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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與火之歌 - 第四十八章 艾莉亞字體大小: A+
     

    “這兒鬧鬼,真的哦。進本站。”熱派正在揉麪包,從手掌到胳膊肘沾滿面粉。“昨晚皮雅在儲藏室裏碰到東西了。”

    艾莉亞罵了句粗話。皮雅常在儲藏室裏見東西。通常是男人。“可不可以給我個果醬派?”她問,“你烤了整整一盤嘛。”

    “我需要一整盤。亞摩利爵士就好這口。”

    她恨亞摩利爵士,“那我們在上面啐口水。”

    熱派緊張地東張西望。廚房裏滿是陰影和迴音,其他廚子和下人都在爐子上方巨穴般的閣樓裏睡覺。“他會發現的!”

    “纔不會,”艾莉亞說,“口水又吃不出來。”

    “他要是吃出來,挨鞭子的是我。”熱派停止揉麪。“你甚至不該待在這兒。現在是深夜呢。”

    沒錯,但艾莉亞纔不在乎。即使在漆黑的深夜,廚房也不會停止工作,總有人值班:揉麪團製作麪包,拿長木勺攪湯,或者殺豬來準備亞摩利爵士的早餐培根。今晚輪到熱派。

    “如果‘粉紅眼’醒來發現你不在——”熱派說。

    “粉紅眼不會醒啦,”他的真名是梅布爾,但人人都叫他“粉紅眼”,因爲他眼睛老是黏呼呼的,“睡下去跟死豬一樣。”他一早起來就拿麥酒配早餐,晚飯後便醉醺醺地睡去,連夢中流淌的唾沫都是酒的顏色。艾莉亞只需等到他打呼嚕,便可赤腳悄悄爬上僕人用的樓梯,發出的聲響就像老鼠。她已經成了老鼠,大小蠟燭都不用。西利歐曾告訴她,黑暗可以爲友,他說得對,月光和星光便已足夠。“我打賭,我們能逃跑,我跑了粉紅眼也不知道,”她告訴熱派。

    “我纔不要逃呢,在這兒多好,比荒山野林的強多了。我不想吃蟲子。來,幫我撒點麪粉到板子上。”

    艾莉亞豎起耳朵,“那是什麼?”

    “什麼?我沒——”

    “用你的耳朵聽,不是用嘴巴。那是戰號,吹了兩下,你沒聽見嗎?還有閘門拉鐵鏈的聲音,不是有人要出去,就是有人要進來。想不想去看看?”自那天早上泰溫公爵率軍出發後,赫倫堡的城門還沒開過呢。

    “我在做早餐麪包,”熱派抱怨。“而—而且我跟你說了,我討厭黑暗。”

    “那我一個人去看,待會兒再告訴你。給我一個果醬派行不行?”

    “不行。”

    她還是偷了一個,邊走邊吃。派皮又薄又脆,其中塞滿碎果仁、水果和奶酪,剛剛出爐,還是熱的。偷吃亞摩利爵士的果醬派讓艾莉亞覺得自己很英勇。光着一雙腳,穩健又輕巧,她輕聲唱道,我是鬼魂在赫倫堡。

    號角將沉睡中的城堡喚醒,大家紛紛走到院子來看個究竟,艾莉亞混在人羣中。一列牛車隆隆作響駛進閘門,搶來的財物,她一看就知道。護衛車隊的騎手們嘀咕着怪異的語言,甲冑在月光下閃着淡淡的光,她看到兩匹黑白條紋的馬。是血戲班。艾莉亞往陰影裏縮了縮。牛車運進一頭關在籠子裏的大黑熊,其他車裏則載滿銀器、武器、盾牌、一袋袋麪粉、一窩窩尖叫的豬,以及骨瘦如柴的狗和雞。艾莉亞正計算自己有多久沒吃過烤豬肉,這時俘虜們走了進來。

    他高傲地昂着頭,從舉止和衣着看來,一定是位領主。她看到他破碎的紅外衣下閃亮的鎖甲,還以爲是蘭尼斯特家的人,但當他經過火炬旁,她發現他的紋章是銀色的拳套,不是獅子。他手腕被綁得緊緊的,腳踝的繩子更將他和身後的人連在一起,繩子互相銜接:整個隊列只能以一致的步伐搖晃着緩緩挪動。許多人受了傷,但只要誰停下來,騎手便會跑上來抽一鞭,驅趕他繼續前進。她想數數總共有多少俘虜,但數到五十就亂了套,只知道總數至少是這個數的兩倍。他們衣服上沾泥帶血,映着火炬的光,令人很難分辨紋章印記,但一瞥之下,她還是認出了一部分:雙塔,日芒,剝皮人,戰斧……戰斧是賽文家,黑底日芒是卡史塔克。他們是北方人,父親的部下,羅柏的部下。她不願去想這代表什麼意義。

