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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與火之歌 - 第六十二章 詹姆字體大小: A+
     

    國王死了,人們告訴他,絲毫不知喬佛裏既是他的君主更是他的兒子。進本站。

    “小惡魔用匕首割了國王的喉嚨,”隊伍在路邊小旅館過夜時,一名水果販子大聲傳揚,“然後以大金盃喝陛下的血。”小販根本沒認出眼前這位鬍子拉碴、缺一隻手、盾牌上有個大蝙蝠的騎士是誰,店裏沒人認出來,所以詹姆聽見了很多原本不可能聽見的話。

    “給毒死的!”店主反駁,“當時那孩子的臉黑得跟洋李子一樣。”

    “願天父公正地裁判陛下。”一名修士呢喃。

    “侏儒的老婆是從犯,”一位穿羅宛家制服的弓箭手信誓旦旦,“完事以後,她撒一把硫磺,就着煙霧消失不見。有人還看見一隻嘴裏淌血的冰原狼幽靈在紅堡內徘徊呢。”

    詹姆靜坐傾聽,只覺言語左耳進右耳出,一角杯麥酒遺忘在左手中。喬佛裏,我的血脈,我的初生兒,我的孩子。他試圖回憶男孩的面容,但無論怎麼想,腦海裏出現的還是瑟曦。她一定萬分悲痛,頭髮散亂,眼睛紅腫,嘴脣顫抖得說不出話。等見到我,她會拼命忍耐,卻又止不住淚流滿面。除了和他獨處時,姐姐很少哭,她不要別人以爲她軟弱,只肯把傷痕呈現在孿生弟弟面前。這回,她定然向我尋求慰藉和復仇。

    第二天,在詹姆的要求下,隊伍改爲急行軍。兒子死了,姐姐需要我。

    當都城黑暗的嘹望塔出現在前方時,暮色已漸濃。詹姆·蘭尼斯特策馬騎到鐵腿沃頓身邊,前面是高舉和平旗幟的納吉。

    “怎麼回事?好臭!”北方人抱怨。

    死亡的臭氣啊,詹姆心想,但他說的卻是:“煙塵、汗水和屎尿——歡迎來到君臨。在這兒,鼻子靈的人,連叛徒也嗅得出來。對了,你從沒聞過城市的氣味麼?”

    “有,我去過白港,那是全天下最臭的地方。”

    “白港與君臨相比,就如我弟弟提利昂和格雷果·克里岡爵士站在一起。”

    納吉領他們走上一道小丘,七條長尾的和平旗幟高高舉起,迎風飄揚,頂端鋥亮的七芒星反射陽光。我很快就能見到瑟曦、提利昂和父親了。弟弟真的殺了我兒子?詹姆不相信。

    實際上,他平靜得出奇。當孩子逝去時,作父母的理應哀傷得發狂的,詹姆知道,我該扯爛頭髮,詛咒諸神,口出毒誓,立志復仇。可爲何竟如此無動於衷?莫非因爲他從生到死都以爲自己是勞勃·拜拉席恩的種?

    沒錯,詹姆看着他降生,但主要關心的不是他,是瑟曦……而這一輩子,他沒有哪怕一次機會抱抱孩子。“那怎麼成?”當他提出要求時,姐姐如此警告,“你和小喬長得這麼像,已經夠危險了。”聽罷此言,詹姆只好默不作聲地放棄,從此以後,這個孩子,這個尖叫着的粉紅小東西,佔去了瑟曦的時間、她的愛和她的胸乳。他也一度成爲勞勃的寵兒。

    如今他死了。詹姆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副小喬靜靜躺臥、面容因劇毒而青紫的畫面,卻感覺不到絲毫悸動。或許自己真如別人所言,是一個怪物:如果天父給他機會,讓他在兒子和右手之間挑選,他知道自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右手。說到底,他還有一個兒子,還有種子足以生出許許多多兒子。瑟曦若想要,我就再給她一個……這次我要抱着他,異鬼也不能將父子分開。勞勃在墳墓裏腐爛發臭,詹姆則受夠了人間的謊言。

