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聽得那一聲咳,便知道雲霄已經做好了鋪墊。
而他聽着那位中年儒士的話,臉上也沒有露出什麼特殊的表情,反而只是輕輕笑了笑,沒有試圖施法將天上雲氣散開的意思,而是輕輕向那位儒士看了去,道:“先生說的有理!”
嘴上如此說着,身子卻是輕輕向旁邊一讓。
臉上也作出了些許份量精準的倨傲,彷彿是在挑釁一般。
這分明是在說,若你覺得可以驅散了雲氣,那便請您老人家出手吧……
……
……
而這表情與動作了露了出來,一羣老經院的先生們,臉色也頓時微尬。
此前他們便已聽玉衡先生說過,這雲氣就是由方寸搗鼓了出來,準備給他們出個難題的,因爲不知究底,便也不敢出這個頭,可是如今,沒想到玉塵先生,卻是直接將這話講了出來,而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倒也確實覺得,這玉塵先生之言,也是有一定道理在裡面的……
他們請方寸過來,可不是爲了成全他的名聲,而是防微杜漸。
《無相秘典》究竟是誰傳出來的,並無實證,但他們也都已經猜到,有可能是方寸傳出來的,更爲重要的是,誰也不知道《無相秘典》,還有沒有更多的內容,如今他們要做的,便是如果沒有,就勸方寸到此打住,保一身平安,如果有,那便一定要交給老經院,妥善保存。
既有此意,那由得他抖這個威風,確實不太合適。
一時心裡各揣了心思,場間氣氛便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
……
“呵,既然方二公子也覺得我所言有理ꓹ 那便得罪了!”
而那位玉塵先生,見了方寸的動作ꓹ 心裡莫名就覺得有點來氣。
他本意是不必那麼麻煩,直接讓方寸自己驅散了雲氣就是,偏偏因爲方寸露出了這個表情ꓹ 加這個動作,就讓他感覺到了一種被冒犯的意味ꓹ 微微皺眉,便站了出來……
老經院的先生們只是不願與方寸多計較而已ꓹ 又怎麼會真怕了他?
他既已決定出手ꓹ 神色便更爲風輕雲淡,微微上前兩步,雙腳不丁不八,擡頭望天,輕輕一嘆,而後大袖一抖,直向半空之中擊去ꓹ 他雖是像其他的儒士一樣,愛穿長袖ꓹ 但袖子也不過數尺而已ꓹ 如何能擊到天上ꓹ 但隨着這大袖一拂ꓹ 卻有法力,轟隆滾入了半空。
乍一看起來ꓹ 竟給人一種他的袖子直接甩進了半空一般。
猶如玉棍ꓹ 攪弄怒火。
漫天烏雲ꓹ 皆在這時翻翻滾滾,混亂了起來。
“嘩啦啦……”
天地之間ꓹ 狂風驟起,颳得人幾乎連眼睛也睜不開。
肉眼可見,那厚重的雲氣,居然滾滾而散,像是立時便要放晴。
幾位書院老先生,皆面露詫色,有人捋須而笑。
而撐着傘的方寸,也微微擡頭,目露期待。
只可惜,眼見得那雲氣似乎要立時而散,但也只是散開了一小半而已,很快便又風起雲涌,雲氣凝聚了回來,看起來居然像是比剛纔更厚重了,死死的遮住了上面的天空……
“唉……”
方寸與幾位老先生,同時露出了失望之色。
“怎麼可能呢?”
那位玉塵先生,面露異色:“明明就差一點便可驅散了……”
場間諸先生裡,立時便有不少,都下意識的向着方寸看了過來。
方寸的神色,像是輕輕淡淡,笑着:“不過是些許小把戲而已,難入諸位先生之眼!”
……
……
話說的越輕,聽在諸人耳中,嘲諷之意便愈重。
老經院裡的先生們可不都是脾氣好的,學問越大,脾氣越大。
立時便有剛纔都不打算出手的老先生,冷笑一聲,道:“方二先生好本事,我也試試!”
說着,又有一位紅光滿面的矮胖老儒站了出來。
袖子裡滑出了一方長扁玉匣,輕輕一抖,裡面竟是一支硃紅色毛筆。
他輕輕一抖,將筆抖在空中。
身後忽然有一團浩然之氣直衝雲霄,竟爾在半空之中化作了他的樣子,一把抓過了筆,直向半空衝去,正是元嬰法相,只見他這法相高達十丈,周身環繞着各種細密經文,不停的飛轉,現身於半空的一霎,便像是四下裡有無數人同時大聲誦讀,幾乎引動天地共鳴……
而在這等浩然之意衝到了半空中時,什麼都不必做,那雲氣便已向四下散開。
“能夠驅散……”
周圍一衆老儒見了,便皆心間暗自點頭,面露微喜:“看樣子這位方二公子的神通造詣,着實不高,僅是玉臺老先生自身的浩然氣機,便已近乎將這烏雲衝散,那麼,當這位老先生直接以元嬰法相,再搭上了那一支傳自先賢的筆,施展出神通,又會是什麼樣子?”