    血戲班的成員一一下馬。馬房小弟揉揉睡眼,從稻草堆裏爬出來,照料他們累得半死的坐騎。有人大喊着要酒。吵鬧聲驚醒了亞摩利·洛奇爵士,他來到院子上方拱頂的樓臺,左右各有一人執火炬侍候。山羊頭盔的瓦格·赫特在下面勒住繮繩。“代理城主大人,”傭兵打聲招呼。他的聲音渾濁不清,好像舌頭太大,嘴裏放不下似的。

    “怎麼回事,赫特?”亞摩利爵士皺眉問。

    “抓到俘虜。如斯·波頓想過河,但我們勇士船把他的先頭部隊打了個七零八落。殺死好多,可是波頓跑了。這是他們的先鋒官,葛洛佛,後面那個是伊尼斯·佛雷爵士。”(注:譯者在這裏用了個別別字,擅作主張修改了過來,請口齒不清地讀赫特的話:-d)

    亞摩利爵士用那雙小豬眼瞪着下方綁在一起的俘虜。艾莉亞覺得他並不高興,全城都知道,他與瓦格·赫特不合。“很好,”他說,“凱德溫爵士,把這些人丟進地牢。”

    外衣有鋼甲拳套的領主擡起頭。“你保證給我們禮遇——”他開口。

    “閉嘴!”瓦格·赫特噴着唾沫,朝他嘶叫。

    亞摩利爵士轉向俘虜們:“赫特的保證與我無關。泰溫大人任命我爲赫倫堡代理城主,我愛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他對衛兵打個手勢。“寡婦塔下的大牢應該能容納所有人。誰不願去,可以死在這裏。”

    當他的手下用矛尖驅趕俘虜們離開時,艾莉亞看見粉紅眼終於出現在樓梯間,在火光下直眨眼睛。若是他發現她失蹤,準會大呼小叫地威脅拿鞭子狠抽她一頓,但她並不害怕。他不是威斯。他一會兒威脅打這個,一會兒又要抽那個,但艾莉亞從沒見他真正打過人。當然,最好還是別讓他瞧見。她環視四周,人們正給牛解下輓具,並從車輛卸貨,勇士團的成員嚷嚷着要酒,還有許多好奇的人在圍觀籠子裏的熊。混亂中,偷溜走很容易。她悄悄打來路離開,希望在被人發現抓去幹活之前,逃個無影無蹤。

    在城門和馬廄之外,巨大的城堡幾乎全部荒蕪。吵鬧逐漸減弱。旋風颳起,號哭塔的石頭縫隙發出高亢悚然的尖嘯。神木林已開始落葉,葉子隨風飄過廢棄的庭院,飄過空蕩蕩的建築物,擦着石頭,發出輕微的聲響。如今赫倫堡再度空曠,聲音由是有了詭異的效果。有時石頭會吸走聲音,將庭院裹進一層沉默的毯子;有時迴音有自己的生命,每一次落腳都成爲幽靈大軍的踏步,每一回遠方的話音都成爲鬼魂歡宴的笑語。這些奇怪的聲響困擾着熱派,卻不能困擾艾莉亞。

    靜如影,她安然掠過中庭,繞開恐怖塔,穿過空蕩蕩的鷹籠——據說在這裏,死去獵鷹的鬼魂仍在用虛無的翅膀攪動空氣。她覺得好自由,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駐軍不到一百,如此小的一支部隊,完全被偌大的赫倫堡所吞沒,於是百爐廳連同許多次要建築一起關閉,甚至號哭塔也廢棄不用。亞摩利·洛奇爵士住進焚王塔裏的領主套房,和大貴族的居所一樣寬敞,艾莉亞和其他僕人也跟着搬進塔下的地窖,以便就近使喚。當初泰溫公爵在時,去哪兒都有士兵盤問,但如今一百個人守着一千扇門,誰也不清楚誰在哪兒,也沒人在乎他人的去向了。

    經過鐵匠房時,艾莉亞聽見錘子不斷鏗鏘。高高的窗戶,映着暗橙色的火光。她爬上屋頂偷偷往下看,只見詹德利正在打造胸甲,他幹活很專心,似乎全世界只剩下金屬、風箱和爐火,而鐵錘成了手臂的一部分。她看着他胸肌的運動,傾聽他用鋼鐵製造的音樂。他好強壯,她心想。當他拿起長柄鉗子,將胸甲夾起浸入回火的水槽時,艾莉亞“哧溜”一聲翻下窗口,跳到他身旁的地面。

    他看來並不驚訝,“小妹妹,該上牀睡覺啦。”他把胸甲浸入冷水,甲冑發出貓一樣的“噝噝”聲,“外面那麼吵,怎麼回事?”

    “瓦格·赫特帶回一些俘虜。我看到他們的紋章,裏面有個是深林堡葛洛佛家的是我父親的人。其他人大部分也是。”突然間,艾莉亞明白自己爲何信步走到這裏。“你幫幫我,把他們救出來。”

    詹德利大笑,“我們該怎麼做呢?”

