來萬一遇險,立可施救。他手中拿到棋子,心念一動:“這真像一局搏殺兇猛、形勢繁複的棋局,中間是文四哥與張召重全力廝拚。我們在外面圍住。在我們外面是一重清兵包圍住了。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設法施救,更在外面又有清兵大軍列陣包圍。這局勢只要棋錯一着,滿盤皆輸。”

    羣雄知道文泰來滿腔怨氣,這次非親手報仇不可,都在一旁觀戰,只防張召重逃走,並不出手相助。大家素知文泰來武功卓絕,縱然不勝,也決不致落敗。但見一個猛攻,一個固守,就似大海中驚濤駭浪,浪頭一個接着一個向礁石撲去,但礁石始終屹立不動,浪頭過去,礁石又穩穩的露在海面。

    陳家洛尋思:“別人出手,四哥或許會不快,但四嫂相助,他決不致見怪。”便向駱冰使個眼色。駱冰會意,想放飛刀相助,但兩人鬥得正緊,惟恐誤傷了丈夫,急道:“總舵主,你快出手,我不成。”陳家洛正要她這句話,嗤嗤嗤,三粒棋子向張召重要穴上打去。張召重連連閃避,文泰來乘勢直上。

    正要得手,忽聽得上面喊聲大振,馬匹奔馳,刀槍相交。

    一人衝到坑邊,大叫:“陳公子,喀絲麗,你們在哪裏?”香香公主叫道:“爹爹,爹爹,我們在這裏!”陳家洛叫道:“救兵來啦,大家上,先殺了這奸賊!”衆人兵刃並舉,齊向張召重攻去。張召重雙掌如風,忽向香香公主後心擊去。衆人大驚,不約而同的搶過救援。哪知他這一下是聲東擊西,身子急縮,在坑邊抓起一把沙土一揚,坑中塵沙瀰漫。衆人眼睛一花,已被他躍上坑去。只聽他哼的一聲,臀部中了徐天宏一枚鐵膽,但終於逃了出去。

    羣雄紛紛躍出追擊,只見木卓倫手舞長刀,一馬當先衝到,回人戰士跟在其後,衆清兵大呼阻攔,張召重在人叢中閃得數閃,便不見了去向。文泰來奪得一條長矛,跨上白馬,要殺入敵陣追趕,被駱冰一把拖住。

    木卓倫率領的黑旗隊雖是老弱,但人人奮勇,挺起盾牌,擁衛主帥。

    香香公主見父親趕到,臉上、鬍子上、刀上濺滿了鮮血,縱身入懷,連叫:“爹爹!”木卓倫攬住她,輕輕拍她背脊,說道:“乖乖別怕,爹爹來救你啦。”

    徐天宏站上馬背觀看形勢,見東首塵頭大起,雪地之中,尚且踏得塵土飛揚,知有鐵甲軍衝來,叫道:“木老英雄,咱們快向西面高地退卻。”木卓倫知他機智,上次可蘭經就是他使計奪回,當即發令向西。清兵隨後趕來。衆人奔了一陣,西面斜刺裏又有一彪清兵殺到,將回人夾在中間。木卓倫和文泰來雙馬並馳,大呼衝出,被清兵一陣箭射了回來。

    木卓倫心想:“青兒的話果然不錯。剛纔我是錯怪她了。

    她現下一定十分傷心。唉,我這一下可是兇多吉。”只得率領衆人奔上一座大沙丘,憑勢固守,俟機脫困。回人居高臨下,清兵一時倒也不敢衝上。

    霍青桐率隊到離敵陣十里處駐紮。這天中午,各隊隊長和傳令騎兵先後來報,均已依令辦理。霍青桐道:“很好,各位辛苦了。”拿出令箭,說道:“青旗第二隊隊長,你率領五百名弟兄,在黑水河南岸固守,不許清兵過河。對方大軍來攻,切不可與他們硬拚,只求拖延時間,有一名清兵渡河,別來見我。”那隊長接令去了。

    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隊隊長,你帶領本部人馬,引清兵向西追趕,一路上接戰只許敗不許勝,逃入大漠,越遠越好。”那隊長素來兇悍好勝,昂然說道:“咱們回人只會打勝仗,打敗仗我可不會。”青桐道:“這是我的命令。你把攜帶着的四千頭牛羊一路丟棄,引得他們搶掠。”那隊長道:“幹麼把自己的牲口送人?我可不幹!”

    霍青桐一張小嘴繃得緊緊的,沉聲問道:“你不聽號令?”

