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並不像我們想象中那麼值得尊敬。”

拉蒙特淡淡說道：“在此後的一年時間裡，我們回到了外界，

當時外面已經爆發了席捲大半個世界的戰爭，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教會的獵人也不再窮追不捨。

我們躲在鄉下，一直在想辦法，治癒肯。

他身上的畸變越來越嚴重，大腦也受到復活影響，而變得有些渾渾噩噩。

但是，這並非詛咒，而是一種生物漸趨於完美的表現——德麗莎的聖光治療對他完全不起作用，

復活歸來的肯，本身就應該是那副模樣。”

拉蒙特的目光似乎從夔牛機甲背後的包裹上飄過，“畢竟他的身軀是神明造物，本身就已接近完美，凡人的醫療手段在他身上恐怕很難起到作用。

在徹底認清楚這一點後，我們只好認命，開始準備第二次前往聖山。”

李昂說道：“這一次你們詢問了德麗莎所看到的幻覺。”

拉蒙特點了點頭，“我們買了一艘帆船，讓肯待在船艙當中，

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們第二次進行聖山試煉的過程順利了不少，很快就抵達了許願機面前。

由德麗莎問出了那個問題——世上的天災，與女神存在何種關聯。”

丁真嗣心中一動，拉蒙特等人沒有直接詢問“世上的天災是否與女神有關”，

因爲這麼問，得到的答案可能只是“否”或者“是”，

而提問存在何種關聯，則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李昂問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許願機沉默了很久，然後，她出現了。”

“她？”

李昂眉頭皺起，殺場遊戲的翻譯系統是將話語的意思直接傳輸到玩家腦海當中，因此玩家能夠聽出每個字詞的區別，“那位女神？”

“準確的說，是她的化身。”

拉蒙特緩緩說道：“機器所投映出的人形陰影，逐漸有了顏色。

她降臨在了我們面前，淡漠掃視了我們一眼，然後平靜地回答了我們的問題——

世界上的很大一部分天災，確實都是由她設計並推動的。

至於原因...”

拉蒙特沉默了一下，沙啞道：“她創造了我們的世界，

像在盒子裡鋪設泥土苔蘚、導入水源、飼養蟲豸一般，製造出了山川湖海，創造出了人類。

她沒有說明創造世界的原因，

但是，相對於無智的野獸魔物，人類物種的繁衍發展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

人類肆意擴張，向天空、地面、海洋侵佔，佔據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

就像園丁需要定期清掃花園一樣，她也要定時清理掉一部分的人類，並且利用其他手段，抑制人類的繁衍發展速度。

比如，將人類分散到隔着海洋的無數島嶼上，

引導一些天啓者，發動戰爭，消耗掉人類數量與精力。

而聖山試煉，也是其中一環——許願並非沒有代價，

許願機的能量來源，是生命尤其是高智慧生命的靈魂，

每次許願，都需要產生一場天災，作爲能量的補充。”

拉蒙德緩緩說道：“你可以把我們的世界想象成一個有着狹窄開口的方形盒子，身爲盒子創造者的神明因爲本質過於深邃，無法親自進入盒子當中，只能投下她的陰影。

而許願次數越多，製造的天災越多，她與盒子內部的聯繫就越爲密切，她的陰影的力量，就越發龐大。

當人類發展到達一定程度，並且投影的力量積攢足夠時，

她便會走出聖山，進行重置。”

“重置...”

丁真嗣微微咋舌，這個詞彙怎麼聽也不像是什麼好事，“滅世然後重新創造麼？”

“對於世界而言不是，但對於人類而言，重置就意味着毀滅。”

拉蒙特低沉道：“我們並不是第一個走到這一步的勇者隊伍，事實上，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問過類似的問題，得到同樣的答案。

外界那些沒有理由的戰爭，教會荒謬絕倫的對於學者的迫害，其實都是人類高層嘗試自救的舉動——通過自我毀滅，來抵制推延天災的到來。”

“原來是這樣。”