    “亞摩利爵士把他們關進地牢,就寡婦塔下那間大牢房。你可以用你的錘子把門砸開——”

    “你以爲衛兵會幹看着,一邊打賭我要揮幾下才能砸開?”

    艾莉亞咬緊嘴脣。“我們得殺死衛兵。”

    “怎麼殺?”

    “他們沒幾個人啦。”

    “就算只有兩個,對你我來說還是太多。在漁村,你還沒學到教訓嗎?你要真去試,包管被瓦格·赫特砍掉雙手雙腳,別忘了,這是他的作風。”詹德利又拿起鉗子。

    “你怕了。”

    “別煩我,小妹妹。”

    “詹德利,那裏有一百個北方人呢,也許還要多,我數都數不過來,反正不比亞摩利爵士的人少。嗯,我是沒算上血戲班,但只要放他們出來,我們肯定能奪下城堡,然後逃跑。”

    “算了吧,你放不了他們,就像你救不了羅米。”詹德利用鉗子翻動胸甲,仔細檢查。“就算真能逃,我們去哪裏?”

    “去臨冬城啊,”她立即答道。“我會告訴母親你是怎麼幫我的,你可以留在——”

    “我會獲得小姐您的青睞?從此爲您的坐騎鑲蹄鐵,爲您尊貴的兄弟們鑄劍?”

    有時候他就是會惹人生氣。“你別這樣笨啦!”

    “一樣是流汗出力,我憑什麼賭上雙腳,拿臨冬城跟赫倫堡交換?你認得‘黑拇指’老本恩嗎?他從小來到赫倫堡,先後爲河安伯爵夫人及她的父親和祖父打鐵效力,甚至在河安家接管赫倫堡之前,還爲羅斯坦家族服務過。眼下他是泰溫公爵的鐵匠,你知道他怎麼說?劍就是劍,盔就是盔,手伸進火裏就會燒傷——這些東西,不管你爲誰效力都不變。總而言之,盧坎是個不錯的師傅,我要留下來。”

    “你會被太后抓到的!‘黑拇指’本恩又沒人要抓!”

    “金袍子要的很可能不是我。”

    “纔怪!就是你,你明明知道:你是個重要人物。”

    “我是個鐵匠學徒,有朝一日說不定能成爲武器師傅……只要我別幹些逃跑的蠢事,然後爲此失去雙腳甚至丟掉小命的話。”他背過身去,再度舉起錘子敲打。艾莉亞無助地握手成拳。“下次你做頭盔,把牛角改成騾耳朵!”再不快跑,她就會忍不住要揍他了。就算我揍他,這笨蛋也沒感覺啦!好啊,等他們發現他是誰,一刀砍下這騾腦袋,他就會後悔不幫我了。沒他參加纔好呢,在那個漁村,就是他害她被抓的。

    想到漁村,她就想起那一路的長途跋涉,想起倉庫,想起記事本,想起那個被釘頭錘砸扁臉的小男孩,想起老笨蛋“一切皆爲喬佛裏”,想起綠手羅米。我從前是頭綿羊,現在成了老鼠,只會躲躲藏藏。艾莉亞咬緊嘴脣,試圖尋找自己的勇氣。賈昆給過我勇氣,他讓我成爲赫倫堡的鬼魂,而不只是老鼠。

    威斯死後她一直在躲避羅拉斯人。奇斯威克的死還好說,誰都可以把人從城牆上推下來,但威斯那條醜陋的斑點狗是他從小養大的,要讓這畜牲背叛他,想必用了什麼黑魔法。賈昆、羅爾傑和尖牙都是尤倫從黑牢裏挖出來的,她想起來,賈昆一定幹過些可怕的事,尤倫知道,所以才用鏈子捆着他。如果這個羅拉斯人是巫師,那羅爾傑和尖牙就是他從地獄裏召喚來的惡魔,他們根本不像人呢。

    賈昆還欠她一條命。在老奶媽的故事裏,古靈精怪會讓人們許願,許第三個願時得特別小心,因爲那是最後一個願望。奇斯威克和威斯都不太重要,第三條命一定得有價值,艾莉亞每晚複誦姓名時都告訴自己。現在邊跑邊想,她突然懷疑自己猶豫不決的真正原因。是啊,只用一句耳語便能取人性命,她便無需害怕任何人……可一旦用掉最後一個名額,她又要變回老鼠了。

    粉紅眼已經醒來,她不敢回去睡覺,可又不知該躲哪兒,於是去了神木林。她喜歡松木和哨兵樹強烈刺激的味道,喜歡青草和泥土擠進趾縫的感覺,喜歡風吹樹葉的聲響。一條蜿蜒的小溪緩緩流過林間。一棵樹木倒落下來,下面有個小坑。