    那隊長揚刀大呼:“你領我們打勝仗,我聽你號令。你叫我打敗仗,我拚死不服。”霍青桐道:“我是領你們打勝仗。你先敗退,再反攻。”那隊長紅了眼,叫道:“連你爹爹也不信這套鬼話,怎騙得過我?你當我不知你是甚麼心思?你叫我們四散逃走,丟棄牲口,就偏不去救香香公主!”霍青桐喝道:“抓起來。”四名親兵搶上前去,抓住了他雙臂。那隊長並不抵抗,只是冷笑。

    霍青桐大聲道:“滿洲兵來欺侮咱們,咱們要全軍一心,方能打勝仗。你到底聽不聽號令?”那隊長大叫:“不聽!你能把我怎樣?”霍青桐道:“把他砍了!”那隊長自負勇猛,以爲霍青桐不敢罰他,聽了這話,登時臉如上色。親兵將他推出帳外,一刀將他的頭割下。霍青桐下令首級示衆。衆軍無不凜然。

    霍青桐令白旗第一隊副隊長升任隊長,引清兵向大漠追趕,待見東首狼煙升起,繞道趕回。新任隊長接令去了。霍青桐再令餘下各隊,盡數開往東邊大泥淖旁集中。

    她發令已畢,一人騎馬向西,下馬跪下,淚流滿面,低聲禱祝:“萬能的真主,願你聖道得勝,打敗入侵的敵人。現今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連我部下也不相信我,爲了要使他們聽令,我只得殺人。真主,求你佑護,讓我們得勝,讓爹爹和妹妹平安歸來。如果他們要死,求你千萬放過,讓我來代替他們。求你讓陳公子和妹妹永遠相愛,永遠幸福。

    你把妹妹造得這樣美麗,一定對她特別眷愛,望你對她眷愛到底。”

    祝禱已畢,上馬拔劍,回馬叫道:“黑旗第一、第二兩隊隨我來,其餘各隊分赴防地。”

    木卓倫、陳家洛等困守沙丘。清兵衝鋒兩次,都被衆回人奮勇擋住,沙丘四周屍首堆積,雙方損折均重。

    過了午間,忽然清兵陣動,一彪軍馬衝了進來。雪花飛舞下只見當先一人身披黃衫,手揮長劍,頭上一根碧綠的羽毛微微顫動,正是霍青桐。木卓倫叫道:“大夥兒衝!”率領回兵往下衝殺,兩面夾擊,清兵阻攔不住。四隊黑旗軍合兵一處。香香公主縱馬上前,與姊姊擁抱。

    霍青桐拉着妹妹的手,叫道:“黑旗三隊隊長,你率隊快向西退,與白旗第一隊會合,聽白旗第一隊隊長號令。”那隊長接令帶隊馳出。這一隊騎的都是特選快馬,遠遠只見紅旗晃動,清兵正紅旗精兵追了下去。

    霍青桐喜道:“好極了。黑旗一隊隊長,你退向葉爾羌城中,聽我哥哥號令。黑旗二隊隊長,你向黑水河南岸退去,那邊有青旗二隊隊長接應。你聽他號令。”兩隊黑旗兵又突圍而出,只見清兵正白,鑲黃兩旗分兩路追趕而去。

    霍青桐叫道:“大家向東衝!”三百名近衛親兵長刀飛舞,擁衛主帥當先開路。木卓倫、香香公主、陳家洛等衆人與黑旗第四隊人馬向東疾馳。

    兆惠親率鐵甲軍兩翼包抄過來。這些是滿洲正藍旗精兵,正副都統手執長槍大戟,奮勇急追。回人戰士數百人斷後,邊戰邊逃,霎時間數百人都被清兵裹住,盡數殺死。兆惠大喜,指着霍青桐身旁的新月大纛,叫道:“誰奪到這面大纛,賞銀一百兩。”鐵甲軍爭先恐後,在大漠上狂奔追趕。

    黑旗第四隊乘坐的都是精選良馬,鐵甲軍一時追趕不上。

    奔出了三四十里地,回人戰士有的馬力不繼,掉隊墮後,奮力死戰,都爲清兵所殺。兆惠見所殺回人不是老人,就是少年,喜道:“他們主帥身邊沒有精兵,大家努力追趕!”再追七八里地,回兵隊伍更見散亂,只見新月大纛在一座大沙丘上迎風飛舞。

    兆惠胯下是匹大宛良馬,手揮大刀,領隊衝去。衆親兵前後衛護。

    霍青桐等見清軍大兵衝到,縱馬下丘。

    兆惠登上沙丘,向前一望,這一下只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猶似墮入了冰窖,但見南邊一隊隊回人戰士整整齊齊的列成方陣,毫無聲息。一眼望去,青旗似林,圓盾如雲。

    兆惠雙手發軟,拋下大刀,身上一陣陣發寒,心道:“這些回人好狡猾,原來大隊人馬集中在此。”向北一看,只見一片白旗招展,又是數隊回兵緩緩推來,當下已無細思餘裕,急叫:“後隊作前隊,快退!”親兵傳令下去,清兵登時大亂。回人箭如飛蝗,直逼過來。清兵本比回人多過數倍,但分兵追趕,追到這裏只有一萬名鐵甲軍,回兵全部主力卻盡集於此,登時強弱易勢。西邊又有兩隊回兵衝將過來。兆惠見西、南、北三面都有敵兵,只東面留出空隙,叫道:“大隊向東衝。”自率親兵斷後,三面回人逐漸逼近。

