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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與火之歌 - 第五十八章 瓊恩(十二)字體大小: A+
     

    那晚他夢到野人們嚎叫着從鬼影森林而來,戰號嗚咽,鼓聲隆隆。進本站。嘣咚嘣咚嘣咚的聲音傳來,每個心跳間足有1000聲。有人拿着長矛,有人帶着弓箭,有人舉着斧頭。異鬼們乘坐着白骨戰車,拉車的狗們大如馬匹;巨人們笨重行進在隊伍中間,身高40尺,拖着橡樹大小的戰錘。

    “頂住!”瓊恩·雪諾大喊,“擊退他們!”他站在長城頂上,獨自一人。“放火!”他哭喊着,“燒死他們!”但沒人理會他。

    他們都走了,他們拋棄了我。

    着火的箭桿嘶嘶地上竄,尾部拖着火舌。衣衫襤褸的守夜人翻滾着倒下,黑斗篷在燃燒。敵人們像蜘蛛一樣爬上冰牆,這時一隻鷹喊叫:“雪諾。”瓊恩身穿黑色結冰的盔甲,但他手中的劍刃被火燒的通紅。死人們不斷地爬上長城,他把它們推下去再摔死一次。他殺死一個灰鬍子和一個還沒長鬍子的男孩,一個巨人,一個齲齒的瘦男人,一個長着濃密紅髮的女孩。等他認出是耶歌蕊特時已經太晚了,她走了就像她的出現一樣突然。

    世界漸漸隱入紅色的迷霧。瓊恩突刺、劈砍、猛切,他砍倒了唐納·諾伊和“聾子”迪克·佛拉德;“斷掌”科林雙膝跪倒在地,徒勞地想止住脖子上流出的鮮血。“我是臨冬城公爵,”瓊恩大叫。突然站在他面前的人變成了羅栢,他的頭髮被溶化的冰雪打溼了,“長爪”砍下了他的頭。然後,一隻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開始旋轉……

    ……醒來時,烏鴉正在啄食他的胸膛。“雪諾,”鳥兒尖叫,瓊恩揮開它。烏鴉尖聲表示不滿,拍打着翅膀飛上牀柱,藉着黎明前的暗光惡狠狠地盯着瓊恩。

    天已經亮了,現在是狼時。不久太陽就要升起,四千野人將會如潮水一般涌過長城。瘋狂的舉動。瓊恩·雪諾用燒傷的手抓了抓頭髮,想再次確認自己在做些什麼。一旦城門打開,事情將無法挽回。應該是熊老去跟託蒙德談判,應該是傑里米·萊克(jaremyrykker),或者“斷掌”科林,或者丹尼斯·梅利斯特,或者其他某個經驗豐富的人。應該是我的叔叔。然而,這些疑慮都太遲了。任何選擇都有其風險,任何選擇都有其結果。他會把這條路走到底。

    他起身在黑暗中穿上衣服,房間中迴盪着莫爾蒙的烏鴉的喃喃抱怨。“玉米,”烏鴉說道,“國王,”“雪諾,瓊恩-雪諾,瓊恩-雪諾。”這很奇怪。據瓊恩回憶,以前烏鴉從來沒說過他的全名。

    他在地下飯廳跟同僚們共進早餐,有炸麪包、煎蛋、血腸,還有大麥粥,喝的是黃啤酒。一邊進餐,他們又再一次檢查各項準備工作。“全都準備就緒,”波文·馬爾錫向他保證,“如果野人遵守協議的條款,一切都將遵照你的吩咐進行。”

    如果野人不遵守呢,將演變成流血和屠殺。“記住,”瓊恩說道,“託蒙德的人又冷又餓,還擔驚受怕。如同我們有些人仇恨他們,他們有些人同樣仇恨我們。大家正行走在鋼絲上,包括他們和我們。稍有不慎,我們都將跌入萬劫不復。如果今天出現流血,最好不要是我們中的某人射出第一支箭,否則,我以舊神和新神的名義發誓:我將砍下第一個射箭那人的腦袋。”

    他們用眼神、點頭或喃喃低語回答他,諸如,“遵命”、“沒問題”、“是,大人。”接着,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起身扣上劍帶,穿上保暖的黑斗篷,然後大步走入外面的嚴寒之中。

    最後離開餐桌的是“憂鬱的”艾迪·托勒特,他是夜間抵達的,同來的還有從長墳堡過來的六輛運貨馬車。“婊子墳”,如今黑衣兄弟們稱之爲要塞。艾迪被派來召集儘可能多的矛婦,只要他的馬車能裝下,然後帶她們回去加入那裏的姐妹們。