    在腐木和扭曲的碎枝下,她找到自己的劍。

    詹德利太固執,不願給她做,她只好自己摘掃帚的須茬當劍用。這劍實在太輕,而且沒有握把,但劍尖卻還參差銳利。

    平日只要得空,她就會偷偷溜過來練習從前西利歐傳授的技藝。她光着腳在落葉間移動,劈下枝條,擊落樹葉,甚至爬到樹上,在枝幹間跳躍舞蹈。她用腳趾攀住樹枝,來回行動,隨着平衡感逐漸建立,搖晃不穩的情況日益減少。最好的練習時間是晚上,晚上沒有人打擾她。

    這次,艾莉亞又爬上樹。高高地站在樹葉的王國中,她拔出劍來,剎時將亞摩利爵士、血戲班、父親的部下這一切的一切都拋在腦後,沉醉於腳底粗糙的木枝和空中揮舞掃帚劍的快·感中。破枝杈變作喬佛裏,她不停攻擊,直到它掉落下去。太后、伊林爵士、馬林爵士和獵狗都只是樹葉,她毫不留情地將之一一斬殺,搗成絲絲綠碎片。胳膊揮累了,她便蹺腳坐上高枝,在涼爽黑暗的空氣中喘氣,一邊傾聽捕獵的蝙蝠發出的吱吱尖叫。透過繁茂的樹冠,她看見白骨一般的心樹枝幹。和臨冬城完全一樣。難道真是那棵?……難道她只需爬下去,就又回到了家裏,甚至還發現父親一如往常地坐在那棵魚梁木下。

    於是她把劍往腰帶裏一塞,順着高低的枝條滑回地面,向魚梁木走去。月光將它的枝幹染成銀白,五角的紅葉在夜色裏卻是黑暗。艾莉亞注視着刻在樹幹上的人臉,那是一張可怕的臉,嘴巴扭曲,眼神凌厲,充滿仇恨。諸神就是這般模樣嗎?諸神也會像凡人一樣受到傷害嗎?我該向它們祈禱啊,她突然想。

    艾莉亞跪下來,卻不知道怎麼開始。她合攏雙手,請幫幫我,遠古諸神,她默默禱告,幫我把那些人放出地牢,殺了亞摩利爵士,然後帶我回臨冬城,回家。讓我成爲水舞者,成爲冰原狼,永遠不要害怕。

    這樣就夠了嗎?遠古諸神聽見了嗎?是不是該大聲說呢?或許……該祈禱得久一點,記得父親時常祈禱很久很久的。可是遠古諸神卻不幫他,想起這點她很惱火。“你們應該救他,”她忍不住責罵那棵樹,“他一直向你們禱告。幫不幫我我倒不在乎,反正就算你們要幫,我覺得你們也沒能耐……”

    “女孩不可嘲弄衆神。”

    這聲音令她大吃一驚。她拔出木劍,一躍而起。賈昆·赫加爾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彷彿林中一棵樹。“某人來聽名字。一個兩個第三個。某人要把該做的事做完。”

    艾莉亞垂下破劍,指着地面。“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某人的眼睛會看。某人的耳朵會聽。某人洞察真相。”

    她懷疑地瞪視他,難道是諸神派他來的?“你怎麼讓狗殺威斯?羅爾傑和尖牙是不是你從地獄裏召喚來的?你真的叫賈昆·赫加爾嗎?”

    “有人名字很多。黃鼠狼。阿利。艾莉亞。”

    她朝後倒退,直到背脊抵住心樹。“詹德利說的?”

    “某人洞察真相。”他重複,“史塔克小姐。”

    也許他的出現真是諸神對她祈禱的迴應。“我要你幫忙,把那些人放出地牢。放了那個葛洛佛,還有其他所有人。我們得想辦法殺死衛兵,打開牢門——”

    “女孩忘記了,”他平靜地說,“她有三條命,至今要了兩個。要殺哪個衛兵,說出他的名字。”

    “一個衛兵是不夠的,得把他們通通殺死,才能打開牢房。”艾莉亞狠狠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我要你像我救你一樣救那些北方人。”

    他低頭看着她,不帶一絲同情。“女孩取走三條本屬於他的命。女孩就得拿出三條命來償還。不可欺瞞神靈。”他的聲音既像絲綢又像鋼鐵。

    “我沒有欺瞞。”她想了一會兒。“名字……我說出任何人的名字?你都會殺他?”

    賈昆·赫加爾點點頭。“某人言出必踐。”

    “任何人都可以嗎?”她重複,“男人,女人,小孩,或者泰溫公爵?或者總主教?或者你父親?”

    “某人高堂早已去世,如果他仍在世,你又說得出他的名字,他的生死便由你支配。”

    “你發誓,”艾莉亞說,“對諸神發誓。”

    “奉海洋與空氣中一切神祗之名,更奉火神之名,吾立此誓。”他將一隻手放進魚梁木嘴裏。“奉新生七神及諸多遠古神祗之名,吾立此誓。”

    他發誓了。“即使我說的是國王……”

    “名字出口,死亡降臨。也許次日,也許隔月,也許來年,死亡將不離不棄。某人無翅不能飛,但一步接一步,終有一天會達目的,國王亦將死去。”他跪在她身前,他們面對着面,“女孩如果害怕,可以悄悄地說。快快說出來吧,是不是喬佛裏?”