    清兵大隊向東邊缺口中涌去。混亂中前面鐵甲軍忽然齊聲驚呼。一名騎兵奔到兆惠面前,大叫:“大將軍,不好啦,前面是大泥淖。”只見一千名鐵甲兵人馬已在泥淖中打滾,陷入軟泥。原來大漠之上河流不能入海,在沙漠中匯成湖泊,逐漸乾枯,便成泥淖。這大泥淖方圓十多裏,軟泥深達數十丈,多的是泥鰍爬蟲之屬,卻是人獸所不至,大雪一蓋,上面毫無痕跡,若非當地土著,決難得知。霍青桐伏兵於此,兆惠貪勝猛追,竟自入了絕地。

    陳家洛等站在沙丘上觀戰,只見清兵陷入泥淖的越來越多,後隊人馬想向外奔逃,回人早已掘下深溝,馬匹難以跨越。鐵甲軍三面受迫,自相踐踏,不由自主的一個個擠入泥淖之中。沙泥緩緩從腳上升到大腿,升到膝上,再升到腰間。

    無數清兵在大泥淖中狂喊亂叫,慘不忍聞。等到沙泥升到口中,喊聲停息,但見雙手揮舞,過了一會,全身沉入泥中。

    回人一萬多戰士左手持盾,右手衣袖高舉,刀光與白雪交相輝映,一聲不作,聚集在深溝外監視。兩隊精兵不住向鐵甲軍猛撲。清兵越戰越少,不到半個時辰,一萬多名正藍旗鐵甲軍全數被逼入大泥淖中。兆惠在百餘名清兵舍死保護下衝開一條血路,逃了出去。

    香香公主見數不清的兵士馬匹在大泥淖中滾動廝打、擁抱哭叫,拚命掙扎,心中不忍,轉過了頭不忍觀看。木卓倫狂喜之下大笑大叫,忽然住口不叫,對霍青桐道:“青兒,我剛纔說錯了話,你別見怪。實在是我性子太急,是爹爹不好。”

    霍青桐咬住嘴脣不語。

    心硯跪倒在地,向她磕了兩個頭,道:“小的該死,不知姑娘另有神機妙算,衝撞了姑娘。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話未說完,霍青桐一提繮繩,縱馬下了沙丘,把他僵在當地。

    章進笑道:“算啦,待會請總舵主給你說情吧。”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又道:“我就是不明白,幹麼她不把全部清兵都引進大泥坑中去。”徐天宏道:“眼前回兵比清兵多,方能把他們趕入大泥坑,要是清兵全軍都到了,一齊向外衝逃,又怎攔阻得住?”章進道:“不錯,剛纔大家都錯怪了她。”

    這時大部清軍已陷沒泥中,無影無蹤,餘下來的小部人馬也陷沒半身,動彈不得,只有揮手叫嚎的份兒,四野充塞着慘厲的呼喊。又過一會,叫聲逐漸沉寂,大泥淖把萬餘鐵甲軍吞得乾乾淨淨。人馬、刀槍、鐵甲,竟無半點痕跡,只有幾百面旗幟散在泥淖之上。

    霍青桐高聲傳令:“大隊向西,到黑水河南岸聚集。”回部各隊奉令,向西疾馳。

    路上陳家洛與木卓倫互道別來情況。木卓倫心下不安,兩個女兒同是自己至寶至愛,偏偏兩人都愛上了這漢人。依回教規矩,男人可娶四個妻子,但陳家洛並非清真教徒,聽說漢人只娶一妻,第二個女人就不算正式妻子了,這事不知如何了結,心想:“把清兵殺敗了再說。青兒聰明伶俐,喀絲麗心地純良,姊妹兩人又要好,總有法子。”

    大隊傍晚趕到了黑水河南岸。一名騎兵氣急敗壞的趕來報告:“清兵向我軍猛撲,青旗二隊隊長陣亡,黑旗二隊隊長重傷,兩隊兄弟傷亡很重。”霍青桐道:“叫青旗二隊副隊長督戰,不許退卻一步。”那騎兵下去傳令。

    木卓倫道:“咱們上去增援吧?”霍青桐道:“不!”轉頭對親兵道:“全軍就地休息,不許舉火,不許出聲,大家吃乾糧。”命令下傳,一萬多人在黑暗中默默休息。遠遠傳來黑水河水聲濺濺,清兵與回兵殺聲震天。

    一名騎兵急速奔來,報道:“青旗二隊副隊長又陣亡,弟兄們抵擋不住啦!”霍青桐道:“青旗三隊隊長,你這隊上去增援,那邊隊伍歸你指揮。”那隊長長刀一舉,大聲答應,領隊去了。

    章進叫道:“霍青桐姑娘,我也去廝殺,好嗎?”霍青桐道:“各位剛纔辛苦啦,再休息一會吧。”章進見她指揮大軍,威風凜凜,不敢再說。

    青旗三隊上去不久,喊聲大作,自是雙方戰鬥慘烈。又過好一會,霍青桐見戰士精力已復。叫道:“青旗各隊在東邊沙丘後面埋伏,白旗隊、哈薩克、蒙古各隊在西邊埋伏。”長劍一揮,說道:“大夥兒上去!”