    瓊恩看着他掃蕩完一大塊夾着鬆軟蛋黃的麪包。再次看到艾迪憂鬱的臉龐有種奇怪的欣慰。“修復工作進展如何?”瓊恩問他的老事務官。

    “再有十幾年應該能做完,”托勒特用他那一貫憂鬱的口吻回答道,“我們剛到的時候,城堡里老鼠氾濫成災。矛婦們殺死了那些可惡的傢伙。現在城堡裏矛婦氾濫成災,這些日子我都想要那些老鼠們回來。”

    “你平時是怎麼在埃恩·伊梅特手下做事的?”瓊恩問道。

    “通常是黑梅里斯(blackmaris)爲他服務,我大人。至於我,我有騾子,內特萊斯(nettles)說我們是親戚。的確,我們有同樣的長臉,但我可遠沒有它們倔強。反正我從來不認識它們的母親,我以名譽擔保。”他吃下最後一口雞蛋,嘆口氣道,“我就喜歡新鮮鬆軟的雞蛋,如果這事合大人的心意,不要讓野人們把咱們的小雞都吃光了。”

    來到院子裏,東方的天空纔剛開始發亮,放眼望去見不到一絲雲彩。“今天是個做這事的好天氣,看來是如此,”瓊恩說,“美好的一天,暖和晴朗。”

    “長城將會哭泣。而冬天就要來了。這很反常,我大人。要我說,這是個壞兆頭。”

    瓊恩微笑道,“那麼雪天又如何呢?”

    “更壞的兆頭。”

    “你想選哪種天氣?”

    “那種足不出戶的天氣,”‘憂鬱的’艾迪說道,“如果大人高興的話,我應該回去陪我的騾子們。我一離開,它們就會想我。我敢說它們比矛婦們更想我。”

    他們在那裏分開,托勒特往東路走,他的馬車在那邊等着,瓊恩·雪諾走向馬廄。薩丁已經爲他的坐騎配好馬鞍和繮繩等着他到來,一匹灰毛烈馬,鬃毛又黑又亮像是學士的墨水。如果是出去巡邏,瓊恩不會選擇它作爲坐騎。但今天早上最重要的是看起來有司令的派頭,爲此這匹公馬纔是最佳選擇。

    “他的尾巴”也在等着他。瓊恩從來都不喜歡守衛們包圍着自己,但今天讓幾個好手站在身旁似乎是明智之舉。他們包裹在一身冷酷的裝備裏:鍊甲、鐵半盔、黑斗篷,手裏握着長矛,腰上彆着劍和匕首。爲此,瓊恩沒考慮自己手下的任何一個小毛孩和老人,而是選擇了八個壯年:泰和穆利,‘左手’盧,大里德爾,羅裏(rory),‘跳蚤’福爾克(fulktheflea),‘綠矛’加列特(garrettgreenspear),還有萊瑟斯(leathers),黑城堡的新任教頭,選他是爲了給自由民宣示:即使是曾經爲曼斯攻打長城戰鬥過的人,都能在守夜人軍團裏獲得榮譽的高位。

    當一抹深紅的光暈出現在東方天際,他們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到城門前。羣星正在隱去,瓊恩想,等它們再次出現,將會照耀一個永遠改變的世界。幾個後黨人站在梅麗珊卓女士的夜火餘燼旁觀望。瓊恩瞥了一眼國王塔,他瞥到窗戶後面有一道紅光。至於賽麗絲王后,他沒看到任何動靜。

    到時間了。“打開城門,”瓊恩·雪諾輕聲說道。

    “打—開—城—門!”大里德爾咆哮,他的聲音就像打雷。700英尺高的上方,哨兵們聽到命令,吹響了戰號。聲音響起,迴盪在長城內外的世界。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長聲,彷彿有千年之久,這表示遊騎兵歸來。今天這代表了其他涵義。今天它在呼喚自由民回到他們的新家。

    漫長通道的兩端,大門搖擺着打開,鐵柵欄升起。黎明的曙光在冰牆上閃亮,粉紅、金黃、靛紫。‘憂鬱的’艾迪沒有說錯,長城不久將會哭泣。諸神保佑哭泣的只有長城。

    薩丁引領他們走進通道,他手裏提盞鐵提燈爲他們照亮陰暗的通道。瓊恩牽着坐騎緊隨其後,然後是他的護衛們。再後面是波文·馬爾錫和他的事務官們,有二十個人,每人都指派了任務。上面,‘御林的’烏爾馬負責守衛長城,另有四十名黑城堡最好的弓手,準備稍有異常就是一輪箭雨射下。

    長城以北,‘巨人剋星’託蒙德已在等待,他騎着一匹矮小馱馬,那馬太過瘦弱看起來幾乎不能承受他的重量。他倖存的兩個兒子跟在他身邊,‘高個’託雷格和年幼的戴溫,同行的還有六十名戰士。

    “哈哈!”託蒙德叫道,“護衛,是嗎?現在,如此做法信任在哪兒呢?烏鴉?”