    他陡然掉轉馬頭,到隊伍末端去找布蕾妮。天知道我幹嗎多事!她是我這輩子最倒黴、最鬱悶、最糟糕的夥伴。妞兒不僅騎在最後,而且離開隊伍幾碼之遠,走在旁邊,好像在聲明她不是他們中的一員。路上,人們爲她拼湊起一身男人的衣服:外套、披風、馬褲和兜帽斗篷,甚至找到一件老舊的鐵胸甲。穿上男人的服裝,她看起來順眼多了,但全天下沒有打扮能讓她變得瀟灑,也沒有打扮能讓她愉快。剛出赫倫堡,她那豬腦袋又開始頑固起來。“請你歸還我的武器和盔甲,”她堅持。“噢,沒錯,得想辦法讓你重新穿上鐵皮,”詹姆回答,“尤其是頭盔。等你閉上嘴巴、合上面甲,大家皆大歡喜。”

    布蕾妮果然照辦,只是那陰鬱的沉默和科本無休止的奉迎一樣,徹底破壞了他的好心情。沒想到,我竟會懷念克里奧·佛雷當夥伴的日子,諸神慈悲!他開始後悔沒把她留給黑熊了。

    “君臨到了,”詹姆對她宣佈,“我們的旅程結束了,親愛的小姐,您守住了您的誓言,送我回到君臨……雖然少了五根指頭和一隻手。”

    布蕾妮眼神黯淡。“這只是我誓言的一半,我向凱特琳夫人保證帶回她兩個女兒,無論如何,至少帶回珊莎。但現在……”

    她從未見過羅柏·史塔克,但哀悼他的程度比我哀悼小喬還要深。或許她哀悼的是凱特琳夫人吧。他們是在野豬林截獲“消息”的,從一個氣喘吁吁的肥胖騎士本特姆·畢斯柏裏口中得來——他的紋章是黑黃條紋上的三個蜂窩。他告訴他們,昨天派柏大人的隊伍剛打這兒經過,高舉和平旗幟,朝君臨飛奔,“少狼主已死,派柏無心戀戰,況且他兒子還在孿河城被扣爲人質。”布蕾妮驚得合不攏嘴,活像一頭反芻中噎住的母牛,所以有關紅色婚禮的細節只好由詹姆來問。

    “七大家族麾下各有虎視眈眈的競爭者,隨時在尋找取而代之的機會。”獨處的時候,他對妞兒解釋,“我父親有塔貝克家和雷耶斯家,提利爾有佛羅倫家,霍斯特·徒利有瓦德·佛雷。只有主家力量強大,才能迫使他們安守本分,一旦被嗅着虛弱的氣息……你知道麼?在英雄紀元,波頓家的人還剝史塔克的皮,拿它們當斗篷呢。”她看上去可憐兮兮,詹姆不禁想給予安慰。

    從那天起,布蕾妮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當面叫她“妞兒”也不能激起任何反應。她的力量已經散去。這個落石襲擊羅賓·萊格,鈍劍對決高大黑熊,咬下瓦格·赫特的耳朵,把詹姆·蘭尼斯特打得喘不過氣來的女人……如今徹底垮了。“我將好言規勸父親,儘快把你送回塔斯,”他告訴她,“若想留下,我也會在宮裏給你謀個職位。”

    “做太后的女伴?”她麻木地問。

    他記得她穿那身粉紅綢緞裙服的樣子,老姐若是見了,真不知會如何訝異呢。“不,或許在都城守備隊……”

    “我決不爲背誓者和殺人犯服務!”

    你就不能停止做這些無聊聲明嗎?他想嘲笑反擊,但把話嚥了回去。“隨你便吧,布蕾妮。”他單手掉轉馬頭,離開了她。

    諸神門大開,門外道路兩旁排滿二十多輛馬車,裝載着一桶桶果酒,一箱箱蘋果和一捆捆乾草,還有許多詹姆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大南瓜。每駕車邊都有護衛:胸前繡小貴族紋章的士卒,穿鎖甲和煮沸皮甲的傭兵,甚至有握着烈火淬硬的土矛的鄉農之子,滿臉稚嫩憨厚。詹姆邊騎邊朝他們微笑,走到門邊,發現金袍衛士對進城商販皆收取不菲的費用。“這是爲何?”鐵腿好奇地問。

    “根據首相大人和財政大臣的指示,凡貨物進城一律嚴加苛稅。”

    詹姆望着馬車、手推車和載重馬組成的長長隊列,“既然如此,還擠得車水馬龍?”

