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裏已是下午五點多了,郝建去醫院探望彭崗。
看到他時,郝建都差點認不出來了,醫生說頭被打破了,肋骨斷了三根,頭上身上纏住了厚厚的繃帶,都不用穿衣服了,露着兩隻骨碌碌的眼睛,在與杜若琳說笑。看到郝建進來,就把身子扭了過去,給了一個後背。
“哼,都當局長了,還耍小孩子脾氣啊!傷處還疼麼?”郝建一句話,彭崗又扭過身來,氣憤道:“我那是小孩子脾氣嗎?你看那些刁。。。”
“胡說,我可要警告你,作爲一個局長,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刁民兩個字,誰是刁民啦,我看刁民就是被你們這些刁官逼出來的。”
“可他們不應該把你和邱書記扣下來啊!”
“扣?怎麼是扣?曾三爺是邀我去他家作客啊,他還幫我做了工作,今天三灣村的移民全部搬出來了!”
“真的?哥,那太好了!”
“郝建哥,弟妹也說你一句,你看彭崗都這樣了,怎麼也是爲了工作,就算過急了點,你也不應該處分他!”
“若琳,當時我也是情不得已,不這樣說,你說那些移民會答應嗎?我又能夠走到他們心裏去嗎?曾三爺替他說了情,處分當然不存在了,呵呵,我就知道曾三爺會這樣的。若琳,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說完郝建交待了護士幾句就走了,吳新志和吳鐵蘭請吃飯呢。
“彭崗啊,我現在才知道你哥爲什麼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縣委書記,而且還當得這樣好了!”
“爲什麼?”
“你哥工於心計,隨時都到關心別人想些什麼啊!”
“老婆,你給我說了,是不是要我向他學習啊!”
“你可別學這些,你要是再學點點,我怕控制不了你!”
“老婆,都說了,你是腦袋我是手,全聽腦袋的。”
“剛削好的,吃了!”
“嗯!”彭崗深情地看了眼妻子,咀嚼了一嘴巴的甜蜜。
飯是在吳新志家裏辦的,吳鐵蘭特意請了半天假過來幫忙,繫了圍裙,遞味精遞醬油的,看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郝建看到滿桌子菜,便騰出手來往鼻子下扇了扇,“嗯,好香!”
“老吳弄得,還不錯吧!”
“色香味俱全,豈只不錯,新東方廚師都不見得弄出這個味道來,姐,你還是嫁了吧!”
“去,去,我給你們拿酒去!”吳鐵蘭俏臉一紅,往酒櫃裏走去。
他們兩人的事情基本定下來了,郝建酒喝得很高興,回來的時候酒興盎然,老是睡不着,逮住手機號碼就挨個打過去。不過多半都接不通,除了林婉茹和老爸彭富國的,林婉茹說了聲和宋語希正在老師家裏,便匆忙掛了。彭富國則是對他大訓了一通,縣法院出了這麼大的漏子你還不重視,你這個縣委書記幹嘛去了。
好大的事情,不就是老游上訪的事情?何況這又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他還在吉衛縣塔山鄉,八杆子也打不到他身上。
他翻到了月琴嫂子
的電話,猶豫了一下,電話最終還是打了過去,響了一陣,對方接聽了。
郝建有絲緊張,有絲不安。"你……還沒睡吧?"他搶在對方前面,問了一聲。
對方笑笑:"沒呢,正看韓劇呢,激動死我了。"
"你也看韓劇?"郝建真是意外,她居然愛看韓劇,以前可從沒聽她說過。
"我也是最近才入迷的,你還別說,韓國人就是會賺眼淚。"她像是真的入迷了,一邊跟郝建說話,一邊還爲電視劇裏的人物發出吁嘆。郝建在電話這邊,能清晰地聽見電視劇裏的對話聲。
說了幾句話,大約是她才意識到跟她說話的是縣委書記,這才"媽呀"一聲,關了電視,正經道:"你還沒睡啊?"
"喝了點酒,睡不着。"郝建實話實說。
"……"這句話的意思太豐富了,她忽然就不知該作何回答。
"我想問問你,老遊那案子,有進展沒?"郝建說。
她猶豫了一下,道:"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來了?"
"沒事,我也是睡不着,隨便問問。"
她顯然已經意識到什麼,回答也一本正經起來:"這案子還擱着,情況都跟你彙報過,查無實據,誰也不敢冒下結論。"
"柳建立呢,他最近忙什麼?"
"他還能忙什麼,一門心思跑官唄,怎麼,又找你了?"