    “你比我帶的人多。”

    “我承認。過來我這兒,小子。我想讓我的自由民見見你。我有數千人從沒見過一位司令大人,這些成年人從小就被教育:如果不聽話,遊騎兵就會吃掉他們。他們需要仔細看看你——身穿老舊黑斗篷的長臉小子。他們需要知道守夜人沒什麼可怕的。”

    我寧願他們永遠別知道這點。瓊恩從燒傷那隻手上摘下手套,放兩根手指在口中吹響口哨。白靈從大門飛奔而來。託蒙德的馬猛得後退差點兒讓這位野人摔下馬鞍。“沒什麼可怕的?”瓊恩問道,“白靈,站住。”

    “你是個黑心的雜種小子,烏鴉大人。”‘吹號者’託蒙德將自己的戰號放在脣邊,號聲撞上冰牆迴響像是滾滾雷聲,然後第一批自由民開始涌向大門。

    從黎明直到黃昏,瓊恩都在看着野人們通過城門。

    最開始是人質們——100個年齡介於8歲和16歲之間的男孩。“你要的血價,烏鴉大人,”託蒙德聲稱,“我希望他們可憐母親的哀號不會縈繞在你每晚的睡夢裏。”有些男孩由父親或母親領到門口,有些是由年長的兄弟姐妹,更多的則是獨自一人。十四、五歲的男孩幾乎成人了,所以不願意被人視作依附母親的孩子。

    男孩們通過門口時,兩個事務官負責計數,在一個長羊皮卷軸上登記每個人的名字。另一個事務官收繳他們的貴重物品作爲通行費,並記錄下來。男孩們即將來到一個他們以前未曾到過的地方,服從自己親族數千年來的敵人的命令,然而瓊恩沒有看到眼淚,沒有聽到母親的哭聲。他們是冬天的人民,瓊恩提醒自己,來自眼淚在臉上就會結冰的冰寒之地。進入那個陰暗通道時,沒有一個人質猶豫不前或試圖潛逃。

    six幾乎所有的男孩都很瘦,有些不是一般的瘦,雙腿細長胳膊像麻桿。這是瓊恩早已料到的。另外,他們形態、個頭、膚色各不相同。他看到有高個男孩和矮個男孩,有棕發男孩和黑髮男孩,有甜美金髮和草莓黃髮,還有‘火吻而生’的紅髮,像耶歌蕊特。他看到有帶傷疤的男孩,跛足的男孩,麻臉的男孩。許多大齡男孩已經長了毛絨的臉頰和纖細的小髭鬚,但只有一個傢伙長着託蒙德一樣的厚鬍鬚。有些穿着上好的軟毛皮,有些穿着熟皮革和殘缺不全的盔甲,更多男孩穿的是羊毛皮和海豹皮,少數幾個衣衫襤褸,甚至有一個渾身赤·裸。許多男孩帶着武器:尖長矛,石頭錘,骨刀、石刀或龍晶刀,狼牙棒,刺網,甚至到處都生鏽的舊劍。硬足(hornfoot)男孩腳步輕快,赤腳穿過雪堆。其他男孩腳下穿了‘熊爪’(bearpaws),走在同樣的雪堆之上,從來不會踩破冰殼。六個男孩騎着馬,兩個騎着騾子。一對兄弟牽着一隻山羊。最高大的人質有65英尺,但長着嬰兒臉;最矮小的人質是個自稱九歲大的瘦小男孩,但看起來超不過六歲。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那些大人物的兒子們。他們通過門口的時候,託蒙德特意給瓊恩指出來,“那個男孩是‘破盾者’索倫(sorenshieldbreaker)的兒子。”他說的是一個高個男孩。“那個他和走在一起的紅頭髮,他是‘國王血脈’格瑞克的兒子,與‘紅鬍子’雷曼一脈相傳,聽他告訴你吧。你要是想聽真相的話,其實是‘紅鬍子’的弟弟一脈。”兩個男孩看上去非常像雙胞胎,但託蒙德堅持說他們是表兄弟,相隔一年出生。“一個是‘獵人’哈爾勒(harlethehuntsman)的種,另一個則是‘英俊的’哈爾勒的,都是同一個女人生的。兩個父親互相憎恨對方,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把一個送到東海望,另一個送到影子塔。”

    其他人質的父親諸如,‘流浪者’霍爾德(howdwanderer),布羅格(brogg),‘海豹剝皮人’德溫(devynsealskinner),‘木頭耳朵’凱萊格(kylegofthewoodenear),‘白麪具’莫納(mornawhitemask),‘大海象’(greatwalrus)……

    “‘大海象’?真的嗎?”