李昂點了點頭，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麼那些發展出了完善科技樹的國度沒有組織成建制的勇者團隊，前往聖山，許下願望——也許他們和教會一早就知道聖山試煉的一部分本質。

拉蒙特平靜道：“我們自願留在聖山的一部分原因，是爲了清除聖山內部的其他勇者，防止後來的勇者繼續許下願望，以減少天災發生。

另一方面，則是爲了當神明投影走出霧門，準備重置世界時，阻止她。”

丁真嗣驚愕道：“你們想要弒神？”

“是神明的投影。”

拉蒙特糾正道：“按照所羅門的推測，神明的投影與神明本身，記憶是不相通的，

如果我們能在聖山內部消滅投影，那麼盒子之外的神明，不會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霍恩海姆皺起眉頭，問道：“就算只是投影，恐怕也不是你們能夠解決的吧。”

“總要有人去做，縱使希望渺茫。”

拉蒙特擡起手臂，慢慢揭開了鎧甲的面甲，露出一張形銷骨立的、如同乾屍一般的漆黑麪龐。

“芬恩與肯在外界破壞聖山大門的行爲，只是一種試圖將神明投影關在聖山內部的嘗試。

負責在無可挽回局面下，進行弒神的我，纔是最後的保險。

不管你們爲何而來，有着怎樣的目的，都請在這裡止步、離去吧。

我不想再行殺戮。”

“殺戮？你可能搞錯了一點....”

李昂搓了搓龍頭面罩的鬍鬚，隨意一笑，瞬間閃爍至拉蒙特身側，霸者橫欄槊與燃燒着火焰的十字長劍對撞一記，

轟！

空氣爆裂開來，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響徹整座祭祀場，

兩人均向後飛去，拉蒙特的金屬長靴在地上拖出長長裂紋，終究還是要比依靠梯雲縱技能踩踏無形階梯的李昂，飛得更遠一些。

“我們不想進行無意義的戰鬥，不代表我們沒有戰而勝之的能力。”

李昂隨意一甩霸者橫欄槊，平靜道：“現在這個狀態的你，恐怕沒有力量阻止我們進入霧門。

而且，在處理神明投影這方面，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什麼？”

拉蒙特稍有些錯愕，“你們不是想要回家的異界旅客麼？”

“我們要回的家，不在神明的呼叫範圍內。她對我們沒有那麼大的利用價值。”

李昂笑了笑，對方並不知道，在場玩家的任務目標再次發生了改變，從完成聖山試煉，變爲了消滅霧門後的投影。

“你們要幹什麼？”

拉蒙特低沉道：“殺死準備重置世界的神明投影，是局面惡劣至極的最後選擇，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這和直接進入霧門殺死神明投影，完全是兩個概念！

我留在祭祀場，是因爲任何人都不能在沒有經過完整聖山試煉的情況下，重新返回霧門之後。

如果你們失敗了，只會提前激怒她！讓她更早地進行滅世重造！”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只是異界旅客，對於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多的留戀和羈絆。”

李昂淡淡道：“而你也最好不要嘗試阻止——阻止的結果，要麼是你把我們全部消滅，自己身受重傷，沒有餘力再殺死遲早會出現的神明投影，

要麼是我們把你消滅，在人員傷亡的情況下挑戰神明投影，增加了弒神失敗的概率。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你的最好辦法都是讓我們從這裡經過，

如果我們弒神成功，那麼皆大歡喜，

就算弒神失敗，我們好歹也能夠對神明投影造成傷害，讓你完成接下來的任務。”

“...”

拉蒙特聞言沉默了良久，思考衡量着利弊，最終還是收齊了十字長劍，讓出了通往霧門的道路，“希望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放心，”

李昂收起了霸者橫欄槊，和同伴們朝霧門走去，笑道：“不過就是個神明而已...”

