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段宜勇道:“你和郝建省長兩員虎將從沙州調過來,肯定能大大提高南江的速。”
姬程知道段宜勇是在試探自己,道:“以後我就要在段書記的領導下,你指在哪裏,我打在哪裏。”
段宜勇笑眯眯地道:“哪裏,哪裏,我們羣策羣力,共同把南江的事情辦好。明強部長還得多支持我們南江,有堅強的組織保障,南江的發展速度才能真正提起來。”
省委組織部部長是常委,要求是外地人擔任,且經常輪換。但是對副部長們就沒有這種要求,所以副部長們反而容易有話語權。段宜勇要成爲一名真正有權威的省委書記,上級組織部門的支持相當重要。
姬程與段宜勇是初次見面,互相摸不清其性格,只能說些沒有營養的話。
等到高義雲和於明強來到會所,氣氛就變得熱烈起來。熱烈其實就是一種大家都需要的氛圍,是在場多數人齊心合力的結果。
酒至中途,高義雲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個重磅炸彈:“今天傳來消息。衛國省長要調到江東省工作。”
於明國作爲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又是高義雲親信,在十幾天前就聽到風聲。因此並不覺得奇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我上次到北京辦事,就聽到些風聲,傳言終於變成真的了。”
段宜勇吃驚不小,道:“接任者確定了嗎?”
高義雲道:“新省長人選還沒有定。”
這兩年,北湖省省委書記和省長先後調走。未來北湖政壇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高義雲是省委老資格領導,是絕對值得依靠的力量。說不定隔個兩三年他也會調走或到人大或政協。但是至少在這二三年內給自己以支持,讓自己在省委書記寶座上能夠完全掌控局面。想到這一點,他看着高義雲的目光有發生了變化,心理天平朝着這個方向更加傾斜。
這是一頓讓人愉悅並且很重要的飯局。段宜勇算是這個小圈子裏新加入成員,主動頻頻舉杯,給高義雲敬酒,給於明強敬酒,還給姬程敬酒。高義雲職務最高,年齡最大,對於段宜勇的敬酒處之泰然,喝半口就行了。於明強與段宜勇級別相同,都是實權派。對幹了一杯。姬程原本想站起來與頂頭上司喝一杯,後來覺得在於明強面前對段宜勇太過客氣似有不妥,便微微擡起屁股。與省委書記喝了一杯。喝完之後,他還亮了亮杯子,表示喝得乾乾淨淨,以示尊重。
酒足飯飽,高義雲和於明強率先離開。
段宜勇頗有酒意,與姬程站在門前望着小車離塵而去。姬程略有酒意地道:“黨委決策。政府執行,我是堅決執行段書記制定的大政方針的。”
姬程作爲省委常委。何談政府執行,這讓段宜勇感覺有些奇怪,道:“這是何意?”
姬程噴了口酒氣,道:“我要到政府那邊任副省長,與郝建省長一起參加補選。相關文件估計近期就要到南江,我提前給書記做一個彙報。”
段宜勇道:“你能兼政府那邊的職務,那自然更好。”
姬程道:“郝建省長雖然人年輕,可是很有資歷,出任過市縣委書記,曾經是當時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現在是全省最年輕的大省長。他工作水平高,工作作風大膽潑辣,一定會將省政府工作搞好,完全黨委決策。”
郝建是李浩然嫡系,段宜勇原本就在心中有一根硬刺。姬程沒有一句批評,又成功地在段宜勇心裏栽上另一根刺。工作水平高,工作作風大膽潑辣,這是讚語。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也可以理解郝建極有可能不聽省委的招呼,獨立行事。
郝建壓根沒有想到躺着也中槍,開槍者還是一起從沙州走出來的姬程。在沙州,他從來沒有將姬程當成對手,只是當成一個普通同事。可是姬程將郝建當成了對手,並且對郝建成爲南江省長深懷不滿。
一個人可以選擇誰來做朋友,但是他很多時候不能選擇誰來做對手。
一個人可以選擇與人爲善,專心做事,但是他不能讓對手停止攻擊,停止破壞。
郝建正在南江省委招待所等待段穿林,突然耳朵有點發熱,對晏春平道:“在民間,耳朵發熱是什麼說法?”