    “仗剛打完,錢好掙哪,”最近的馬車上,一名磨坊主歡快地說。“現在城內由蘭尼斯特當家,安全得很呢。他們的頭兒是岩石城的泰溫老大人,據說拉出的屎都是銀子。”

    “金子,”詹姆乾巴巴地糾正,“我發誓,小指頭這傢伙能從花草裏榨出錢財來。”

    “現任財政大臣是小惡魔。”城門隊長說,“至少,在他因謀殺國王而被捕之前是。”他狐疑地盯着北方人。“你們這幫傢伙是誰?”

    “我們是波頓伯爵的下屬,奉命前來君臨公幹,拜見首相閣下。”

    隊長看着納吉手中的和平旗幟。“嗯,前來屈膝臣服的吧。你們已經落後啦,進去,直接去城堡,別惹麻煩。”他揮手示意通過,接着繼續處理馬車。

    君臨的市民會爲喬佛裏國王哀悼麼?至少詹姆看不出來。他只在種子街見到一位衣衫襤褸的乞丐幫兄弟替小喬的靈魂大聲祈福,但路人視若無睹,彷彿當成了噪音。人人各歸其位:穿黑鎖甲巡邏的金袍衛士,賣果醬餅、麪包和熱派的小弟,胸衣半開、從窗戶裏探出頭來攬客的妓女,一身屎尿臭氣的貧民。五個男人將一匹死馬從小巷裏拖出來,一名雜耍藝人在爲一羣喝得醉醺醺的提利爾士兵和小孩們表演輪轉匕首。

    同兩百個北方人、一位無頸鍊的學士和一名醜陋的奇女子結伴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詹姆發現竟無人多看他一眼,真不知該煩惱還是慶幸。“他們認不得我了。”穿過鞋匠廣場時,他忍不住對鐵腿說。

    “這不奇怪,你面容已變,手也沒了,”北方人道,“況且他們有了新的弒君者。”

    紅堡大門敞開,門外由十來個提槍的金袍子警衛。鐵腿靠近時,他們將武器放低,但詹姆認出負責指揮的白騎土,“馬林爵士。”

    馬林·特蘭爵士無精打采的眼睛一閃,接着睜得大大的,“詹姆爵士?”

    “喲,不錯,終於有人認得我了。讓他們站開。”

    很久沒有人如此乾淨利落地遵從他的指示,詹姆幾乎忘了這感覺有多美妙。

    外庭中也有兩名御林鐵衛,皆爲新進。哼,瑟曦任命我爲鐵衛隊長,卻又擅自往裏面塞人。“看來,我多了兩個新弟兄。”他邊下馬邊打招呼。

    “這是我們的榮幸,爵士先生。”穿白鱗甲和白絲衣的百花騎士如此俊俏精緻,詹姆覺得自己猶如俗物,不堪入目。

    他轉向馬林·特蘭,“爵士,你有所失職,不曾向我們的新弟兄教誨最基本的職責。”

    “什麼職責?”馬林·特蘭防衛性地說。

    “保護國王的生命。自我離城以來,死了幾個國王?兩個?”

    這時,巴隆爵士看到他的斷肢,“您的手……”

    詹姆逼自己微笑,“如今我用左手打,更有挑戰性。我父親大人在哪兒呢?”

    “在書房和提利爾大人、奧柏倫親王談話。”

    梅斯·提利爾與紅毒蛇共進晚餐?奇了,真奇了。“太后陛下也在?”

    “不,大人,”巴隆爵士答道,“陛下她在聖堂,爲喬佛裏國王——”

    “你!”

    最後一個北方人也下馬後,洛拉斯·提利爾發現了布蕾妮。

    “洛拉斯爵士。”她抓着繮繩,愚蠢固執地昂頭。

    洛拉斯·提利爾幾個大步跨到她面前。“爲什麼?”他吼道,“告訴我爲什麼!他待你如此寬厚,還給你彩虹護衛的榮耀,爲什麼你要殺了他?”

    “我沒有做。我崇敬他,會爲他而死。”

    “噢,你會的。”洛拉斯爵士拔出長劍。

    “不是我殺的。”

    “埃蒙·庫伊爵士臨死之前,發誓是你。”

    “當時他在營帳外,沒看見——”

    “當時除了你和史塔克夫人,營帳裏沒有別人。別告訴我那老女人竟能砍開陛下的護喉鋼甲!”