    “來自冰封海岸的人都有奇怪的名字。”

    三個人質是‘獵鴉’阿夫因的兒子(阿夫因是臭名昭著的掠襲者,被‘斷掌’科林殺死),至少託蒙德堅持這麼認爲。“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兄弟,”瓊恩注意到。

    “同父異母的兄弟,不同的母親生的。阿夫因的老二是個小東西,甚至比你的還小,但他從來不羞於使用它。他在每個村子都有一個兒子。那個——”

    他指的是那個矮小的鼠臉男孩,託蒙德說道,“那個是‘六形人’瓦拉米爾的崽子,你記得瓦拉米爾嗎,烏鴉大人?”

    他記得。“異形者。”

    “是的,他曾經是。此外還是個品行不端的小矮子。現在死了,很有可能。戰役之後就沒人再見到過他。”

    其中有兩個男孩是女孩喬裝的。瓊恩看到她們後,下令讓羅裏和大里德爾帶她們過來。一個很溫順地過來了,另一個又踢又咬。這可能導致不好的收場。“這兩個也有大人物父親嗎?”

    “哈哈!這兩個乾瘦的東西?不大可能。抽籤選出來的。”

    “她們是女孩。”

    “是嗎?”託蒙德從馬鞍上斜眼瞅着這對兒女孩。“我和烏鴉大人打了賭:你們兩人誰的老二更大?脫下她們的馬褲,給我們看看。”

    一個女孩臉紅了。另一個挑釁地瞪視着,“你不能動我們,‘臭巨人’託蒙德,你讓我們走。”

    “哈哈!你贏了,烏鴉。她們沒長老二。儘管小的這個裝了個球球,但她仍是個正在成形中矛婦。”他招呼手下們,“去給她們找幾件女人衣服穿上,趁雪諾大人弄溼內褲之前。”

    “我需要兩個男孩代替她倆。”

    “怎麼說?”託蒙德捋了捋鬍子說道,“對我來說,一個人質就是一個人質。你那把長利劍切下女孩的頭和切下男孩的頭一樣容易。父親也愛自己的女兒。好吧,多數父親。”

    她們的父親與我無關。“曼斯曾經唱過那首《勇敢的丹妮·菲林特》嗎?”

    “據我所知沒有。他是誰?”

    “一個打扮得像個男孩的守夜人女孩,她的歌優美而悲傷。她的結局並不優美。”在某些版本的歌曲中,她的靈魂仍在長夜堡遊蕩。“我把女孩們送到長墳堡。”那裏只有兩個男人:埃恩·伊梅特和‘憂鬱的’艾迪,兩個人他都信的過。而所有其他黑衣兄弟,他都不敢保證。

    託蒙德明白了。“下流的鳥兒們,你們烏鴉。”他啐一口唾沫,“那麼,再加兩個男孩。一會兒給你。”

    直到99個人質都已慢吞吞地通過他們走進長城下面的通道,這時‘巨人剋星’託蒙德提供了最後一個人選,“我的兒子,戴溫。你得時刻保證他受到好的照顧,烏鴉,否則我會把你的黑心肝炒了下酒。”

    瓊恩仔細觀察這個男孩。布蘭的年齡,或者說如果席恩沒有殺死他,他此時的年齡。然而戴溫沒有一點兒布蘭的可愛。他是個矮胖的男孩,短腿,粗胳膊,寬闊的紅臉——他父親的迷你版,長着深褐色的濃密頭髮。“他會擔任我的侍從。”瓊恩向託蒙德保證。

    “聽到了嗎,戴溫?切不可自以爲是。”轉向瓊恩說道,“他還需要不時地好好敲打,不過,小心他的牙齒,他咬人。”他再次取下號角,湊到脣邊,吹響了另一個音節。

    這次是戰士們走上前來,而且不止100人。當他們從樹下鑽出來時,瓊恩·雪諾判斷,500人,或許有1000人之多。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有坐騎,但所有人都穿着盔甲。他們背上揹着圓形的柳編盾牌,盾牌外層附了獸皮和熟皮革,並描繪了各種圖案:蛇、蜘蛛、割下的頭顱、血淋淋的戰錘、破碎的頭骨、惡魔。少數人穿着竊取來的鋼甲——從死去的遊騎兵屍體上劫掠的遍佈凹痕的零碎盔甲。其他人用骨頭武裝自己,就像‘叮噹衫’。所有人都穿了毛皮和皮革。