晏春平的父親晏華是一位對民風民俗十分在行的民間智間,晏春平深受其父影響,道:“估計是有人在念着你。”
郝建感到手機在顫動,他伸手拿手機時,問道:“是正念,還是反念?”
晏春平笑道:“郝省長,這個無法判斷。”
郝建拿出在顫動的手機,見是蒙厚石電話,便道:“蒙叔,你好。”
蒙厚石曾經出任過沙州省政府祕書長,是沙州歷史上最爲超脫的祕書長,之所以能夠超脫,是因爲他和省長朱建國是鐵哥們。省長朱建國、沙州省政府原祕書長蒙厚石與沙州省長楊森林的父親曾經是沙州機械廠同事,朱建國是團支部書記,蒙厚石和楊森林則是車間技術骨幹,武鬥開始以後,三位年輕人都參加了廠裏的紅旗造反派戰鬥隊。楊森林父親在武鬥時救過朱建國一命,自己死了。後來朱建國仕途順利,從最基層的團支部書記一直做到了北湖省長,蒙厚石就變成了超脫的沙州省政府祕書長。
郝建在公共場合,總是稱呼蒙厚石爲祕書長,私下場合就稱之爲蒙叔。蒙厚石的侄女蔣笑嫁給了郝建的哥哥侯衛國,郝建稱蒙厚石爲蒙叔是順理成章的事。蒙厚石爲了拉近郝建與朱建國的關係,費了不少勁。再加上朱建國與許德才走得較近,所以省長朱建國接納了郝建,將其作爲在東首的一塊基石。
蒙厚石道:“得到確切消息,建國調走,江東省,談話了。”
郝建很是意外,道:“沒有聽到風聲啊。”
蒙厚石道:“這一次調整很突然,建國也是最近才知道,談話後才告訴我。你抽個時間,我們一起到建國家裏去吃個飯。”
郝建道:“好,我隨時都可以過來。”
蒙厚石在電話里長長嘆息一聲,道:“我之所以沒有做到更高職位的想法,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到了建國這個位置,高層有點風吹草動,他也得挪窩。我這個說法有點消極,你不要受影響。”
郝建道:“蒙叔,我能夠理解你,我有時也會有相類想法。”
蒙厚石笑道:“等到六十歲才應該有這種想法,你現在尚早。”
通完電話,郝建情緒不由自主地低落下來。他在東首工作經營這些年,有許德才和祝焱兩位直接領導,還有省長甘霖這條間接關係,三位領導足以讓他在東首大展拳腳,做出一番事業來。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在極短時間裏,看起來牢不可破的陣線轉眼就變得支離破碎,許德才重病,李浩然甘霖調走。他此時的感覺猶如突然被抽走了屁股下面的板凳,身體失去了重心。
晏春平從郝建支言片語中嗅到一絲不好的信息,隨後見到郝建表情陰沉下來,趕緊藉着給段穿林打電話,走到屋外。
當晏春平陪着段穿林走進房間,又見到了春風滿面的郝建。
段穿林直言道:“我又來給郝省長找麻煩,還是東湘縣金礦尾礦之事,亂排廢水現象又死灰復燃。”郝建問道:“有一件事我覺得很怪異,政府有專門的環保部門,還有縣、鎮兩級政府,以及村兩委會,爲什麼總是記者將環保事件捅出來。這不是一件兩件,而是無數件。不是一地兩地,而是無數地,成爲普遍性的事情。”
段穿林喝着益楊茶,先沒有回答郝建的問題,道:“省長,今年新茶還沒有出來,我怎麼覺得這茶還是新茶的口味。”
郝建道:“這個太簡單了。我專門弄了一個小冰箱,專門存放茶葉,至少在一年內,茶葉
味道如新。”
晏春平將房門輕輕帶過去,到門口當起了門神,如果不是特別要緊的人或是發生特別重要的事,都不能打擾郝建和段穿林的談話。段穿林身份很特殊,作爲中央大報駐東首記者站的負責人,有着意想不到的能量。雙方既然通過沙州學院段衡山校長髮生了密聯繫,便要好好維持。