在一片繃緊的心絃裡,他們很快就知道是什麼樣子。
那位玉臺老先生立身於烏雲之中,以雲作紙,揮毫而落。
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頓時出現在空中。
“散!”
“唰!”
隨着這一個字出現,以字爲中心,一切都向周圍散去。
無法是風,還是天地間的元氣,盡皆在這時候散開,如同水紋一般……
可偏偏,什麼散開了,惟有烏雲匯聚而來。
剛剛被他的一身浩然氣衝散的烏雲,居然又在這時候滾滾匯聚了過來。
“咦?”
衆老儒神色都有些古怪。
而半空之中的玉臺老先生,分明是法相,也像是露出了些臉紅的意思。
呆呆看了一眼周圍的烏雲,又立時大喝一聲,再度持筆向着空中寫了過去:
“散!”
烏雲被推開了稍許,然後又回來了。
老先生咬牙,又寫一個字:“散!”
雲氣一點也不給他面子。
……
……
下方一羣人都看着老先生在天上,一邊寫,一邊喊,推來推去,不厭其煩。
有些老經院的弟子們這時候已經捂上了眼,不願再看了。
方寸心間失望,嘴上卻適時的輕輕笑了一聲。
“算了,喚玉臺師弟下來吧!”
玉衡先生也有些無奈了,搖着頭吩咐了一句。
“你這雲是什麼術法,明明覺得不算厲害,差一點就驅散了……”
玉臺老先生下來之後,兀自憤憤,向着方寸嚷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方寸心裡想着,卻笑道:“小把戲而已!”
他愈是這麼說,老經院的老生們愈是不服氣,立時便又有幾人出來。
只見這些老經院的大儒們,有人手持監天儀,直接祭起在了半空,一時間,隨着監天儀旋轉,日月星辰,盡皆大放光明,烏雲再也遮掩不住日光,於是出現了神奇的……
……火燒雲現象。
有人藉此受到靈感,擡手祭了一道火符上天。
火符蒸騰,區區一符,竟爾化作了火海,有意要將烏雲蒸乾。
但燒了半天,雲氣更厚了。
有人想到:“竟是雲氣,那我將這雨招下來就不完了?”
於是施展神通,立時大雨磅礴,結果老經院都快被淹了,烏雲仍是不動。
……
……
“玩吶?”
遠處,七皇子看着這雲一會散,一會聚起來,一會着火,一會下雨,偏生這烏雲仍是烏壓壓的蓋在自己頭頂上,一時氣的七竅生煙,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幾乎鮮血也咳了出來,虧得一邊的內侍急忙取了一顆丹藥給他,這才壓住了傷勢,捂着胸口,不停喘着粗氣。
“殿下,我瞧這雲,怕是沒這麼容易驅散……”
老內侍嘆了一聲,小聲勸道:“依我看,這位方二公子入朝歌,怕是來者不善呀,當年方尺先生,便曾在朝歌受過委屈,他身爲兄弟,心裡想必也是對朝歌有極大怨言的……”
“說不定,這雲,不是給老經院的下馬威,而是給朝歌的啊……”
“……”
“他……他敢……”
七皇子這時喘得急促,話都說的結結巴巴。
老內侍只好拍打着他的後背:“正因爲他不敢,才只能這麼暗着來呀……”
“老奴不敢勸殿下,但還是不必太爲此事生氣的好,說不定,我們還得去請他……”
“……”
“我不請他!”
七皇子咬着牙:“我就算死,也不會再請他們方家人入七王殿!”
……
……
“尷尬了……”
而在此時,玉衡先生,只有滿面的尷尬。
不由得狠狠瞪了玉塵先生一眼,剛纔若是直接入院,再請這位方二先生親手散了雲氣,不就完了麼?你非得出手,你一出手,又引得其他人也出了手,如今除了院主和自己,整個老經院所有的座師幾乎都試過了一遍,那雲還是那雲,但老經院的臉,已經不是那張臉了。
察覺到了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像是在等自己出手,他卻聰明瞭。
只是眼神,有意無意看了雲霄一眼。
雲霄反應也極快,立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靠近了方寸,彷彿還小聲說了些什麼。
方寸像是有些無奈,輕輕點了點頭。
輕聲一笑,打破僵局,道:“老經院的前輩們,平日裡詮經釋義,教化萬民,哪有多少功夫放在這等術數小道之上,如今突如其來,便是有些不湊手也是有的,但也不必着急,我方二也不欺人,既然來到了老經院,那便多等些時日也無妨,尚請老先生們多多參研……”
說着話,便已主動向老經院裡面走去。
而老經院的先生們,聽了此言,卻頓時大喜。
玉衡先生,更是隱隱有些欣慰,有些激動的,向雲霄投去了滿意的目光。
好小子,只要你肯等,我老經院就沒有輸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