    衆人在親兵擁護下向前馳去,越向前奔,殺聲越響。馳到近處,金鐵交鳴之聲鏗然大作。只見回人戰士奮力守住黑水河支流上的幾座木橋,鑲黃旗清兵前仆後繼,拚死衝前奪橋。霍青桐叫道:“退後!”守橋的戰士向兩旁一撤,數千名鐵甲軍蜂擁過橋。霍青桐見清兵過來了一半,叫道:“拉去木條!”數百名回人早已牽了馬匹藏在河岸之下,橋上的木樑事先都已拆鬆,用粗索縛在馬上,一聲令下,鬆繮鞭馬,百餘匹馬奮蹄向前。只聽得喀喇喇數聲大響,木樑拉去,木橋登時折斷,橋上數百名鐵甲軍墮入河中。清兵登時分爲兩截,隔河相望,相救不得。

    霍青桐令旗一揮,埋伏着的隊伍掩殺上來。清兵訓練有素,雖在混亂之中,仍聽參領、佐領指揮,集合在一起,排成陣勢。回人衝到清兵陣前數百步處,突然停步。霍青桐又是令旗一招。只聽得轟隆、轟隆,巨響連珠不絕,震耳欲聾,黑煙瀰漫,清兵腳下到處炸藥爆發,只炸得血肉橫飛,隊伍登時大亂,對面亂箭射來,無處可逃,紛紛墮河。清兵身上鐵甲厚重,一落河水,立時沉底,餘下來的潰不成軍,不多時盡數被回人大軍殲滅。白雪皚皚的河岸上到處是屍體兵戈,旌旗衣甲。對岸清兵嚇得心膽俱裂,向葉爾羌城中退去。

    霍青桐道:“渡河追擊!”戰士架起木橋,大軍向葉爾羌城衝去。

    葉爾羌城中居民早已撤離一空。霍阿伊見正白旗清兵攻到,依着妹子事先囑咐,稍加抵抗,便率隊退出。不久鑲黃旗清兵從黑水河潰退下來,與城中大軍會合。喘息甫定,主帥兆惠也率領百餘殘兵趕到。兆惠見鑲黃旗精兵又遭大敗,驚怒交集,忽然部下稟報,數百名官兵喝了水井的水中毒而死。

    兆惠派一隊兵到城外取水,剛想休息,只見滿天通紅,城中到處火光燭天。親兵連珠價急報,四城起火。原來回疆盛產石油,許多地方掘地見油,霍青桐早就下令各處民房中貯藏石油,少數伏兵一點燃,登時把全城燒成一隻大火爐。

    兆惠在親兵擁衛下冒火突煙,奪路逃命。城內清兵自相踐踏。親兵在兵卒叢中揮刀亂砍,殺開一條血路。奔到西門,對面大隊鐵甲軍涌來,報說城門已被回人堵住,衝不出去。兆惠轉而向東。這時火勢更烈,鐵甲一被火炙,熱不可當,衆清兵紛紛卸去鐵甲,亂奔亂竄。葉爾羌城內人馬雜沓,喊聲震天。

    混亂中一小隊人馬奔來,大叫:“大將軍在哪裏?”兆惠的親兵叫道:“在這裏。”當先一人如風趕到,正是和爾大,對兆惠道:“東門敵兵少,咱們向東衝。”兆惠雖在危急之中,仍然鎮靜,率領將士向東門突圍。回人萬箭射來,清兵沒了鐵甲,死傷累累,數次衝不出去。城中火勢更烈,清兵已被燒死了數千名,焦臭令人慾嘔,滿城盡是哭喊之聲。

    正危急間,張召重手持長劍,率領一隊清兵馳到,內外夾擊,把兆惠救了出去。

    霍青桐等在高地望見。木卓倫連叫:“可惜!可惜!”霍青桐道:“青旗四隊隊長,你率本隊去增援,堵死東門。”那隊長領隊去了。兆惠既已逃出,城中清兵羣龍無首,四門都被回人重兵堵住,東逃西竄,最後盡皆燒死在這座大熔爐之中。