    艾莉亞將嘴脣湊近他耳朵。“是賈昆·赫加爾。”

    即使在燃燒的穀倉,四周是咆哮的火海,身體又被鐵鏈束縛,他也沒有此刻驚慌。“女孩……開玩笑。”

    “你發過誓。諸神聽到了你的誓言。”

    “衆神聽到了,”他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小刀,刀身像她小指頭那麼細。艾莉亞不知他要殺自己還是殺她。“女孩會哭泣。女孩將失去惟一的朋友。”

    “你不是我朋友。是朋友就會幫我。”她退開一步,把身體平衡放在腳尖上,以防他萬一射出小刀。“我不殺朋友。”

    賈昆的笑容一閃即逝。“如果朋友肯幫忙,女孩也許可以……換個名字?”

    “女孩也許會,”她說。“如果朋友肯幫忙。”

    小刀消失。“跟我來。”

    “現在?”她沒料到他立刻就要行動。

    “某人聽到沙漏的低語。女孩不收回名字,某人便睡不安寧。快來吧,惡毒的孩子。”

    我不是惡毒的孩子,她心想,我是冰原狼,是赫倫堡的鬼魂。她將掃帚劍藏回原處,跟着他走出神木林。

    雖然已是深夜,赫倫堡中卻生氣勃勃,只因瓦格·赫特的抵達完全打亂了日常作息。此刻庭院裏車輛、牛和馬匹都已消失不見,只有關熊的籠子還在。它被掛在分隔外庭和中庭的拱橋上,用沉重的鐵鏈吊着,離地數尺,一圈火炬將它沐浴在亮光中。幾個馬房小弟正朝熊扔石頭,惹得它咆哮怒吼。院子對面,光線從兵營大廳的門中透出,伴隨着杯盞交碰和呼喝要酒的聲音。十幾個人在唱歌,用一種喉音的語言,艾莉亞覺得很怪異。

    他們入睡前要大吃大喝一番,她意識到,粉紅眼會叫我起牀服侍,然後發現我不在牀上。不過此刻他大概正忙着給“勇士團”及加入狂歡的駐軍倒酒,無暇他顧了吧。

    “某人若付諸行動,飢餓的衆神今晚將享受鮮血的盛宴,”賈昆說。“可愛的女孩,仁慈溫柔的女孩,收回那個名字,說出另一個吧,撇開這瘋狂的夢。”

    “不。”

    “那好吧。”他似乎放棄了。“某人從命,但女孩得遵從指示,某人無暇多說。”“女孩會遵從,”艾莉亞道。“我該做什麼?”

    “一百個俘虜餓着肚子,得吃東西,大人下令要肉湯。女孩跑去廚房,告訴她的賣派小弟。”

    “我去要肉湯,”她重複。“你呢?”

    “女孩幫忙做湯,然後等在廚房,某人會來找她。去吧。快跑。”

    她衝進廚房時,熱派正把麪包從烤箱裏拿出來,但這裏不再是他獨自一人,廚子被全部叫醒,爲瓦格·赫特和血戲班做飯。僕人們忙着把熱派做的一籃籃麪包和果醬派端出去,大廚在切涼火腿,司爐的小弟在翻轉烤兔,洗鍋小妹們則給它們塗蜂蜜,廚娘在切洋蔥和胡蘿蔔。“你幹嗎,黃鼠狼?”大廚看到她便問。

    “肉湯,”她宣佈。“大人要肉湯。”

    他用切肉的刀朝火上的黑鐵鍋指指。“你以爲那是什麼?告訴你,我會先往裏面撒泡尿,然後端去給那山羊。讓人睡一晚安穩覺都不行!”他忿忿不平地說。“好了,你不用管,回去告訴他鍋子催不得。”

    “我就在這裏等,直到它煮好。”

    “那就別礙手礙腳,或者幫點忙。這樣吧,你去儲藏室,把山羊大人要的黃油和奶酪拿來。叫醒皮雅,告訴她,如果想保住雙腳,這次就給我利索點兒。”

    她竭盡全力飛奔。皮雅已經醒了,但還睡在閣樓,在一個血戲班成員的身子下呻·吟。當她聽見艾莉亞叫喊,立即穿回衣服,把黃油罐及包在布里一大塊一大塊臭烘烘的奶酪裝滿六個籃子。“來,幫我一把,”她告訴艾莉亞。

    “我不幫,你最好自己快去,不然瓦格·赫特會砍掉你的腳。”不等皮雅抓她,艾莉亞拔腿就跑。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納悶,爲何沒有一個俘虜被砍掉手腳呢?難道瓦格·赫特害怕羅柏?可他看起來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呀。

    艾莉亞回到廚房時,熱派正拿長柄木勺攪鍋子,她抓起另一把勺子來幫忙。片刻之間,她尋思該把計劃告訴他,隨後想起漁村裏的事,便決定不要說。他只會再投降一次啦。

    接着,她聽見羅爾傑刺耳的嗓門。“廚子,”他喊。“我們來取該死的湯。”艾莉亞驚慌失措地放下勺子。糟糕,他們怎麼參加了!羅爾傑戴着鐵盔,護鼻掩蓋了臉上的空洞。賈昆和尖牙跟在他後面。

    “該死的湯他媽的還沒好,”大廚道,“還要燉一燉,洋蔥剛放進——”

    “閉上臭穴,否則我用烤肉叉叉你屁眼,塗上蜂蜜烤你幾圈。我說要湯,現在就要!”