    “那裏有道影子,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可……我正幫藍禮穿戴鎧甲,接着蠟燭熄滅,到處都是血。是史坦尼斯干的,凱特琳夫人向我保證,是他的……他的影子。我以我的榮譽發誓,與此事毫無關……”

    “你有狗屁榮譽!拔劍吧,我不殺空手之人。”

    詹姆擋在兩人之間,“放下武器,爵土。”。

    洛拉斯爵士不依不饒地繞開他。“布蕾妮,你當了殺手還不夠,還要當膽小鬼?我早該知道,你就是這樣雙手染滿陛下的鮮血,然後逃之夭夭!拔劍哪,女人!”

    “你最好希望她不要,”詹姆又擋過來,“否則咱們待會多半得給你收屍。妞兒沒格雷果·克里岡醜,卻比他壯。”

    “此事與你無關!”洛拉斯爵士將他一把推開。

    詹姆用左手抓住這小子,將他拉了回來。“我是御林鐵衛的隊長,你個不懂禮數的小免崽子!只要你穿着白袍一天,就得聽我的話。他媽的,把劍收回去,否則休怪我將它扔到連藍禮都找不着的地方!”

    小子猶豫片刻,巴隆·史文爵士忙插話進來:“照隊長說的做,洛拉斯。”周圍的金袍子已紛紛取出武器,恐怖堡的人也不甘示弱。漂亮,詹姆心想,我剛回宮,便引起一場大混戰。

    洛拉斯·提利爾爵士將長劍“砰”地一聲,收回鞘中。

    “這玩意兒沒那麼沉吧,嗯?”

    “我要求逮捕她,”洛拉斯爵士堅持,“布蕾妮小姐,我指控你謀害藍禮·拜拉席恩公爵。”

    “不管榮譽是珍寶還是狗屁,”詹姆說,“反正這妞兒有榮譽心,而且比我從你身上看到的要多得多。我相信她的話。讓我告訴你,妞兒不是個聰明人,就連我的馬說謊都比她強。既然你堅持指控,那好……巴隆爵土,請護送布蕾妮小姐到塔樓房間待訊,並安排守衛妥善保護。還有,安頓好鐵腿和他的人馬,以待我父親擇日召見。”

    “遵命,大人。”

    當巴隆·史文爵士和十來個金袍子帶她離開時,布蕾妮大大的藍眼睛裏充滿了委屈。傻瓜,你該來親吻我的,他心想,幹嗎我他媽做什麼事都被人誤解?是伊里斯,我一輩子都活在他的陰影裏。詹姆不再打量妞兒,轉身頭也不回地穿過庭院。

    王家聖堂的門由另一位白甲騎士把守,此人個子很高,留一把黑鬍子,寬闊肩膀,大鷹鉤鼻。他看見詹姆,眯眼笑道,“你想上哪兒去?”

    “進聖堂,”詹姆擡起斷肢朝大門一指,“就在你後面。我要見太后。”

    “太后陛下正在服喪。你以爲你什麼人,想見陛下?”

    媽的,我是她情人,她兒子的父親,他幾乎衝口而出。“七層地獄,你是誰?”

    “我是御林鐵衛的騎士,放尊重點,殘廢,否則我把你另一隻手也切下來,今後你只能趴着喝粥!”

    “我是太后的弟弟,爵士。”

    白騎土哈哈大笑。“喲,您逃出來啦?在牢裏還長高了哪,大人?”

    “我是她的長弟,白癡,御林鐵衛的隊長。趕緊給我站開,否則就有得瞧了。”

    聽罷此言,白癡騎士好好打量了他一番。“您,您是……詹姆爵士,”他挺直身子,“非常抱歉,大人,恕我有眼無珠。我乃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很榮幸與您見面。”

    榮幸?見鬼去吧,馬屁精。“我想和姐姐單獨談談,爵士先生,不準放任何人進入聖堂,做不到的話,你提頭來見。”

    “是,爵士,遵命,爵士。”奧斯蒙爵士忙不迭地開門。

    瑟曦跪在聖母祭壇前,喬佛裏的棺材則放在陌客的雕像下——是它負責指引死者到另一個世界。空氣中有濃烈的薰香味,一百根蠟燭在燃燒,送出一百道祝福。願小喬能享受這一百道祝福……

    姐姐回頭一瞥。“誰?”她問,接着驚呼,“詹姆?”她猛地站起來,眼含熱淚。“真的是你嗎?”她沒有跑過來,她從來不會跑過來,他心想,她只會等,等我跑過去。她給予,但必須由我先要求。“你該早些回來的,”當他摟住她時,她低語道,“你爲什麼不早些回來?爲什麼不保護他?我的兒子……”

    我們的兒子。“我盡了最大努力。”他掙脫她的擁抱,退開一步。“姐姐,外面在打仗。”

    “你好瘦,你的頭髮,金色的頭髮……”

    “頭髮可以長回來,”詹姆舉起斷肢,她遲早得知道,“這個就不行了。”

    她眼睛瞪得老大。“史塔克竟敢……”

    “不,這是瓦格·赫特所爲。”

    她根本不知道這名字。“誰?”

