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爺見張子安面露猶豫，本以爲他會像其他年輕人一樣，禮貌而堅定地拒絕自己，便要轉身離開再試着找別人求助。

然而張子安的猶豫只持續不到兩秒的時間就消失了，面露笑容說道：“行，我現在有時間，大爺咱們找個位置坐下吧。您想坐哪裏？”

“哪裏都行！哪裏都行！隨便坐哪裏都可以！”老大爺又驚又喜，語無倫次地重複着同一個意思，忙不迭地轉頭四顧，想盡快找個位置，像生怕張子安反悔一樣。

張子安心意已定，就不會後悔，他甚至把手機裝回了兜裏，指着角落裏一張空着的桌子說道：“那邊怎麼樣？正好有兩臺相鄰的電腦空閒。”

“好！好！就那裏！”老大爺拄着柺杖，慢悠悠地跟着張子安來到角落的空桌子邊。

張子安替他拉出椅子，兩人分別坐下，面前各擺着一臺處於待機模式的電腦。

“大爺，我就是隨便問問，您怎麼不像其他老年人一樣用那種觸摸式的數字終端呢？那種不是很方便麼？”

張子安晃晃鼠標，令電腦脫離待機狀態，並且隨口問道。

“因爲……我還不覺得自己很老，我想跟年輕人在一起，多接觸一些年輕人常用的東西。”老大爺把柺杖斜倚在桌子邊，笑道，“爲了這個我還特意練習過打字，買來小學課本重新學拼音，用電腦上網我也會，但這裏的電腦好像跟別處的電腦不太一樣……”

老大爺自我介紹姓周，老伴走得早，兒孫都在外地打拼，並不經常回來，閒着無聊的他就想學些什麼打發時間。

張子安了解他不服老，不再叫他大爺，而是改口稱呼他爲周先生，他果然比較喜歡這個稱呼，整個人都像年輕十歲一樣。

電腦進入桌面後，張子安發覺不對，這些電腦內置的操作系統並非原版的Windows或者Mac OS，而是一個魔改或者定製的專用系統，功能極大簡化，沒有資源管理器，沒有控制面板，沒有瀏覽器，沒有聊天工具，只能連入局域網，不能連入Internet，至於下載工具、影音播放器和office軟件就更是妄想……

這些電腦都是iMac那樣的一體機，固定在桌子上，背面板光禿禿的，沒有USB或者雷電接口，只預留了電源和網線接口，以及插鍵盤和鼠標的PS/2接口，除此之外連耳機插口都沒有。

這電腦真絕了，就算是年輕人也需要有熟悉的過程，怪不得周先生像老虎吃刺蝟一樣下不了口。

圖書館配備的這種電腦可以有效防止病毒入侵以及電子書非法外流，而且他們爲老年人準備了簡單易用的觸摸屏數字終端，卻沒想到有些老年人就是不服老。

張子安啓動了同樣是定製的閱讀軟件，摸索了片刻，便耐心地教給周先生如何分類檢索自己想看的圖書，如何設置背景顏色以及調整字體字號等常用的操作技巧。

“小夥子，他們那是在做什麼？”周先生學會之後，又饒有興致地指着斜前方問道。

張子安也注意到了，五樓的年輕人並不單單是用電腦看書，時而還會打字，像聊天一樣，然而這裏是肯定無法上QQ的，那他們在打什麼呢？

“周先生，您稍等下，我去看看。”

他走到一排年輕人身後，觀察了一會兒，心中就有數了。

正如孟離介紹的那樣，五樓是數字化閱讀交流區，一方面是閱讀，一方面是交流，但這個交流並不是單純的聊天，而是操作系統內置了一個功能簡單的聊天室，書友們可以在聊天室裏向其他人推薦自己讀過的好書，或者說明自己想要找的書然後向其他書友求助。

元旦假期還要來圖書館看書的讀者素質都很高，聊天室氣氛融洽，無論是誰求助，書友們都會熱情地伸出援手，即使最終沒能幫上忙，也能讓求助者感到溫暖。

應該說，圖書館下的這步棋很聰明，通過設立聊天室讓書友彼此互助，既能大大節省服務檯的人力資源，又能激發書友之間的熱情和凝聚力。

張子安回到座位上，給周先生啓動了聊天室，讓他也可以一邊看書一邊跟其他讀者交流。

周先生很快就樂在其中，他打字很慢，而且是一指禪，儘管如此也很認真地發表自己對某本書的意見，當有書友求助的時候，他也會竭盡所能地提供建議……雖說等他打完一段字時，求助者往往早已在其他人的幫助下得到了答案。

