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本該是老弱病殘的存在，集體化身強大復仇者，是何等震撼的事情？
如此大幕，不僅僅發生在銀河，也呈現在宇宙每一個角落。
絕大多數文明都有復仇觀念，此番得獲新生，當即毫不猶豫地以血還血。
大家此刻的復仇者智慧所源於的未來，是一種概率很小的特例，但足夠強，也足夠釋懷過去內心所積蓄的痛苦。
是以，黃極從萬千種未來態中，選擇了它們，加持於蒼生。
讓衆生以大復仇之志，反擊虛空。
這既是黃極獨特的愛與怒！
他不喜親手殺戮，不代表真的濫愛無垠。
黃極不是個復仇者，但他的復仇往往藉助萬衆之手，或林立，或阿蘭，或菲斯，或繆斯塔……或毒嵐……或萬華鏡……
他見的死亡，實質上超越所有人。
黃極寬恕無數人，卻無人知曉，他沒有寬恕多少人。他救過無數人，也讓無數人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其勢如大地，德於承載萬物。溫柔如厚土，怒烈如山崩。
虛空無情而又無私，但對於星空而言，又是極端的自私，只會做利於虛空的事，而根本不會去理解星空衆生。
這是個不能以星空文明的邏輯、道德、感情去評判的文明。
他們根本就沒有道德與感情，本無關於對錯。
可正是如此，黃極纔要星空衆生，以充滿感情色彩的方式對其大復仇。
因爲反過來，星空文明的邏輯、道德、感情也不是虛空可以評判的。
雙方，都在執行屬於自己的理念。
虛空以無情冰冷的邏輯，去滅亡星空，星空一側自然也該以憤怒感性的邏輯，加以迴應！
這既是黃極所揹負的天理人心。
他不是個站在一側，喜歡親手貫徹報應的人，而更像是因果報應本身。
只因他知道的太多了，順應得是那無窮生靈內心中所求同存異後的某種邏輯。
世界也從來不是一條線的，而是一條波浪線，上上下下，忽左忽右，而大道在中央。
他同樣願意接納着虛空，不會允許虛空被滅亡，亦如同他不會讓星空被滅亡一樣。
但現在，是屬於星空的大復仇。
這是時代的車輪，是世界的浪潮，這是黃極所知曉的，星空蒼生血色凝結下應得的怒，是宇宙萬衆感性一方的內心所共同的選擇。
其大勢煌煌，熾烈至極，當爲燎原，不可阻擋！碾過一切！
虛空制霸多維億萬載，應否極泰來，陰極生陽。
冰冷、利益、純粹爲了某種目的而蔑視羣體的世界，也該結束了，或者說屬於這種現實利己邏輯，將其奉爲圭臬的宇宙大時代，已經存在的夠長了！
當星空浩蕩文明，經歷了浩劫，融爲一體，團結包容的時代終於到來時。
感性、法度、道德乃至萬衆多元性邏輯的世界，也終於有資格去替代舊的世界了。
也許無盡遙遠的某一天，這樣照顧感情與道德文化，人心義理的世界，也會走到終結。
走向虛假，走向無以爲繼，走向令人厭惡的地步。
時代的波浪線又跌落回來，再一次應該走向冰冷獨我、現實利己的方向。
但，不是今天。
……
戰爭，又持續了十餘日，但這也許是最後一場戰爭了。
虛空頭回遭遇到，頂尖戰力比他們還要多的存在。
這個史上最強文明，古老而無敵般的存在，完全沒想到，幾十億年的積累，竟然不如黃極一人。
虛空能量多又如何？戰力已經碾壓他們的星空衆生，反過來掠奪暗物質。
通過操作碾壓，通過意識耍弄，再借助橘子法則，一個個被壓着打的軍團，輕鬆剿滅一支支虛空大軍。
他們將無數暗元素，又重新轉化爲了明元素。
一顆顆羣星，重新被點亮！
不需要黃極逆轉時空，他們失去的家園，人們又親手拿了回來。
被毀掉的世界，又重新建設了起來。
再造星辰，重塑家園，這一切在星界級生產力面前，都不是什麼難事。
現在一方星河裡，少說也有百八十億的星界級存在，星羣級更是難以計數，星河級反而少得可憐，屬於爛泥扶不上牆。
這樣羣雄並起的超級盛世，讓虛空也不得不絕望。
不過，敵人可以血洗，家園可以重建，死去的人又該如何回來？
機心女皇以及餘沫朔、趙無雙、林微妙，乃至各個文明的首腦，齊聚一堂。
如今戰事一切順利，虛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亡，並且因爲衆神迴歸起源維度，虛空也不會浪費精力再往下派兵，恐怕也在籌備與紫微的決戰。
他們中有不少人知道，維度之主能逆轉時空，復活死者。
但是黃極並沒有這麼做，偶然奇怪也沒有這麼做，這令大家不免想，黃極莫非是不打算復活因虛空入侵而死的人了？
“爲什麼？傳說大帝每承載一個維度，便會復活因維度戰爭而死的生靈。”餘沫朔茫然道。
“諸位，大帝是不會復活這麼多人的，逆轉時空悖論了因果，要付出額外的代價……”龍族瑞姬，忽然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戰事順利，她當然也回來了，身旁還有林立與充滿戰鬥痕跡的草帽。