    “赫倫堡的山羊,至少暫時如此。”

    瑟曦別開頭,望向小喬的棺材,人們用鍍金的鎧甲來裝扮死去的國王,他看起來宛如年輕的詹姆。頭盔的面甲合上,在蠟燭映照下,散發出淡淡的金光,展現出死者英勇光輝的形象。燭光也點燃了瑟曦喪服上的暗紅寶石,她的頭髮垂下肩膀,未經梳理,蓬亂不堪。“是他殺的,詹姆,正如他威脅我的那樣:‘總有一天,當你自以爲平安快·活時,喜樂會在嘴裏化成灰燼,’我一直都記得他的毒誓。”

    “提利昂真這樣說過?”詹姆不敢相信。弒親比弒君更可惡,如今弟弟竟兩樣佔全了,而且是在諸神看顧、世人齊集的婚宴席上。他明知這孩子是我的。諸神在上,我愛提利昂,我從來對他很好,呃,除了那一次……但弟弟並不知道真相。難道他知道了?“他殺小喬目的何在?”

    “爲一個妓女。”她抓住他的左手,用雙手緊緊抓住。“他甚至拿這個威脅過我。小喬知道兇手是誰,他臨死時,拼命指向他,指向咱們該死的、畸形的、可惡的兄弟。”她吻了詹姆的指頭,“你會爲他報仇,對吧?你會爲咱們的兒子報仇。”

    詹姆將手抽離,“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親弟弟。”他把斷肢舉到她面前,好讓她看清楚,“而且,我這樣子怎麼殺人?”

    “你還有一隻手,對吧?我又不要你跟獵狗決鬥,提利昂只是個關在牢裏的侏儒。況且沒有守衛敢攔你。”

    姐姐的念頭讓他大感不安。“不行,我必須知道實情,不能光憑一面之詞。”

    “你會知道實情,”瑟曦保證,“即將進行一場審判,到時候就水落石出了,你會比我更想殺他。”她撫摸他的臉,“沒有你,詹姆,我好失落。我好怕史塔克會把你的人頭送回來。噢,那樣我會受不了的。”她吻他,很輕,只是嘴脣輕輕掃了一下,但他能感覺到對方渾身顫抖,於是伸手緊緊抱住了她,“沒有你,我也不完整。”

    他的回吻毫無輕柔,唯有飢渴。她則將嘴張開,容納他的舌頭。“不要,”當他向她頸部以下吻去時,她虛弱地抗議,“不能在這裏,修士們……”

    “去他媽的修士,都給異鬼抓走吧,”他繼續吻,沉靜地吻,綿長地吻,直到她發出呻·吟。接下來他掃開蠟燭,將她舉到聖母祭壇上,掀起裙服和裏面的絲衣。她用拳頭輕輕捶打他的胸膛,呢喃着風險、危機、父親、修士、褻瀆神諸如此類的話題,但他根本不在意。他解開馬褲,也爬上祭壇,分開她白皙的大腿,將左手滑進其中,伸到短褲裏面,一把撕開。她正在月經,但這無所謂。

    “快,”她輕聲說,“快呀,快呀,快來,快乾,快乾我,噢,詹姆詹姆詹姆。”她用自己的手指引他。“對,”當他插進去抽插時,她說,“弟弟,好弟弟,對,就這樣,對,我要你,你回家了,你回家了,你回家了。”她吻了他的耳朵,摸摸他粗短的頭髮,詹姆則在肉慾中迷失了知覺。他能感覺她的心跳,正如能感覺自己的心跳,兩者業已合爲一體,鮮血與精液融合,牢不可分。

    但完事之後,太后卻立刻道,“拉我起來,如果被發現……”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將她扶下祭壇。白色大理石臺上血跡斑斑,詹姆用衣袖擦拭乾淨,然後彎腰撿起被他掃開的蠟燭。很幸運,它們落地時都熄滅了,否則即使聖堂剛纔燒起來,我們也不會在意。