    也有矛婦混雜其間,長長的頭髮流瀉而下。看到她們,瓊恩忍不住想起耶歌蕊特:像流火一樣的頭髮,當她在洞穴裏爲他脫光衣服時的臉上表情,她的聲音。“你什麼也不懂,瓊恩·雪諾。”她對他說了不下100次。

    一切都恍如昨日。“你可以先放女人們過來,”他對託蒙德說,“母親和少女。”

    託蒙德精明地看了他一眼,“恩,我可以。然後你們烏鴉就可以決定關閉城門。幾個戰士站在那邊,好吧,那樣就能讓城門保持常開,是不是?”他咧嘴笑了笑,“我買了你血價的馬,瓊恩·雪諾,並不意味着我們不會數它的口齒。現在你不用想我和我的人不相信你。我們和你們一樣相信對方,不多不少。”他哼了一聲,“你想要戰士,不是嗎?好,他們在那。每個都抵得上你們六個黑烏鴉。”

    瓊恩只有苦笑,“只要他們把手中的武器對準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就知足了。”

    “想讓我對此作出承諾,是嗎?‘巨人剋星’託蒙德說出的話,一言九鼎,給你。”他轉身朝地上啐了一口。

    許多人質的父親也行進在戰士們中間。經過的時候,有的用冰冷呆板的目光瞪視瓊恩,手指撥弄着劍帶;其他人則朝他微笑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然而有些微笑比任何瞪視都更讓瓊恩·雪諾感到難堪。沒有人屈膝,但很多人向他起了誓。“託蒙德的誓言就是我的誓言,”‘黑髮’布羅格聲稱,他是沉默寡言的人。‘破盾者’索倫稍微低下頭咆哮着說,“索倫的斧子是你的了,瓊恩·雪諾,如果你確實需要的話。”‘國王血脈’‘紅鬍子’格瑞克帶着三個女兒。“她們將成爲好妻子,給她們的丈夫生許多強壯的有高貴血統的兒子。”他吹噓道,“就像她們的父親,他們是‘境外之王’‘紅鬍子’雷曼的後代。”

    瓊恩知道,對自由民來說血統沒有什麼意義。耶歌蕊特曾經告訴過他。格瑞克的女兒們有着和耶歌蕊特一樣的火紅頭髮,儘管她是亂成的一團捲髮,而她們是又長又直的披肩發。火吻而生。“三位公主,一個比一個可愛,”他告訴她們的父親,“我會讓她們當上皇后。”他揣測:比起瓦邇,賽麗絲·拜拉席恩或許會更喜歡帶着這三個女孩。他們更年輕,肯定也更溫順。看着她們就覺得很甜美,儘管她們的父親像個傻子。

    ‘流浪者’霍爾德以他的劍起誓,瓊恩還從沒見過那麼多缺口和凹痕的劍。‘海豹剝皮人’德溫送給瓊恩一頂海豹皮帽,‘獵人’哈爾勒送給他一個熊爪項鍊。女巫戰士莫娜摘下森林女巫的面具,長時間的吻他帶手套的手,併發誓做他的男人或女人,隨便他喜歡選哪個,等等等等。

    通過時,每個戰士都拿出自己的寶物,扔到事務官們放置在城門前的某架手推車上。琥珀墜,金項圈,飾有寶石的匕首,鑲寶石的銀胸針,手鐲,戒指,烏銀盃,金酒杯,號角和角杯,1把綠色玉梳,1個淡水珍珠項鍊……所有都被迫交出來,並由波文·馬爾錫記錄在案。有個人上繳了一件銀片襯衫,這肯定是爲某位領主專門製作的;還有一個人交出一把斷劍,劍柄上鑲嵌着三塊藍寶石。

    另外,還有些更怪異的東西:1個用長毛象毛做的玩具長毛象,1個象牙做的,1個獨角獸頭骨做的舵柄——還保留着完整的獨角。在自由貿易城邦,這些東西能換多少食物?瓊恩·雪諾說不上來。

    騎手們過去之後是來自冰封海岸的人們。瓊恩看着十二輛巨大的骨頭戰車滾滾而過,伴隨着嘩啦啦地響聲,就像叮噹衫。六輛車輪完好,另外六輛的車輪換成了滑行裝置。它們平穩地滑過雪堆,而輪子戰車正陷在雪堆裏。

    拉戰車的狗都是令人生畏的怪獸,和冰原狼一樣大。婦女們都穿着海豹皮,有些人懷抱着嬰兒。大點兒的孩童們拖着腳步走在母親身後,擡起雙眼看着瓊恩,那眼睛又黑又生硬就像握在他們手中的石頭。有些男人帽子上插着鹿角,有些則插着海象牙。瓊恩很快注意到,這兩種人互相敵視對方。幾隻瘦馴鹿走在隊伍後面,巨狗們則緊跟其後。