"沒。"他笑了一聲,爲她的坦率,爲她的不避諱。
"你可得掌握好原則,這個人,怎麼說哩,雖然是我親弟弟,但我覺得有點陰暗。"
"知道。"他的語言開始變短,跟她說話,總是很省力,用不着長篇大論,幾個字,似乎就能把意思說透。
"早點兒休息吧,別熬得太晚。"她說。
"知道。"
"身體是你自己的,熬壞了,沒人心疼你。"她又說。
"知道。你也一樣!"
然後兩人就都無話了,抱着電話,互相聽對方的呼吸聲。這種情況常有,有時候他們能抱着電話,就這麼靜靜地聽上半小時。
"行,你也休息吧,攪得你電視都看不成。"最後他說。
她似乎很聽話,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摁了電話。
郝建知道,雖然柳月琴沒說什麼,至少她是關心她弟弟,同胞心連心呢,他與法院這邊聯繫比較少,情況也知道的不多,但是對於柳建立的爲人知道一些,正如她姐說的,有些陰暗。
郝建越發睡不着了。 爆炸聲異常的響亮。
誰也沒想到,它會響在法院的大樓下。
驚心、震耳,能讓人背過氣去。
真可謂驚心動魄!
這一天,古陽人民法院一派肅穆,莊嚴的氣氛籠罩了一切,縣鄉兩級人大聯合組成的"依法構建和諧社會工作領導小組"正在評議縣人民法院文明執法工作。
去年年底,縣法院未通過行風評議,被市區兩級掛了黃牌,眼下整改時間已到,如果此次仍然通不過評議,縣法院就要換班子
了。
評議會場設在五樓多功能會議廳內。一大早,法院的工作人員就樓上樓下地忙碌着,衛生要打掃,樓道要再次清洗一遍,門口要放大汽球,鮮紅的條幅要懸掛起來。等一切忙碌完畢,市區兩級的領導還有人大代表就已陸續到會。
院長柳建立這一天格外的精神,儘管天氣悶熱,他還是西裝革履,穿戴得異常整齊,絲毫不敢馬虎。
頭髮前一天剛剛在威格斯理容店洗染過,面部也做了泰式美容,失去的光澤似乎又恢復了過來。民事二庭女庭長許豔容打趣說:"院長今天容光煥發,跟做新郎一樣。"柳建立瞅瞅樓道,見有工作人員站在不遠處,遂悄聲道:"放嚴肅點,今兒個不敢亂開玩笑。"許豔容討了沒趣,但也沒覺不自在,微微笑了笑,往會議廳去。
柳建立望着許豔容的背影,心裏暗自感嘆一聲:女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樣,這許豔容,什麼時候都能讓男人生出慾望。聽見樓下有腳步聲傳來,忙收起瞎想,腳步鄭重地往會議廳去。
進會議廳的一刻,柳建立忽然想,樓下該不該設道崗?正要跟辦公室主任說這事兒,又一想,眼下正在構建和諧社會,開評議會亂設崗,會不會顯得自己心虛,讓別人借題亂髮揮?聽說檢察院那邊評議,就因設了崗,讓人大主任賈道明一頓狠批。
後來證明,柳建立這想法實在是錯,就因他這一小小的失誤,讓老遊鑽了空子,老遊居然長驅直入毫無攔擋地就奔進了會場。當然這是柳建立等人的想法,至於事實到底如何,怕是這輩子,柳建立都不得而知。
會議按時召開,時間剛到八點半,主持人便宣佈開會,柳建立清清嗓子,開始向大會作述職報告。
這時候老遊剛好跳下公交車。
老遊是坐三碼子趕到城裏的,天太早,長途車還沒上路,老遊怕耽擱,昨兒夜就僱好了三碼子。
老遊本來想讓三碼子徑直把他送到法院,又一想,自個兒幹事兒,不能連累人家,三碼子剛進城,他就嚷嚷着下來了。開三碼子的王十娃還說:"我在橋頭等你啊,你抓緊點兒,辦完事兒就回來。"老遊心裏笑了笑,你不用等,你也等不到。
這一天的老遊跟平日完全兩樣,儘管穿的還是那身髒衣服,腳上還是那雙爛掉指頭的破膠鞋,可他真是跟平日不一樣。
走路的姿勢,說話的口氣,還有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樣。
怎麼說呢,老遊突然有了一種氣概,這氣概王十娃這樣的人看不出來,要是能看出來,王十娃也不會拉他進城,直接把他捆了交給公安就行。
“不用等我了!”
老遊向公交司機招了招手,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味道,跳下公交車,挺了挺腰,挺腰這個動作就能看出,老遊不一樣了。
以前走路,他的腰始終弓着,跟駝背差不多,頭始終勾着,從沒見他挺胸闊步。
今兒不,今兒豁出去了他就是大爺,連着挺了幾下腰,將平日伸不展的腰一下給挺展了,然後,大踏步地就往法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