    尖牙嘶聲怪叫,一邊從鐵叉上撕下一大塊烤得半焦的兔肉,用尖牙一口咬下,蜂蜜從指間滴落。

    大廚屈服了。“那就把該死的湯拿走,如果山羊怨東怪西,你自己解釋。”

    尖牙意猶未盡地舔舔指間的油脂和蜂蜜,賈昆·赫加爾戴上一副厚墊手套,將另一副交給艾莉亞,“黃鼠狼來幫忙。”肉湯煮得滾燙,鍋子又重,艾莉亞和賈昆費盡全力才擡起一個,羅爾傑自己搬一鍋,尖牙則提了兩個,他的手被鍋柄燙到,嘴裏痛苦嘶叫,手上卻沒半分鬆勁。他們將鍋子搬出廚房,穿過庭院。兩個衛兵在寡婦塔門前站崗。“這是什麼?”其中一個詢問羅爾傑。

    “一鍋滾燙的尿,想不想嚐嚐?”

    賈昆露出迷人的微笑,“我們給俘虜送吃的。”

    “沒人說過會——”

    艾莉亞打斷他。“這是給他們,又不是給你。”

    第二個衛兵揮手示意通過。“那就拿下去吧。”

    門內是一條蜿蜒的樓梯,向下直通地牢。四人中羅爾傑引路,賈昆和艾莉亞斷後。“女孩躲遠點,”他告訴她。

    樓梯盡頭是一個狹長的石地窖,潮溼陰暗,沒有天窗。近處有幾支火炬在支架上燃燒,一羣亞摩利爵士的士兵圍坐在一張破木桌旁玩牌聊天,沉重的鐵柵欄將他們和擠在黑暗中的俘虜分開。他們剛進來,肉湯的味道便將許多俘虜吸引到柵欄前。

    艾莉亞數了數,一共八個衛兵。他們也聞到肉湯的香味。“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醜的侍女,”他們的隊長對羅爾傑說,“鍋裏是什麼?”

    “你的老二和蛋蛋,味道怎麼樣?”

    有個衛兵本來在踱步,另一個站在柵欄旁,又一個靠牆坐在地板上,但食物將他們通通吸引到桌邊。

    “他媽的也該吃飯了。”

    “裏面有洋蔥?”

    “麪包在哪兒?”

    “見鬼,我們需要碗,杯子,勺子——”

    “不,你們不需要。”羅爾傑用力舉起滾燙的湯鍋,潑過桌子,全澆在他們臉上。賈昆。赫加爾也依法而爲。尖牙則像扔盤子一樣飛出鍋子,鍋子旋轉着穿過牢房,湯汁如雨灑落。隊長正要起身,卻被迴旋的鍋子砸中太陽穴,像沙包一般倒下去,一動不動了。其餘人或痛苦慘叫,或乞求饒命,或企圖偷偷溜走。

    艾莉亞貼緊牆壁,羅爾傑開始割人喉嚨,尖牙則用一雙慘白巨手抓住衛兵們的後腦和下巴,一下子便扭斷脖子。只有一個衛兵來得及拔劍。賈昆舞蹈般地閃過他的攻擊,抽出自己的劍,幾個突刺將那人逼至角落,然後一劍穿心,斃人性命。羅拉斯人提劍走到艾莉亞跟前,劍上流淌着心臟的熱血,他用她的衣服前襟把血擦淨。“女孩該沾血。這是她的手筆。”

    牢房鑰匙掛在桌邊牆壁的鉤子上。羅爾傑將它取下,打開牢門。首先出門的是那個外衣上有鋼甲拳套紋章的領主。“幹得好,”他道,“我是羅貝特·葛洛佛。”

    “大人,”賈昆朝他一鞠躬。

    一獲自由,衆俘立即奪下死衛兵的武器,提在手中,衝上樓梯,後面的人空着手蜂擁跟隨。他們全都行動迅捷,一言不發,當初瓦格·赫特趕他們進城門時帶的傷全都不藥而癒。“湯的辦法真是妙,”葛洛佛說,“我倒沒想到,這是赫特大人的主意?”