段穿林喝了兩口茶,道:“這個問題說起來也簡單,也就是兩方面的事情,從記者角度來說。我們天天伸長鼻子、擦亮眼睛、旋轉耳朵,要從東首找出可以報道的事,這是我們的天職。有的記者長期報道某一方面的問題。久而久之就有了寬闊的視野,敏銳的視角,以及有用的人脈,所以我們能夠發現問題很正常。從官員的角度來說,他們有可能是不具備專業知識,比如村委會的人、鎮上的幹部,他們對尾礦污水的危害性認識不夠。還有可能是有利益糾葛。比如環保局的人,他們與排污企業有種種聯繫,形成利益共同體。還有的是看問題角度不同。比如縣裏、市裏能夠容忍不定量的排污,是爲了總值。”
郝建豎起了大拇指,誇道:“穿林分析得很到位。我始終認爲污染問題是一個階段產物,我們很難超越這個階段。當然。這個說法是指全局來說,在某個局部還是有可能治理好污染問題。”他翻開段穿林帶來的報告,裏面有許多觸目驚心的畫面,除了一些小金礦死灰復燃以外,還有張木山的慶達集團下屬金礦的污染畫面。
段穿林道:“我知道郝建省長是初上任,還是代理省長,所以沒有把材料往上面捅。但是我還是真誠地希望能把這事徹底治理一番,郝建省長以前在成津工作時。面對鉛鋅礦的污染,搞得有聲有色。這一次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郝建在成津大刀闊斧地治理礦山,其實有三個前提條件,一是當時省里正在大搞礦山整治,有大的背景支撐;二是省委書記許德才在後面大力支持,有堅強後盾;三是他當時是縣委書記,掌握決策權。在三個前提條件下,他又利用章永泰案件爲突破口,這纔將成津礦業秩序來了一次大整頓。而這一次與前一次不太一樣,雖然行政級別高了,可是還不如當時的底氣足。
郝建道:“這份材料是送給我的。”
段穿林道:“當然,暫時不捅到上面去。”
郝建拿起了筆,在材料上寫道:“請環保局着手調查,儘快拿出整治方案,能爭取上級資金更好,在省政府常務會進行研究。郝建。”
晏春平拿到有郝建簽字的文件後,先用照相機將文件照了下來,然後將文件用自己的記錄本記錄下來,內容包括是什麼文件,主要內容,郝省長簽字內容。最後一格則空白,用來填寫辦理情況。
這不是一本正式的記錄本,對於晏春平來說卻是比正式記錄本更加重要的記錄本,有了這個記錄本,晏春平就能夠隨時知道郝建簽了什麼字,哪些事情落實了,哪些事情沒有落實。
在前往南江之前,父親晏華喝了二兩燒酒,坐在家裏指導着大學畢業、在領導身邊工作數年的兒子。最初晏春平頗不耐煩,認爲父親那一套過時了。可是聽到這幾句話,他被說服了。
滿臉通紅的晏華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你給領導當祕書,不要想着那些扯虎皮做大旗的爛事,老老實實將郝建每天的要求記錄下來,以後郝建問起來,你才能夠說得清楚。以前皇帝不是有個起居注。”
晏春平急忙打斷道:“停,爸,起居注,你怎麼知道起居注?”
晏華撇了撇嘴,道:“別看你爸是小學文化,我看的古書不比你少。起居注就是記錄皇帝一言一行的,包括皇帝與那個宮女睡了覺都記得明明白白,你不要以爲這是小事,這是關於國家繼續人的大問題。”
晏春平看着微醉的父親,一股敬意油然而生,高手在民間,果然有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