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演員細分爲幾種——文替、武替、裸替、光替、特技替身等等，其中武替和特技替身有一定的共通性，常常被混爲一談。馮軒說的替身應該指的是特技替身，在一些可能出危險的鏡頭裏代替飛瑪斯出場。

電影工業的特效水平雖然日新月異，但是在可預見的將來，替身演員暫時不會消失，仍然會是大部分電影裏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他們隱身幕後，無名無姓，不會在片尾的演職員列表裏出現，拿到的工資相比於明星大腕的片酬來說微不足道，卻每每冒着受傷或者死亡的危險……鮮花與掌聲屬於明星，他們只負責流血流汗。

至於爲什麼要選擇被淘汰的警犬當替身，馮軒是如此考慮的：雖然這部電影受到了鐵盾影視中心和濱海市警隊的大力支持，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傷警犬，終歸影響不好，然而如果選擇一些寵物店裏的普通德牧，在個體素質方面又較警犬相差太遠。

選擇警犬訓練基地裏那些被淘汰下來的警犬，是個不錯的折衷方案。這些“警犬”在訓練中被淘汰下來，不算是真正的警犬，但個體素質和服從性方面又比普通狗強太多，因此馮軒打定主意，買來這些被淘汰的警犬，作爲飛瑪斯與其他重要配角的特技替身，換句話說就是替它們擋槍。

張子安整個晚上都在思考這件事，幾乎沒怎麼睡着，躺在牀上，藉着小夜燈的昏暗亮光，盯着天花板出神。他聽到飛瑪斯也在輾轉反側，似乎是在做噩夢，不時發出嗚咽的低吟。

他多少能猜出飛瑪斯的想法——它想成爲天使，不想讓同類代替自己受傷甚至死亡。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呢？他不知道，也許只有等飛瑪斯想起它自己的真正身份後才能知曉。

早上起牀，他先燉上土豆牛肉，然後像平時一樣練練拳、稍微打掃一下店內的衛生。

“店長先生，你怎麼有黑眼圈了？昨晚沒睡好？”魯怡雲的觀察力依然很敏銳，一進來就看到頂着熊貓眼的張子安。

“是啊，有些失眠。”張子安沒打算多做解釋，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反正他確實失眠了。

雖說劇組的便當水準現在提升了不少，但那畢竟是給人吃的，肉偏少，他還是爲三條德牧準備了土豆燉牛肉，只不過量比以前少了些。

一邊往飯盒裏夾土豆塊和牛腩塊，他一邊向魯怡雲詢問了一下這幾天的經營狀況，得到的答案是一切正常。有一些慕名而來想看阿比西尼亞貓跳芭蕾的零散客人，由於張子安不在，魯怡雲無法指揮這些貓，不過她的貓茉莉已經被菲娜教會了跳舞，即使不如阿比西尼亞貓跳得那麼好，總不至於讓顧客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飛瑪斯從起牀後，精神就有些萎靡不振，連早餐都沒有吃完，剩下的被赤龍和王子搶食一空。張子安知道它還在抗拒爲它尋找替身的事，但是他沒有找到能說服馮軒的正當理由。

等店裏的其他精靈也吃完早餐，爲了打發時間，張子安跟星海玩了會兒捉迷藏，又站在門口跟魯怡雲說了幾句關於繪畫方面的閒話，不時地向店外望一眼。

過了一會兒，一輛標有濱海市警犬大隊字樣的警車停在了門口。

他向魯怡雲說了一聲，牽着飛瑪斯和兩條警犬走到店外。

昨天來接他的人是小王，今天又換成了小劉。

一出店門，赤龍像是有感應似的躍躍欲試，一個勁兒地往警車的方向撲。

小劉從警車裏出來，又跟赤龍親暱地擁抱在一起。

張子安讚揚了赤龍在拍攝現場裏的出色表現，把小劉高興得摟着赤龍歡呼雀躍，恨不得自己也在現場，能夠親眼看着赤龍完成一個個高難度訓練動作。

在駛向濱海影視城的路上，張子安閒談了幾句，突然話題一轉，說道：“小劉，我想問你件事情。”

小劉盯着前方的路面，隨口說道：“什麼事啊，張大哥？咱們都這麼熟了，你可千萬別客氣，有什麼事就直接問……哦，對了，我沒結婚。”

“……你想啥呢？我又不是要給你介紹對象，連我自己都沒對象呢！”張子安無語地說道。據說中國每五個成年男人裏就有一個註定成爲單身狗，但是他遇到單身狗的機率是不是略高了些？

“哈哈，張大哥，我在開玩笑，也沒哪個女孩子能看上我們這些養狗的啊，掙得少不說，還一身的狗騷味兒，洗都洗不掉……女孩子看見我們都躲着走！”小劉今天心情不錯，爽朗地笑道，“這次不開玩笑了，張大哥，你想問什麼？”

“嗯，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在警犬訓練基地裏，如果有些狗未能通過訓練，最後會怎麼辦？”張子安正色問道。

小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沉默着沒有回答。

“怎麼，不方便說？”張子安頗感意外。這並非私事，按理說不應該有什麼難言之隱纔對。

“不，不是不方便，而是……張大哥，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來的？”小劉的聲音有些艱澀。

“哦，是這樣，劇組的導演擔心飛瑪斯和赤龍它們在拍攝中意外受傷，想去警犬訓練基地買幾隻淘汰下來的狗當替身，你覺得怎麼樣？”

張子安坦誠以告，說話時仔細觀察着小劉的臉色。

他做好了小劉當場發飆的心理準備，因爲他覺得，小劉是那麼喜愛警犬，一定會言辭激烈地反對這個方案。

上車之後一直蔫蔫的飛瑪斯聽到“替身”兩個字，也擡起頭，從後座注視着小劉的側臉。

然而，出乎張子安意料的是，小劉的神色頓時動容，脫口而出道：“張大哥，請一定要說服導演，儘量多買幾隻！”

咦？

張子安愣住了，探詢地與飛瑪斯交換了一下眼神。飛瑪斯輕輕搖頭，意思是小劉沒在說謊，他說的是真心話，他真的希望劇組能多買幾隻。

“爲什麼呢？”張子安從飛瑪斯這裏得不到答案，只好直接詢問小劉。

小劉緊咬着下脣，緊繃着臉說道：“張大哥，你知道麼？警犬，哪怕是在訓練場上被淘汰下來的警犬，按照規定都是不允許流入市場的。”

張子安點頭，“這個我能理解。”

警犬都是從國外高價引進的品種，隨意流入市場的話太虧了。

“可是，訓練基地一直在偷偷地賣，把那些被淘汰的狗賣掉——因爲如果不這樣做，按照規定，等待它們的將是被集體宰殺的命運！”小劉痛心疾首地說道。

“啊？”

張子安大吃一驚！飛瑪斯全身一顫！一人一狗愕然無語。

小劉稍微放緩了車速，抹了抹眼角繼續說：“訓練中達不到標準，被淘汰下來的狗數量不少，它們無法成爲警犬，基地又不可能一直養着它們吃閒飯，只能想辦法‘處理’掉。”

聽到“處理”這兩個冰冷的字眼兒，張子安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劉哽咽着說道：“不怕張大哥你笑話，我們把那些被淘汰的狗賣了，賣來的錢多少可以補貼一下基地的經費，讓剩下的狗吃得更好、過得更好……最重要的是，無論它們是被買走當小孩子的玩伴，還是被買走看家護院，起碼可以活下去，就算是被買去當劇組的替身演員，都比立刻死了好！所以，張大哥，請一定要多買幾隻！”

車窗外透進朦朧的晨光，張子安卻渾身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