    羅爾傑哈哈大笑,笑得鼻涕從原來是鼻子的那個洞裏飛濺出來。尖牙坐在死人身上,抓起一隻軟綿綿的胳膊,啃屍體的指頭。齒間嘎吱作響。

    “諸位是什麼人?”羅貝特·葛洛佛額現褶皺。“諸位並未跟隨赫特大人來到波頓大人的營地,敢問諸位可是勇士團的成員?”

    羅爾傑用手背擦掉下巴上的鼻涕。“我們現在是了。”

    “此人很榮幸是賈昆·赫加爾,從羅拉斯自由貿易城邦而來。此人無禮的同伴是羅爾傑和尖牙。大人看得出誰是尖牙。”他將手一揮,指向艾莉亞。“這位——”

    “我是黃鼠狼,”她趕緊道,以免他暴露她的真實身份。她不想在這兒說出自己的名字,叫羅爾傑、尖牙和一大羣不認識的人聽到。

    葛洛佛根本不在乎她。“很好,”他說,“我們來了結這出血淋淋的戲劇吧。”

    他們爬上蜿蜒的樓梯,發現門口的衛兵已倒在血泊中。北方人衝過庭院,艾莉亞聽見叫喊。兵營大廳的門驟然打開,一個受傷的人一邊尖叫,一邊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另外三個人在後面追趕,最後用長矛和劍讓他閉了嘴。城門樓附近有戰鬥,羅爾傑和尖牙跟隨葛洛佛衝過去,但賈昆·赫加爾在艾莉亞身邊跪下。“女孩不明白?”

    “我明白,”她說,雖然她並不真正明白。

    羅拉斯人從她臉上看了出來。“山羊無忠心,狼旗將升起。某人要聽某個名字被收回。”

    “我收回那個名字。”艾莉亞咬住嘴脣。“我還有第三條命嗎?”

    “女孩很貪心。”賈昆摸摸死去的衛兵,給她看染血的手指。“這是第三個,那是第四個,下面還躺着八個。債已還清。”

    “債已還清,”雖不情願,但艾莉亞不得不同意。她感到有些悲哀,自己又成了老鼠。

    “紅神是債主。某人必須死。”賈昆·赫加爾脣邊泛起一絲奇特的微笑。

    “死?”她困惑地說。他什麼意思?“我已經收回名字了呀。你現在不需要死啦。”“某人必須死。某人時辰已到。”賈昆把手由上至下抹過臉龐,從額頭直到下巴,所經之處發生了變化:面容變得豐·滿,雙眼靠得更近,鼻子成了鷹鉤,一條前所未有的疤痕出現在右頰。他甩甩頭,那又長又直、半紅半白的頭髮消失不見,變成一頭整齊的黑捲髮。

    艾莉亞張大了嘴。“你到底是誰?”她低聲說,驚訝得忘記了害怕。“你怎麼弄的?難不難?”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顆發亮的金牙。“跟換名字一樣簡單,只要你瞭解方法。”

    “教我,”她衝口而出,“我想學。”

    “如果你要學,就得跟我走。”

    她猶豫了,“去哪兒?”

    “很遠很遠的地方,狹海對岸。”

    “我不去。我想回家。回臨冬城。”

    “那我們就得分開,”他說,“我有使命在身。”他牽起她的手,把一枚小硬幣塞進她掌心。“拿着。”

    “這是什麼?”

    “一枚珍貴的硬幣。”

    艾莉亞咬了咬。好硬,似乎是鐵。“它夠買馬嗎?”

    “不夠。”

    “那有什麼用?”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如果有一天,你要找我,請把這枚硬幣交給任何一個布拉佛斯人,並對他說——valarmorghulis。”

    “valarmorghulis,”艾莉亞重複。這並不難記。她用手指緊緊捏住硬幣。院子另一端,不斷有人死去。“請你別走,賈昆。”

    “賈昆死了,阿利也死了,”他悲哀地說,“我有承諾必須遵守。valarmorghulis,艾莉亞·史塔克,請跟我再說一遍。”

    “valarmorghulis,”她跟着念,然後穿賈昆衣服的陌生人朝她鞠了一躬,轉身退進黑暗,斗篷飄蕩。艾莉亞獨自一人留在死屍旁。他們該死,她告訴自己,想起亞摩利·洛奇爵士在湖邊莊園的屠殺。

    她回到自己的稻草牀時,焚王塔下的地窖空無一人。她對着枕頭輕聲複誦姓名,唸完之後,又用輕柔細小的聲音加了一句:“valarmorghulis,”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破曉後,粉紅眼和其他人都回來了,只有一個男孩在戰鬥中被殺,沒人說得出原因。粉紅眼獨自上樓,去看白天分配下來什麼工作,邊爬樓梯邊抱怨自己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回來後,他告訴大家,赫倫堡被佔領了。“血戲班趁亞摩利爵士的人睡覺時下手,還有的人喝得爛醉後死在桌旁。太陽下山前,新領主就會率領大軍抵達。他從荒涼的北方來,是長城邊上的貴族,據說很嚴厲。你們這些懶蟲給我聽好,不管領主換成哪個,該幹什麼活兒還得幹什麼活兒。誰敢偷奸耍猾,瞧我不拿鞭子狠抽掉你一層皮。”他邊說邊看艾莉亞,但關於她昨晚的去向,一個字也沒問。