    霍青桐道:“燒狼煙!”親兵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大堆狼糞,黑煙巨柱沖天而起。原來狼糞之煙最濃,大漠上數十里外均可望見。周綺問徐天宏道:“燒這個幹麼呀?”徐天宏道:“那是與遠處的人通消息。”果然過不多時,西面二十多裏外也是一道黑煙升起。徐天宏道:“在那邊更西的人見了這道煙,也會點燃狼糞。這樣一處傳一處,片刻之間就可把信號傳到數百里外。”周綺點頭道:“這法子真好。”

    回人連打三個大勝仗,殲滅清兵精兵三萬餘人。成千成萬戰士互相擁抱,在葉爾羌城外高歌舞蹈。

    霍青桐傳集各隊隊長,說道:“各隊人馬到預定地點駐紮,晚上每個人要燒十堆火,各堆火頭距離越遠越好。”

    清兵正紅旗精兵一萬餘人在都統德鄂率領之下,向西猛追回人黑旗第三隊。黑旗隊坐騎都是特選的駿馬,直馳入大漠之中。德鄂奉了兆惠之命,務必追到回兵,一鼓殲滅,是以銜尾疾追。兩軍人馬煙塵滾滾,蹄聲如雷,奔出數十里地。

    忽然斜刺裏衝出數千頭牛羊來。清兵大喜,紛紛捕殺,飽餐了一頓,追勢稍緩。

    黑旗三隊不久就與白旗一隊會合,繼續奔逃,始終不與清兵接仗。到了傍晚,遙見東邊狼煙升起,白旗一隊隊長叫道:“翠羽黃衫已打了勝仗,咱們轉向東方!”衆戰士精神大振,勒繮回馬。清兵見回人忽然回頭,很是奇怪,上前衝殺,那知回人遠遠兜了過去。德鄂叫道:“你們逃到天邊,我們追到天邊。”

    兩隊回兵連夜奔逃,清兵正紅旗鐵甲軍緊追不捨。都統德鄂一心要立大功,沿途馬匹不斷倒斃,他下令死了坐騎的軍士步行隨後,其餘騎兵繼續急追。馳到半夜,幾騎軍士奔來報稱:“大將軍在右前方。”德鄂忙向右迎上,見兆惠率領着三千多名殘兵敗卒,狼狽不堪。

    兆惠見正紅旗精兵開到,精神一振,心想:“敵兵大勝之後,今晚必定不備,我軍出其不意進攻,當可轉敗爲勝。”於是下令向黑水河旁挺進。行了二三十里,前哨報知回人大軍在前紮營。兆惠與德鄂、張召重、和爾大等登高一望,不由得一股涼氣從心底直冒上來。

    但見漫山遍野佈滿了火堆,放眼望去,無窮無盡,隱隱只聽得人喧馬嘶,不知有多少回兵。兆惠默然不語。和爾大道:“原來回人有十多萬兵隱藏在這裏,咱們以寡敵衆,怪不得……怪不得受了……一些小小挫折。”他們怎知這是霍青桐虛張聲勢,她命每名回兵燒十堆火,遠遠望來,自是聲勢驚人。

    兆惠下令道:“各隊趕速上馬,向南撤退,不許發出一點聲息。”命令傳了下去,衆兵將不及吃飯,立即上馬。和爾大道:“據嚮導說,這裏向南要經過英奇盤山腳下,大雪之後,山路甚是難行。”兆惠道:“敵兵聲勢如此浩大,你瞧到處都是他們的隊伍。富德將軍有一支兵越戈壁而來,咱們只有向東南去和他會師。”和爾大道:“大將軍用兵確然神妙。”兆惠哼了一聲,大敗之後再聽這些諂諛之言,臉皮再厚,可也不易安然領受。

    大軍南行,道路愈來愈險,左面是黑水河,右面是英奇盤山,黑夜中星月無光,只有山上白雪映出一些淡淡光芒。兆惠下令:“誰發出一點聲息,馬上砍了。”清兵大都來自遼東,知道山上積雪甚厚,一發聲音震動積雪,便會釀成雪崩巨災。

    衆人小心翼翼,下馬輕步而行。走了十多裏,道路愈陡,幸而天色漸明,清兵一日一夜戰鬥奔馳,個個臉無人色。

    忽然前面發喊,報稱有回人來攻,德鄂親率精兵上前迎敵。只見數百名回人從山坡上俯衝而下,將到臨近,突然下馬,每人拔出一柄匕首,插入馬臀。馬匹負痛,向清兵陣裏狂衝過來。道路本狹,登時擠成一團,人馬紛紛落河。回人從捷徑向山上攀登,投下無數巨石,登時把道路封住。德鄂急令大軍後退,卻聽後隊喊聲大作,原來後路也被截斷了。