    “這是件蠢事,”瑟曦邊整理裙服邊說,“父親就在城中……詹姆,我們必須小心。”

    “我受夠了小心。坦格利安都是兄妹通婚,憑什麼我們就不行?嫁給我吧,瑟曦,勇敢地站出來,說你愛的就是我。我會爲你舉辦一場盛大的結婚典禮,接着誕生新的兒子,以代替喬佛裏。”

    她退開一步,“這不好笑。”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你把所有的理智都忘在奔流城了麼?”她的聲音逐漸高亢,“你很清楚,託曼的王位繼承權始自勞勃。”

    “他將來會繼承凱巖城,還不夠麼?去他的,就讓父親當國王好了,我要的只有你。”他想摸她的臉,但老習慣難改,伸出的是右手。

    她躲開他的斷肢。“別……別說這種話,你把我嚇傻了,詹姆,別做傻事。你知道嗎?這些話只要傳出去一星半點,我們就完了。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他們砍了我的手。”

    “不,不止如此,你變了。”她又退開一步,“明日再談吧,我把珊莎·史塔克的侍女們關在塔樓房間,現在得去審訊……你去見父親。”

    “我翻越千山萬水,損失掉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只爲見你一面。請你不要就這麼讓我離開。”

    “你去見父親吧。”她重複,一邊別過了頭。

    詹姆繫好馬褲,照她說的做了。他雖疲憊,卻不敢倒頭就睡,因爲這會兒回城的消息肯定已傳到父親大人耳中。

    首相塔守衛是蘭尼斯特家族的親兵,一眼就將他認出來。“諸神慈悲,終於讓您回來了,爵士先生。”一名士兵邊開門邊感嘆。

    “諸神與此毫無瓜葛,是凱特琳·史塔克放的我,嗯,還有恐怖堡的波頓大人。”

    他爬上樓梯,不待敲門便走進書房,發現父親獨坐在壁爐邊。謝天謝地,他可不想讓梅斯·提利爾或紅毒蛇看見他的斷肢,兩人一起,那就更糟了。

    “詹姆,”泰溫公爵說,那語調好像彼此早餐時纔剛碰過面,“根據波頓大人的信件,我還期待你能早些回來,以便參加婚禮呢。”

    “途中耽擱了一下。”詹姆輕輕關上門,“聽說姐姐過度鋪張浪費,是不是?七十七道大餐和一場弒君戲,真是前所未聞。您何時得知我獲得自由的?”

    “你逃跑之後沒幾天,太監就得到了消息,於是我馬上派人前往河間地搜索。格雷果·克里岡、山姆威爾·斯派瑟、普棱兄弟等人統統出動。瓦里斯還向河間地一些勢力通報了情況,要求對方予以協助,但沒大肆聲張,我們都同意越少人知情,你就越安全。”

    “瓦里斯提起過這個麼?”他走到壁爐邊,讓父親看個清楚。

    泰溫公爵陡地起身,咬牙切齒。“誰幹的?凱特琳夫人——”

    “不,凱特琳夫人只用劍指着我喉嚨,逼我答應送還她的兩個女兒。這是你的山羊乾的好事,瓦格·赫特,赫倫堡領主!”

    泰溫一臉憎惡地別過頭。“不再是了,格雷果爵士已奪回城堡,他則被手下傭兵們拋棄。從前河安伯爵夫人的僕人們主動爲我軍打開一道邊門,克里岡進去後,發現山羊獨坐在百爐廳,因傷口感染導致的高燒和疼痛而發了狂。聽說他耳朵被咬掉了。”

    詹姆拍案叫絕。多甜美的復仇!耳朵!他等不及要把這消息告訴布蕾妮,即便妞兒不會爲此大笑也罷。“他死了嗎?”

    “快了。克里岡依次砍下他的雙手雙腳,似乎想慢慢觀賞科霍爾人唾沫橫飛的樣子。”

    詹姆收住笑容,“勇土團的其他成員呢?”

    “幾個留在赫倫堡頑抗的人被殺死或處決,餘衆四散流竄,大概想逃往港口,或在森林裏躲藏起來。”他終於回望向詹姆的斷肢,嘴脣因憤怒而抿緊。“我要他們的腦袋,一個都逃不掉。對了,你左手還能用劍麼?”

    我左手連衣服都穿不了。詹姆伸出胳膊,回答父親的疑問。“還不是四根指頭,一個拇指,沒什麼兩樣。爲何不能用劍呢?”