    整個早上,她都在觀看血戲班搜刮死者身上的錢物,然後將屍體拖到流石庭院,並在那兒堆好木柴,準備焚燒。“小丑”夏格維砍下兩個死騎士的腦袋,拎着頭髮,在城堡裏神氣十足地到處揮舞,還讓它們表演對話。“你咋死啦?”一個腦袋問。“喝了滾燙的黃鼠狼湯,”另一個回答。

    艾莉亞被派去拖地,擦掉乾涸的血跡。沒人對她多說什麼,但她不時注意到人們奇怪的眼光。羅貝特·葛洛佛和其他人想必把地牢裏發生的事傳了出去,然後夏格維和他會說話的蠢頭顱便開始到處宣揚黃鼠狼湯。她想去叫他閉嘴,卻不敢這麼做。小丑半瘋半傻,聽說有次殺人就因爲對方沒有爲他的笑話而發笑。他最好閉嘴,否則我把他加入名單,她一邊擦拭紅棕色的血漬一邊想。快入夜時,赫倫堡的新主人才到達。他相貌平凡,沒有鬍子,惟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淡得出奇的怪眼。他不胖不瘦,也不強壯,穿着黑色鎖甲和一件粉紅斑點的披風。他旗上的圖案似乎是個血人。“恐怖堡伯爵駕到,下跪!”他的侍從高喊,那是個跟艾莉亞年紀相仿的男孩。整個赫倫堡都跪下了。

    瓦格·赫特迎上前。“大人,赫倫堡屬於您了。”

    領主開口作答,但聲音太輕,艾莉亞聽不到。羅貝特·葛洛佛和伊尼斯·佛雷爵士上前加入,他們剛剛梳洗整潔,穿着嶄新的上衣和披風。簡短對話之後,伊尼斯爵士引見羅爾傑和尖牙。看到他倆還在,艾莉亞吃了一驚,她還以爲賈昆一走,他們也會跟着消失。她聽見羅爾傑刺耳的嗓門,卻聽不清說話的內容。突然夏格維跳到身邊,拽着她穿過庭院。“大人,大人,”他牽着她的手腕大聲唱,“這是煮湯的黃鼠狼!”

    “放手,”艾莉亞邊說邊用力掙脫。

    領主注視着她。頭不動,眼睛轉,瞳仁淡白,好似玄冰。“孩子,你多大?”

    她都忘了,不得不想了一會兒。“十歲。”

    “十歲,大人,”他提醒她。“你喜歡動物嗎?”

    “有些動物我喜歡。大人。”

    他嘴角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看來不包括獅子。也不包括獅身蠍尾獸。”

    她不知如何應對,因此什麼也沒說。

    “他們叫你黃鼠狼。這可不行。你母親給你取什麼名?”

    她緊咬嘴脣,努力搜尋一個名字。以前羅米叫她“癩痢頭”,珊莎叫她“馬臉艾莉亞”,父親的手下給她取的綽號則是“搗蛋鬼艾莉亞”,但她認爲這些都不是他想聽的名字。

    “娜梅莉亞,她叫我娜梅莉亞,”她說,“平日簡稱娜娜。”

    “跟我說話時要稱我爲‘大人’,娜娜,”領主溫和地說。“我認爲你還太小,不能加入‘勇士團’,而且性別也不對。水蛭是你害怕的動物嗎,孩子?”

    “水蛭不過是小蟲子,大人。”

    “看來我的侍從該向你學習。常用水蛭放血是長壽祕訣,一個人應該常常清除自己的髒血。我就把這個工作交給你了。我留在赫倫堡一天,娜娜,你就是我的侍酒,負責在餐桌上和居室裏伺候。”

    這次她知道別開口討要馬廄的工作。“是……我是說,是,大人。”

    領主揮揮手。“把她收拾得像樣點兒,”他不特定對誰地說,“教她倒酒,別灑出來。”他轉身擡起一隻手,“赫特大人,換掉城門樓的旗幟。”

    四個勇士團的成員爬上城牆,扯下蘭尼斯特家金色的獅子和亞摩利爵士黑色的獅身蠍尾獸,升起恐怖堡的剝皮人和史塔克家的冰原狼。當晚,一個叫娜娜的侍酒一邊替站在樓臺上的盧斯·波頓和瓦格·赫特斟酒,一邊看着勇士團押解赤身裸·體的亞摩利。洛奇爵士穿過中庭。亞摩利爵士緊緊抱住押送者的腿,一邊乞求一邊抽泣,最後羅爾傑把他拉開,夏格維將他一腳踢進養熊的坑。

    黑色的熊,艾莉亞心想,和尤倫一樣。她倒滿盧斯·波頓的杯子,一滴也沒有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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