    德鄂親冒矢石,向前猛衝,只見英奇盤山頂上新月大纛迎風飄揚,大纛下站着十多人在指揮督戰。兆惠下令:“向前猛衝,不顧死傷。”一隊鐵甲軍開了上去,一半人持盾擋箭,一半人擡起路上的大石、馬匹、屍首、傷兵、盡數投入河中,清除了道路,一鼓作氣猛的衝去。前面數十名回人擋住。道路狹窄,清兵雖多,難以一涌而上,後面部隊卻繼續推上來,一時間路口擠滿了人馬。

    擋路的回人突然散開,身後露出數十門土炮來,清兵嚇得魂飛天外,發一聲喊,轉身便逃。土炮放處,鐵片鐵釘直往陣中轟來。總算那土炮只能放得一次,再放又要填塞炸藥鐵片,搞上半天,清兵都已退開。這數十炮轟死了二百多名清兵,又把他們去路截斷。

    兆惠又急又怒,忽聽得悉悉之聲,頸中一涼,一小團雪塊掉入衣領,擡頭望時,只見山峯上雪塊緩緩滾落。和爾大叫道:“大將軍,不好啦,快向後退!”兆惠掉轉馬頭,向後疾奔。衆親兵亂砍亂打,把兵卒向河中亂推,搶奪道路。只聽雪崩聲愈來愈響,積雪挾着沙石,從天而降,猶如天崩地裂一般,轟轟之聲,震耳欲聾。

    和爾大與張召重左右衛護兆惠,奔出了三裏多遠。回頭只見路上積雪十多丈,數千精兵全被埋在雪下,連都統德鄂也未逃出。向前眺望,一般的是積雪滿途,行走不得。兆惠身處絕境,四萬多精兵在一日兩夜之間全軍覆沒,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張召重道:“大將軍,咱們從山上走。”他左手拉住兆惠,提氣往山上竄去。和爾大施展輕功,手執單刀在後保護。

    霍青桐在遠處山頭望見,叫道:“有人要逃,快去截攔。”

    數十名蒙古兵在小隊長率領下飛奔而來,跑到臨近,見爬上來的三人都穿大官服色,十分欣喜,摩拳擦掌,只待活捉。兆惠暗暗叫苦,心想今日兵敗之餘,還不免被擒受辱。

    張召重一言不發,提勁疾上。他一手挽了兆惠,在這冰雪凍得滑溜異常的山上仍是步履如飛。和爾大雖然空手,拚了命還是追趕不上。張召重爬上山頂,一提之下,將兆惠甩起。數十名蒙古兵同時撲到。張召重把兆惠挾在腋下,“一鶴沖天”,從人圈中縱出。蒙古兵撲了個空,互相撞得頭腫鼻歪,回身來追,兩人早衝下山去了。和爾大被一名蒙古兵撲到扭住,兩人滾倒在地。其餘蒙古兵搶上前來,將他橫拖倒曳,拉到霍青桐面前。

    這時各隊隊長紛紛上來報捷。這一役正紅旗清兵全軍覆沒,逃脫性命的除兆惠與張召重外,不過身手特別矯捷而運氣又好的數十人而已。

    霍青桐等回到營帳,回人戰士將俘虜陸續解來。這時回人已攻破清兵大營,糧草兵戈,繳獲無數。俘虜中忽倫四兄弟也在其內。回人戰士報稱,攻進大營時發現他們被縛着放在篷帳之中。陳家洛詢問原委,忽倫大虎說:“兆大將軍怪我們幫你,要殺我們四人的頭,說等打了勝仗再殺。”陳家洛向霍青桐求情,放了四人。四兄弟自回遼東,仍做獵戶去了。

    這時哨探又有急報,戈壁中有清兵四五千人向南而來。霍青桐一躍而起,帶了十隊回兵上前迎敵。行了數十里,果見前面塵頭大起,霍青桐令旗一招,兩隊青旗回兵乘着戰勝餘威,向前猛衝。原來這是兆惠副手富德帶來的援兵,途中與兆惠及張召重相遇,得知清兵大軍覆沒,忙收集殘兵,向東撤退,哪知終於被霍青桐攔住。清兵兼程赴援,人困馬乏,人數又少,怎擋得住回人大軍乘銳衝擊。

    兆惠不敢再戰,下令車輛馬匹圍成一個圓圈,清兵弓箭手在圈內固守。回兵幾次衝鋒,衝不進去。霍青桐道:“他們負隅死守,強攻損失必重。現今我衆彼寡,不如圍困。“木卓倫道:“正該如此。”霍青桐下令掘壕。回兵萬餘人一齊動手,在清兵弩箭不及之處,四周掘起長壕深溝,要將清兵在大漠之中活活餓死渴死。到得傍晚,霍阿伊又帶領了回人援兵數千到達,在長壕之前再堆土堤。