    “很好,”父親坐下來,“非常好,我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原本爲了紀念你的平安歸來。呃,先前瓦里斯這樣說……”

    “不會剛巧是隻新手吧?算了,這個問題待會再談。”詹姆在父親對面落座。“喬佛裏怎麼死的?”

    “是毒藥。症狀和食物噎住雷同,但我命學士打開他的喉嚨,卻找不到任何堵塞物。”

    “瑟曦認爲是提利昂乾的。”

    “你弟弟親手將毒酒獻給國王,廳內千名賓客可以爲證。”

    “是嗎?他可真蠢啊。”

    “我已拘留了提利昂的侍從和他妻子的侍女們,着手進行詳細調查。亞當爵士的金袍衛土負責搜查那史塔克女孩,瓦里斯也爲此公佈了賞格。總而言之,國王的律法必須得到伸張。”

    國王的律法。“您打算處決自己的兒子?”

    “他受到弒親和弒君兩項重罪的指控。如果是無辜的,那他無須害怕,但我們首先得聽取兩方面的證據。”

    證據。在這座謊言之城,詹姆明白會有什麼樣的證據,“藍禮之死不也很奇特嗎?時機恰好符合史坦尼斯的利益。”

    “藍禮公爵是被貼身護衛害死的,據報是位來自塔斯島的女人。”

    “多虧了這位塔斯島的女人,我今天才能坐在這裏和您談話。爲安撫洛拉斯爵士,我把她暫時關了起來,但要我認定是她殺了藍禮,倒不如讓我相信藍禮的鬼魂能夠現世。依我看,史坦尼斯——”

    “夠了,世上沒有巫術,殺害喬佛裏的也只是毒藥。”泰溫公爵再度望向詹姆的斷肢。“不能用劍,你就無須保持御林鐵衛的身——”

    “我當然要保持,”他打斷父親,“而且一定得保持。我看過《白典》,知道不少先例,無論殘廢與否,御林鐵衛只要宣誓,必須效命終身。”

    “當瑟曦以年老爲名,虢奪巴利斯坦爵士的職務時,傳統已被打破。現下,我們只需慷慨贈予總主教一份禮物,想必他會很樂意解除你的義務。誠然,你姐姐驅逐賽爾彌是件大蠢事,但從另一方面講,也爲我們打開了大門——”

    “——因此得有人挺身而出把它關好,”詹姆站起來,“父親,我受夠了別人的閒言碎語,可不想再增添一筆煩惱。再說,我並非自己要當御林鐵衛的隊長,但活兒既然落到頭上,就有責任——”

    “你當然有責任,”泰溫公爵也站起來,“對蘭尼斯特家族的責任。你從前是凱巖城的繼承人,以後也應當是。我決定把託曼交給你管教,讓他作你的侍從和養子,只有在凱巖城,他才能學會如何當一個真正的蘭尼斯特。我不要他母親慣壞他,相反,我會爲瑟曦找個丈夫。奧柏倫·馬泰爾應該不錯,但我得先說服提利爾大人此事不會損害高庭的利益。你也該結婚了,提利爾家堅持要把瑪格麗轉嫁託曼,我打算用你來代替——”

    “不!”詹姆天旋地轉,幾乎站不住。不,不不不。他受夠了,受夠了貴族們的謊言,受夠了父親和姐姐,受夠了這整個骯髒的交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要說幾次‘不行’您纔會聽於奧柏倫·馬泰爾?這是個惡名昭彰的傢伙,劍上塗毒反而只算他的小過惡,您知道嗎?他的雜種比勞勃還多,他……他跟男孩睡覺!此外,您竟以爲我會娶喬佛裏的遺孀……”

    “提利爾大人保證她還是處女。”

    “她活到八十歲還是處女都與我無關!我不要她,也不要你的凱巖城!”

    “你是我兒子——”

    “我是御林鐵衛的騎士!御林鐵衛的隊長!這纔是我活着的意義!”

    爐火照在泰溫公爵結實的金鬍鬚上,反射金光,襯托臉龐。父親脖子上一根青筋暴突,但他沒有說話,沒有說話,沒有說話。

    緊張與沉默延續,直至最後詹姆感到幾分歉意。“父親……”他道。

    “你不是我兒子。”泰溫公爵轉頭。“你說你是御林鐵衛的隊長,那纔是你活着的意義。很好,爵士先生,我就不耽誤你履行公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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