    “小心那羣人,瓊恩·雪諾,”託蒙德警告他,“一個野蠻民族,男人們夠差勁,女人們則更糟。”他從馬鞍下面取下一皮袋酒遞給瓊恩,“給,這個或許會讓他們看起來不那麼可怕。夜晚還能幫你取暖。不,繼續,送給你了。放開喝吧。”

    裏面加了蜂蜜,酒仍然夠烈以至於瓊恩嗆得流出眼淚,肚子裏好像有條火舌竄上胸膛。他又痛飲一口。“你是個好人,‘巨人剋星’託蒙德。作爲一個野人來說。”

    “比大多數人更好,或許。有些人我自愧不如。”

    野人們連綿不斷地到來,直到太陽爬上蔚藍晴空。正午時分,一輛牛車在通道里面的某個拐彎處卡住了,行進隊伍不得不停滯下來。瓊恩·雪諾親自過去查看,車子現在已經嵌死了,後面的人們威脅說要把車子砸爛把擋道的牛宰了,而車伕和他的家人則發誓誰敢這麼做就殺死誰。在託蒙德和他的兒子託雷格的協助下,瓊恩總算是阻止了野人們的一次流血衝突,但等到道路再次暢通大半個小時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你們需要個大點兒的門,”託蒙德向瓊恩抱怨,一邊愁眉苦臉地看向天空——風吹來幾朵烏雲。“這種走法太他媽慢了,像是一根蘆葦管吸奶水,哈。要是我有‘喬曼的號角’,我一定好好吹上一吹,然後我們就可以從長城廢墟上爬過去了。”

    “‘喬曼的號角’已經被梅麗珊卓燒燬了。”

    “是嗎?”託蒙德用力拍着的大腿叫罵,“她燒燬了那麼好的大號角,唉!我敢說,這是天殺的罪孽。有一千年的歷史了,那個號角。我們在巨人之穴找到了它,從沒有人見過這麼大的號角。曼斯肯定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告訴你那是‘喬曼的號角’:他想讓你們烏鴉相信他用那個號角能吹倒你們那該死的長城。但是我們沒有找到真正的號角,我們還沒挖完。如果我們有真正的號角(冬之號角),你們七大王國的每個屈膝者將會在整個夏天都有鎮酒的大冰塊。”

    瓊恩坐在馬鞍上轉過身,皺着眉頭。喬曼吹響了冬之號角,喚醒了地下的巨人。那個巨大的號角,古金鑲邊,內裏鐫刻古老符文……是曼斯·雷德說謊,還是現在的託蒙德說謊?如果曼斯的號角只是個贗品,真正的號角又在哪裏?

    到下午太陽已經看不見,天氣轉陰還颳起了風。“要下雪了,”託蒙德嚴肅地宣佈。

    別人也會從這大塊的白雲中看出同樣的徵兆。這似乎會激發他們的急躁情緒,火氣開始上漲。一個男人試圖悄悄溜過前面排了數個時辰的隊列時被刺了一下。託雷格奪下了攻擊者的刀,把兩個人都拖出隊列,送到野人帳篷再重走一遍。

    “託蒙德,”看到四個老婦人推着一車小孩通過大門時瓊恩說道,“說說我們的敵人吧。我想知道你們所瞭解的一切有關異鬼的事情。”

    託蒙德抹抹嘴脣,“它們不在這兒,”他嘟囔着說,“不在長城這邊。”老傢伙不安地瞥向白雪覆蓋的樹木,“但它們從沒走遠,你知道。它們不會在白天出現,不會在太陽照射下出現,但不要認爲它們已經走了。‘陰影’永遠不會離開。或許你看不到它們,但它們總是跟在你的身後。”

    “你們南下的時候遇到異鬼了嗎?”

    “它們從不大規模地出現,如果那是你的意思的話,但它們依然就在我們身邊,騷擾不斷。我們損失了比我預想多得多的偵察兵,掉隊或走散的人也都沒有回來。每天夜幕降臨,我們都圍着火堆搭建帳篷。它們不喜歡火,這毫無疑問。然而,當大雪降下……雪、冰雹和凍雨,就很難找到乾柴或引火物,而且寒冷會讓……某些夜晚我們的火堆漸漸熄滅。那樣的夜晚,你總會在第二條黎明發現一些死人。’less他們先找到你。那晚是託溫德……我的兒子,他……”託蒙德轉過臉去。

    “我知道,”瓊恩·雪諾說道。

    託蒙德轉回身,“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殺死過一個死人,是,我聽說了。曼斯殺死過一百個。一個人可以和死人戰鬥,但當它們的主人來臨,當白色迷霧升起……你怎麼和迷霧戰鬥?烏鴉?長着牙齒的‘陰影’……空氣冷的無法呼吸,吸到肺裏像刀子……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你的劍能劈開寒冷?”