    回人在黑水河英奇盤山腳大破清兵,再加圍困,達四月之久,史稱“黑水營之圍”。

    文泰來站在高處,遠遠望見兆惠身旁一人指指點點,正是張召重,心中大怒,從回人手中接過弓箭。徐天宏道:“這奸賊原來在此,只怕太遠,射他不到。”文泰來施展神力,拍的一聲,一張鐵胎弓登時拉斷,當下拿過兩張弓來,並在一起,一箭扣雙弦,將兩張鐵胎弓都拉滿了,手一放,羽箭如流星般直向張召重面門飛去。張召重一驚:“相距這麼遠,怎會有箭射來?”身子一側,那箭噗的一聲,插入他身邊一名親兵胸膛之中。

    衛春華道:“四哥,咱們衝進去捉這奸賊。”徐天宏道:“不行!不可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將令。”文泰來、衛春華等點頭稱是。衆人望着張召重,恨聲不絕,說道:“終有一日要拿住這奸賊碎屍萬段。”

    只聽得軍中奏起哀樂,回人在地下挖掘深坑,將陣亡的將士放入坑內,面向西方,然後埋葬。陳家洛等很是奇怪,詢問身旁的戰士。那人道:“我們是伊斯蘭教徒,死了魂歸天國,肉體直立,面向西方聖地麥加。”羣雄聽了嗟嘆不已。

    埋葬已畢,木卓倫率領回人全軍大禱,感謝真神佑護,打了這樣一場大勝仗。祈禱完畢,全軍歡聲雷動,各隊隊長紛到霍青桐面前舉刀致敬。

    衛春華道:“這一仗把清兵殺得心碎膽裂,也給咱們出了一口惡氣。”徐天宏沉吟道:“皇帝明明跟咱們結了盟,怎麼卻不撤軍?難道他這是故意的,要把滿清精兵在大漠中滅掉?”

    文泰來道:“我纔不相信那皇帝呢。他怎能料到霍青桐姑娘會打這大勝仗?他派張召重來,用意顯然不善。”衆人議論了一會,猜測不透。

    大家又都贊霍青桐用兵神妙。餘魚同道:“孫子曰:‘我專爲一,敵分爲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衆而敵寡。’想不到回部一位年輕姑娘用兵,竟是暗合孫子兵法。”周綺睜大了一雙圓眼,道:“你胡說八道!她打仗打得這樣好,你還說她是孫子兵法?我說是爺爺兵法,老祖宗兵法!”衆人都大笑不已。

    說話之間,只見陳家洛眼望霍青桐,顯得又是關切,又是擔心。衆人循着他目光轉頭望去,見她臉色蒼白,瞪着火光呆呆出神。駱冰走近前去,想逗她說話。霍青桐站起來相迎,突然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鮮血。駱冰嚇了一跳,忙搶上扶住,問道:“青妹妹,怎樣?”霍青桐不語,努力調勻氣息,喉口一甜,又吐出一口血來。香香公主、木卓倫、霍阿伊、陳家洛、周綺等都奔過來慰問。香香公主急得連叫:“姊姊,別再吐啦。”把姊姊扶入帳中,展開氈毯讓她躺下。

    木卓倫心中痛惜,知道女兒指揮這一仗殫智竭力,親身衝鋒陷陣,加之自己和部將都對她懷疑,她自然要滿懷氣苦,而最令她難受的,只怕是陳家洛和她妹子要好了,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嘆了口氣,走出帳來。

    他各處巡視,只聽得四營都在誇獎霍青桐神機妙算。走到一處,見數百名戰士圍着一位阿訇,聽他講話。那阿訇道:“穆聖遷居到麥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來攻。敵人有戰士九百五十人,戰馬一百匹,駱駝七百頭,個個武裝齊全。穆聖部下只有戰士三百十三人,戰馬兩隊,駱駝七八十頭,甲六副。

    敵人強過三倍,但穆聖終於擊敗了敵人。”一名少年叫道:“咱們這次也是以少勝多。”阿訇道:“不錯,霍青桐姑娘依循穆聖遺教,領着咱們打勝仗,願真主保佑她。可蘭經第三章中說:‘在交戰的兩軍之中,這一軍是爲主道而戰的,那一軍是不信道的,眼見那一軍有自己的兩倍。阿拉卻用他的佑護,扶助他所喜愛的人。’”衆戰士歡聲雷動,齊聲大叫:“真主保佑翠羽黃衫,她領着咱們打勝仗。”

    木卓倫想着女兒,一夜沒好睡。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便到霍青桐帳中探視,揭開帳門見帳中無人,嚇了一跳,忙問帳外衛士。那衛士道:“霍青桐姑娘在一個時辰前出去了。”木卓倫道:“到哪裏去?”衛士道:“不知道。這封信她要我交給族長。”木卓倫搶過信來,見信上寥寥寫着數字:“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緊包圍,清兵指日就殲。女兒青上。”