他踏入霧門當中，周圍景象突兀變化，已然變爲一座洞窟。

洞窟整體呈開口的茶壺狀，明亮陽光從洞窟頂端照耀下來，照亮周圍景象。

李昂等人位於洞窟底部，腳下踩着鬆軟沙子，

前方是一座水質清澈的湖泊，湖中間的沙丘上，靜靜擺放着一臺長方形的金屬機器。

機器的側方，如同投影儀一般折射出數道光線，組成一個人形陰影。

李昂等人的出現似乎打破了某種寂靜，人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擁有了顏色。

那是一個身穿素色長裙，表情淡漠的女子，她擡着頭仰望着洞窟穹頂的陽光，慢慢轉過身來，看向玩家。

“怎...怎麼會這樣？！！”

丁真嗣錯愕地喊了出來，甚至因爲過於震驚，而忘了關閉夔牛機甲的公共麥克風。

他的聲音在茶壺般的寬敞洞窟中迴盪，但霍恩海姆等人也無暇顧及這是否會打草驚蛇——他們同樣處於萬分驚愕的情緒當中。

那臺許願機器所投映出的人影，正是不久之前，在場玩家曾經於失落世界當中見到過的，異學會，素霓笙。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丁真嗣語速極快地呢喃道：“這一切都是異學會的一場實驗，

創世，滅世，都是發生在盒子的實驗日誌...”

“你在說什麼？”

大衛忍不住打斷道：“素霓笙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不是你們特事局的人麼？”

“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現實！”

丁真嗣低聲吼道：“我們在一段過去的、已經消失的時間當中！

殺場遊戲單獨截取出了古代異學會的一段經歷，製作成了劇本任務，把我們投放到了其中。

我們看到的，是過去異學會時代的素霓笙！”

丁真嗣只覺脊背上的寒毛根根豎起，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穿過全身，抵達頭頂。

歷史上的異學會經常會進行一些莫名其妙的實驗，留下大量晦澀的難以理解的實驗日誌。

丁真嗣並不清楚眼前這場“盒子世界”的實驗內容，

但是，當殺場遊戲放出一個與歷史有所關聯的劇本任務時，就意味着這段歷史，是被單獨截取出來的，

玩家像是在經歷一場書中所描寫的奇幻冒險，所作所爲，永遠不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

而眼前的素霓笙，也絕不會知曉應該發生在未來的特事局的事情。

許願機所投映出的素霓笙虛影，和李昂不久之前在特事局總部見到的素霓笙相比，有着微妙的不同。

不僅身上的素色長裙造型有所差異，整個人的氣質，也存在差異。

眼前的虛影，更加的冷冽，如同真正的俯瞰塵世螻蟻的神明一般。

“嗯？”

虛影淡漠地掃視了玩家一眼，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一般，眉頭微微皺起，手掌朝着玩家隨意一招。

龐大的無形斥力在玩家後方驟然生成，丁真嗣甚至來不及啓動夔牛機甲的噴氣推進裝置，便被細攝至素霓笙的虛影身前。

咔嚓。

素霓笙輕輕一掰，夔牛機甲的兩條粗壯手臂應聲而落，

再掰一下，夔牛機甲那能夠抵擋住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高頻率轟炸的正面裝甲，便被整齊撕下，

露出了駕駛艙中無比錯愕的丁真嗣。

素霓笙的虛影向前踏出一步，目光越過了丁真嗣，聚焦在了夔牛機甲駕駛艙的深處——那是夔牛機靈所寄宿棲息的地方。

“攔住她！”

霍恩海姆低吼一聲，手中沙之書飛速轉動，

局勢變化得太快，他不知道這些異學會的人在搞什麼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對方極爲強大，強大到必須集中所有玩家的力量，儘快將其消滅。

【烈焰風暴】

【急速凍結】

【霜凍新星】

...

一息之間，霍恩海姆已經釋放了十餘道高階法術，積攢了一整場劇本任務的魔力此刻宣泄而出，

化爲五光十色的能量衝擊，

朝着虛影席捲而去。

與此同時，大衛與安博裡也反應過來，一左一右，前者直接使用了審判長矛威力最大的第三技能，後者抽出潮汐使者彎刀，召喚出了骷髏海盜船虛影。

而素霓笙，面對鋪天蓋地的攻擊，只是簡單的，張開了她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