    走着瞧,瓊恩想,他想起來山姆曾對他說過的話——山姆從老舊書裏找到的東西。‘長爪’是在古瓦雷利亞的龍火裏打造的,經過龍焰鍛燒,還種下過符咒。龍晶,山姆這麼稱呼它,比任何普通鋼都更強韌,更輕,更硬,更利……但書上的說辭未必可信,經不經得起考驗戰鬥中才能知曉。

    “你說的對,”瓊恩說道,“我不知道。如果諸神慈悲,我將永遠不會知道。”

    “諸神很少慈悲,瓊恩·雪諾。”託蒙德朝天空努了努頭,“濃雲滾滾而來,天氣變得更黑更冷了。你的長城不再哭泣了。看。”他轉身招呼兒子託雷格,“騎馬去營地讓他們都起身,所有傷員病號、懶蟲懦夫們,讓他們邁起他們該死的雙腳,實在不行就放把火把他們的帳篷燒了。城門必須在天黑之前關閉。到那時任何沒有通過長城的人最好祈禱在我見到他們之前已經被異鬼帶走了。你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託雷格雙腳一踢馬腹向隊尾疾馳而去。

    野人們連綿不斷地到來。天變的更黑了,正如託蒙德所說。烏雲覆蓋了整個天空,從地平線一端到另一端,溫暖遁去。隨着野人、山羊、犍牛互相推擠着搶路,城門口更加擁擠。他們不只是着急,瓊恩認識到,他們是在害怕。戰士們、矛婦們、騎手們,他們都害怕那些樹林,那些從樹木間穿梭而過的‘陰影’。他們都想在夜晚到來之前通過長城。

    一片雪花在空中飛舞,然後是另一片。與我共舞,他想,你們很快也將與我共舞。

    野人們連綿不斷地到來。此刻,一些人正以更快的速度地穿過沙場,其他人——老人、年輕人、弱者——幾乎一點也沒移動。今早地上還覆蓋着厚厚的一層陳雪,白色雪面在陽光下閃爍。現在地面成了棕黑色的泥地。自由民的通行讓地上滿是爛泥和糞便:木製車輪和馬蹄,骨頭、獸角或鐵製的雪橇,豬腳,重靴,奶牛和犍牛的蹄腳,巨足民光着的黑腳板,所有這些都留下各自的標記。溼滑的路面更加減緩了隊列的行進速度。“你們需要個大點兒的門,”託蒙德再一次抱怨道。

    傍晚時分雪一直下個不停,但野人長河漸漸變爲小溪流。幾縷青煙從樹林中升起,那裏是野人的帳篷所在。“是託雷格,”託蒙德解釋道,“在燒掉死人。總是有些人睡着了就不再醒來。你會在他們的帳篷中發現他們——那些有帳篷的——已經蜷縮着凍僵了。託雷格知道怎麼做。”

    等到託雷格從樹林中出來時,野人溪流只剩下涓涓細流。一起騎馬過來的是十來個裝備有長矛和刀劍的騎兵。“我的後衛部隊,”託蒙德咧嘴大笑着說道,“你們烏鴉有遊騎兵,我們也有。我把他們留在營地,以防我們全都離開之後會遭到襲擊。”

    “你的最優秀的部下。”

    “或許是最糟糕的,他們每個人都殺死過你們‘烏鴉’。”

    騎兵中間有一位徒步而來,身後跟着一頭高大的野獸。一隻野豬,瓊恩看到,一隻巨大的野豬。有白靈的兩倍大,渾身都是粗糙的黑毛,獠牙有成人的手臂那麼長。瓊恩從來沒見過這麼巨大和醜陋的野豬,旁邊的男人也很醜:粗陋,眉毛濃黑,鼻子扁平,重顎長滿黑胡茬,又黑又小的眼睛擠在一起。

    “布拉齊,”託蒙德轉頭啐了一口,“一個易形者。”不知怎的他知道,這不是問題所在。

    白靈轉過頭來。飄落的雪花掩蓋住了野豬的氣味,但現在白狼已經聞到了。他從瓊恩身邊探出頭來,呲着牙無聲地咆哮。

    “不要!”瓊恩厲聲說,“白靈,蹲下!別動!別動!”