    木卓倫呆了半晌,問道:“她向哪裏去的?”那衛士向東方一指。

    木卓倫躍上馬背,向前直追,趕了半個時辰,茫茫大漠上一望數十里沒一個人影,怕她已轉了方向,只得回來。走到半路,香香公主、陳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訊迎來。衆人十分憂急,都知霍青桐病勢不輕,單身出走,甚是兇險。

    回到大帳,木卓倫派出四小隊人往東南西北追尋。傍晚時分,三小隊都廢然而返,派到東面的那小隊卻帶來了一個身穿黑衫的漢人少年。

    餘魚同一呆,原來那人正是穿男裝的李沅芷,忙迎上去,道:“你怎麼來了?”李沅芷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道:“我來找你啊,剛好遇上他們。”一指那小隊回兵道:“他們就把我帶來啦。咦,你怎麼不穿袈裟啦?”餘魚同笑道:“我不做和尚了。”李沅芷心花怒放,眼圈一紅,險險掉下淚來。

    香香公主見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對陳家洛道:“姊姊到底爲甚麼啊?怎麼辦呢?”陳家洛道:“我這就去找她,無論如何要勸她回來。”香香公主道:“我同你一起去。”陳家洛道:“好,你跟你爹說去。”香香公主去跟木卓倫說,要與陳家洛同去找尋姊姊。木卓倫心亂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爲了他們而走,這兩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煩惱,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頓足道:“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也管不得許多了。”

    香香公主睜大了一雙眼睛望着父親,見他眼中全是紅絲,知他憂急,輕輕拉着他手。

    李沅芷對別人全不理會,不斷詢問餘魚同別來情形。陳家洛對香香公主道:“你姊姊的意中人來啦,他定能勸她轉來。”香香公主喜道:“真的麼!姊姊怎麼從來不跟我說。啊,姊姊壞死啦。”走到李沅芷面前,細細打量。木卓倫聽了一愕,也過來看。

    李沅芷與木卓倫曾見過面,忙作揖見禮,見到香香公主如此驚世絕俗的美貌,怔住了說不出話來。香香公主微笑着對陳家洛道:“你對這位大哥說,我們很是高興,請他和我們同去找姊姊。”陳家洛這才和李沅芷行禮廝見,說道:“李大哥怎麼也來啦?別來可好?”李沅芷紅了臉,只是格格的笑,望着餘魚同,下巴微揚,示意要他說明。餘魚同道:“總舵主,她是我陸師叔的徒弟。”陳家洛道:“我知道,我們見過幾次。”

    餘魚同笑道:“她是我師妹。”陳家洛驚問:“怎麼?”餘魚同道:“她出來愛穿男裝。”

    陳家洛細看李沅芷,見她眉淡口小,嬌媚俊俏,哪裏有絲毫男子模樣?曾和她數次見面,只因有霍青桐的事耿耿於懷,從來不願對她多看,這一下登時呆住,腦中空蕩蕩的甚麼也不能想,霎等時之間又是千思萬慮,一齊涌到:“原來這人是女子?我對霍青桐姑娘可全想岔了。她曾要我去問陸老前輩,我總覺尷尬,問不出口。她這次出走,豈不是爲了我?

    她妹子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卻教我何以自處?”衆人見他突然失魂落魄的出神,都覺奇怪。

    駱冰得知李沅芷是女子,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見了她對餘魚同的神態,再回想在天目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是,風沙萬里的跟到,她對餘魚同的心意自是不問可知,心想餘魚同對自己一片癡心,現今有這樣一位美貌姑娘真誠見愛,大可解他過去一切無謂苦惱,只是見他神情落寞,並無欣慰之意,實在不妥,須得盡力設法撮合這段姻緣纔是。李沅芷問道:“霍青桐姊姊呢?我有一件要緊事對她說。”駱冰道:“霍青桐妹妹不知去了哪裏,我們正在找她。”李沅芷道:“她獨個兒走的麼?”駱冰道:“是啊,而且她身上還有病呢。”

    李沅芷急道:“她朝哪個方向走的?”駱冰道:“本來是向東北走的,後來有沒轉道,就不知道了。”李沅芷連連頓足,說道:“糟啦,糟啦!”

    衆人見她十分焦急,忙問原因。李沅芷道:“關東三魔要找翠羽黃衫報仇,你們是知道的了。這三人一路上給我作弄了個夠。他們正跟在我後面。現下霍青桐姊姊向東北去,只怕剛好撞上。”

    原來李沅芷在孟津寶相寺中見餘魚同出家做了和尚,悲從中來,掩面痛哭。餘魚同竟然硬起心腸,寫了一封信留給陳家洛等人,對她不理不睬,飄然出寺。李沅芷哭了一場,收淚追出時,餘魚同已不知去向。她追到孟津城內,在各處寺院和客店探尋。

    哪知意中人沒尋着,卻又見到了滕一雷、顧金標、哈合臺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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