“周先生，我先離開一會兒，等下還會回來，如果您還有什麼問題，等我回來之後再給您解釋。”張子安見他暫時不需要什麼了，便又拿出手機，想盡最後的努力尋找那隻精靈。

“好，好，謝謝你，小夥子，你先忙你的去。”周先生忙不迭地點頭，手沒有離開鍵盤，眼睛依然專注地盯着屏幕。要是倒退四十年，估計這老大爺也是個重度網癮患者……

遊戲的電子地圖上，代表精靈位置的光團比最開始時變暗了一半以上，照這麼下去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消失。

張子安剛離開座位，就聽周先生喃喃自語道：“這孩子是要幹什麼呢，怎麼總是給人家搗亂……”

“怎麼了？”

張子安以爲周先生又遇到什麼疑難問題，俯下腰站在他身後，注視着電腦屏幕。

“你看這孩子，總是打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別人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周先生指着屏幕說。

聊天室裏使用的都是自己起的暱稱，不過以周先生的年紀，完全可以將電腦前的其他人都稱爲“孩子”。

就像張子安之前看到的那樣，聊天室的氣氛很融洽，讀者們互幫互助，唯獨有一個人例外，像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煎餅果子】:最近迷上了絲綢之路，剛讀完比爾·波特那本，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書推薦呢？

【寒鴉】:那本書充其量就是個遊記，隨便看看還好，如果想認真學些東西，我建議讀弗蘭科潘那本同名的。

【Coco】:一直看你們聊，終於找到一個我可以發言的話題——芮樂偉·韓森的那本《絲綢之路新史》也不錯耶，推薦！我剛把書還回去，在二樓B1區。

【3.1415926】: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寒鴉】：以圓周率爲暱稱的朋友，我們忍你很久了，如果你是小孩子，請去一樓的少年兒童閱覽室，不要打擾我們的正常交流好嗎？

【藍花花】:是呀，你從早上就在聊天室裏搗亂，好多書友都被你氣跑了……

【3.1415926】: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阿六】:這人有病吧？你打這麼一串數字有什麼意義？顯示你能記住圓周率前100位？拜託！我小學時就能背過了好嗎！想裝逼去知乎裝去，那邊有《背過圓周率前100位是什麼體驗？》這樣的弱智問題在等着你！

【煎餅果子】:聊天室沒有管理員，不然請管理員把他踢出去多好。

【3.1415926】: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Coco】:可是我剛纔站起來看了看，五樓沒有小孩子啊……

【寒鴉】:如果是成年人的話就更可惡了！沒見過這麼犯賤的成年人！

張子安站在周先生背後，注意觀察了好一會兒，無論聊天室裏在說什麼，這個以圓周率爲暱稱的人總會隔一段時間就發一遍圓周率的前100位，無論其他書友客氣地勸告還是生氣地斥罵，這個人始終沒有還嘴，執着地一遍遍打着相同的數字。

讀者們的素質和個人修養都很好，若不是實在惹他們厭煩和生氣，他們是不會說這麼重的話，顯然這個人已經犯了衆怒。問題是聊天室沒有管理員，大家只能乾生氣，卻拿這個人沒辦法，這也算是圖書館這套定製系統的一個漏洞吧。

周先生皺着眉說道：“我也覺得這像是個小孩子，這孩子也太淘氣了，我那正是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小孫子都沒這麼淘氣……真應該讓家長好好教育教育他！”

張子安直起腰，再次環顧五樓的大廳。

之前他專注於尋找精靈，上樓之後粗略地掃了一眼，目光只在過道和空地間巡梭，沒有留意讀者們的年齡性別樣貌等特徵，因爲讀者不可能是他要找的精靈……吧？

五樓閱覽區的電腦數量大約有兩百多臺，目前只有不到半數屏幕前坐着人。雖然讀者們在聊天室裏很親熱，但現實中大家坐得都比較分散，幾乎每片區域裏都有人，除了現實中的朋友外，很少有人毗鄰而坐。

張子安掃視室內的同時，另一片角落裏站起個年輕女孩子，也掃視了一眼室內，與張子安遙遙對上了目光，微微一笑，又坐了下去——這個可能就是聊天室裏ID爲Coco的那位讀者。

確實如Coco所言，整個五樓沒有小孩子，年齡最低的看上去也有18歲以上，而且面相穩重，不像是會做惡作劇的人。

至於在牆邊使用觸摸式數字終端閱讀書報的老年人，數字終端似乎沒有提供聊天室功能，所以也不可能是一些人老心不老的老頑童所爲……

這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