    “野豬和冰原狼,”託蒙德說,“今晚你最好把你的野獸關起來。我會讓布拉齊把他的野豬也關起來。”他擡頭看一眼漸暗的天空,“他們是最後一批,很快就要沒人了。今晚將會下整晚的雪,我能感覺到。我是時候去冰牆另一邊看看了。”

    “你先過去吧,”瓊恩告訴他,“我想等到最後一人通過長城。我會與你共進晚餐。”

    “晚餐?哈!此刻這是我最想聽到的一個詞。”託蒙德讓馱馬轉向長城,然後拍打馬臀。託雷格和騎手們從後面跟上,門前下馬以便讓馬匹通過。波文·馬爾錫一直待到監督他的事務官們把最後一輪馬車推進隧道。只有瓊恩·雪諾和他的侍衛們留下來。

    異形者在十碼之外停步。他的野豬前蹄刨地,噴着響鼻,弓起的黑背上積雪紛紛震落。它哼了一聲然後低下頭,一瞬間瓊恩認爲它是要向前衝。他的兩邊,侍衛們都握緊了長矛。

    “兄弟,”布拉齊說道。

    “你最好繼續,我們馬上要關閉城門了。”

    “關吧,”布拉齊說,“把城門關好關緊,他們就要來了,烏鴉。”他微笑着走向城門,瓊恩從來沒見過那麼醜陋的笑容。野豬大步跟在他後面。飄落的雪花很快覆蓋他們身後的足跡。

    “那麼,這就搞定了。”等他們都通過後洛裏說道。

    不,瓊恩?雪諾想,這只是剛剛開始。

    波文·馬爾錫正在長城南面等他,手裏拿着一塊寫滿數字的寫字板。“今天共有3190個野人通過長城,”總務長大人告訴他,“你的60個人質將在進餐之後被送往東海望和影子塔。艾迪·托勒特帶走了六馬車的女人回長墳堡。餘下的都留我們這裏。”

    “不會很久,”瓊恩向他保證,“託蒙德打算在一兩天內帶他自己的人去橡盾村。一旦我們安排好安置他們的地方,其他人也會離開。”

    “你說了算,雪諾大人。”用詞生硬,那語氣貌似波文·馬爾錫已經知道他將會把野人們安置在何處。

    回到黑城堡,瓊恩發現這裏已經和他早上離開時大不相同。長久以來,他所知道的黑城堡是一個安靜的到處是陰影的所在,寥寥無幾的守夜人在廢棄的堡壘裏像幽靈一樣遊蕩,而歷史上這些堡壘曾經駐過十倍於此的守夜人。所有這些都已改變。瓊恩·雪諾從來沒見到過燈光從如此多的窗戶裏照射出來。嘈雜的聲音在庭院中迴盪,自由民沿着數千年來只有守夜人的黑靴踏過的蟲道來來去去。老菲林特·巴拉克斯(flintbarracks)從外面走來,正遇上一堆人在玩打雪仗。玩雪,瓊恩吃驚地想,成人們像孩童那樣玩耍,布蘭和艾莉亞也曾經那樣扔過雪球,在他們之前是羅柏和我。

    然而,老武器師傅唐納·諾伊還是那麼憂鬱和安靜,冰冷的鍛爐後面瓊恩的房間裏還是一片黑暗。但他剛脫下外套,唐納的腦袋就從門口探了進來宣佈:克萊達斯帶消息來了。

    “讓他進來。”瓊恩從火盆的餘火中點燃一根燈芯,又用燈芯點亮三根蠟燭。

    克萊達斯滿臉通紅地進來,柔軟的手裏握着一張羊皮紙。“請見諒,司令大人,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了,但我想你一定希望馬上看到這個。”

    “你做的很好。”瓊恩讀到:

    已至艱難堡,還剩六艘船。海浪滔天,黑鳥號全軍覆沒,兩艘里斯船在skane擱淺,塔倫號正在進水。這裏非常糟糕,野人們已經在吃死人的肉。森林裏有屍鬼出沒。布拉佛斯船長稱他們的船隻能裝載女人和孩童。森林女巫宣稱我們是奴隸販子。他們試圖攻擊暴鴉號,六個船員死亡,還死了很多野人。只剩8只渡鴉。水裏也有屍鬼。請求陸路支援,海路風暴肆虐。自塔倫號,哈慕恩學士執筆。

    下面是卡特·派克憤怒的印記。“是不幸的事嗎,大人?”克萊達斯問道,“足夠不幸。”森林裏有屍鬼,水裏有屍鬼,出航時11艘船,只剩下六艘。瓊恩·雪諾捲起羊皮紙,緊皺眉頭。夜晚來臨,他想,此刻我的戰爭纔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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