瑞姬是當初和黃極一起闖低維的夥伴之一，見證過黃極第一次逆轉時空。那時候尤利耶兒就問過，爲何黃極不把自己直接逆轉時空到未誕生之前。黃極就說過，他作爲最古老的星神，牽扯的因果太多，單獨這麼做而不影響別人，會讓維度時空粒子驟減，折壽一半。
瑞姬告訴大家，最便宜廉價的逆轉時空，是直接全宇宙重啓。
想讓經歷萬千磨難，已經團結一致的一個個生靈，單獨悖逆時空的因果而復活，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每一次都牽扯甚多，代價巨大。
尤其是這次死了這麼多人！
以前的維度戰爭，和虛空入侵相比，那簡直是小打小鬧。別的不說，本星羣存在一百多億年，也沒經歷過任何一個高維探險者。
尺度放大到整個蘭天星界，歷史上也就那麼一兩次。
更多時候，降維者是在偏遠黑暗的地區，窮鄉僻壤的地方，偷摸發育。
可觀測宇宙太大了，只要不全面戰爭，過去那點維度衝突，放在裡面連個泡都算不上。
但虛空入侵不一樣，這一次波及了宇宙幾乎每一寸土地，所有的星河都遭到了慘痛打擊。
以逆轉時空復活所有人……會讓整個維度消失，時空被壓榨殆盡。
聽到她的話，衆人不禁悲痛。
逝去的，便永遠逝去了嗎？
就在大家認爲這次史無前例的重大犧牲，已是既定事實之際。
林微妙忽然問道：“難道不可以時空逆轉，回到戰爭發生前的狀態嗎？”
頓時間，大家又升起希望。
林立直接說道：“微妙，你說的這種復活，相當於戰爭沒打……大家該失業的失業，該當米蟲的米蟲，該打工的打工，該還在彼此敵視的種族，還在敵視……”
“所有的狀態和記憶，都回到發生之前，再不額外負擔違背因果的消耗下，就連時空資訊也不會記錄這一切。”
衆人心事沉重。
戰爭，讓他們成長，大家放下了過去所有的芥蒂，彷彿已然是一家人。他們渴望那些英雄們回來，但是，一切又會回到戰爭前的樣子。
英雄也還是英雄嗎？這是個哲學問題。
林微妙卻毫不猶豫道：“那就這麼做吧！”
對此，林立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女兒的腦袋：“不，大哥不會這麼做的。”
林微妙經歷了這麼多，成熟了很多，但她寧可不要記得這一切。
只見她惱怒地看着父親：“老爸你怎麼還在笑？”
“如果能回到一切沒有發生的時候，也比他們死了好啊。”
林立還在笑：“你是這麼認爲的嗎？你寧可忘記一切，也希望大家好好活着？我很欣慰……”
“不過你應該考慮到，也許他們中不少人，回到那樣的時代活着反而並不開心呢？或者說，你自以爲的拯救，實際上是抹去了他們全部的奮鬥、努力、血淚與自我救贖呢？”
聽了這話，林微妙怔怔然，她不知道該如何爲所有人做選擇，她代表不了所有人。
“如果那些犧牲者自己，現在能爲自己做選擇就好了。”林微妙呢喃道。
機心女皇沉思着，忽然說道：“我們都感覺自己在一箇中央后土般的大集體中，這是什麼？”
林立很快將星空意志的功能告訴大家，聽到宇宙衆生都被拉入一個獨立體系，就連死亡，也可以被黃極重新決定新生，衆人又驚又喜。
這簡直就是自創輪迴。
不過衆人又想到，這個四維機器，是在無數人死亡之後才成立的。
也就是說，大家想要復活的英雄們，死在了輪迴系統誕生的前夜……
想到這，衆人頓時又喪氣起來。
機心女皇倒是很冷靜道：“大帝賦予我們如此浩瀚的智慧與知識，恐怕也儲存了這場戰爭中全部的記憶吧？難道不能在回溯到戰爭前的狀態後，把記憶賦予給大家？”
林立讚賞地說道：“沒錯，這個可以，時空資訊即便刪掉了一切，大哥肯定也記得住所有。”
他太理解黃極的能力了，宇宙都忘記的事，黃極一定都記得。甚至黃極自己都忘記的事，他冥冥中的信息特性也記錄着一切。
就好像黃極早年間弱小時，曾被爆頭，修復後忘記了一些記憶，但直接查詢自己‘忘記的記憶’這條信息，就又記回來了……
這就是絕對特性，林立越來越懂了。
這也許就是福禍相依吧，林立的科學信念不是那麼牢固，當年他被老王騙，固然是他有着極力追求未知的心，可要知道老王當年編的謊言，是自己是修仙者……超導體是金丹……
作爲高材生連這都信，可見他具備着違背科學邏輯的思維方式。可以無視前置邏輯，而直接理解一種設定般的事情。
再加上跟隨黃極多年，被黃極言傳身教，又是唯一知曉黃極特性細節的人。
要說對【信息】的理解，星神們都不如林立……
已知衆生裡，林立乃是僅次於黃極的存在，第三名則是亞克，第四名是墨雲。
“可以？那爲何不這麼做？”林微妙欣喜而又困惑。
機心女皇沉聲道：“恐怕是單單把死掉的靈魂從六維靈魂海完整拽回來，就會耗盡時空。”
“而如果任由靈魂海分解重組甚至重新投放死者靈魂，那復活的這一批人，也不是上一批了。”
林立搖搖頭道：“不，在這場戰爭中，被虛空殺死的衆生，靈魂被截留了，不會被洗白重組投生。”
“這既是第三法則！”
“誒？”衆人大驚，這纔想起來，還有個第三法則。
第一法則是鑲嵌在時空裡的神識力平臺，第二法則是橘子法則。而第三法則卻沒有告訴大家，死者的靈魂會被截留？這不是星空意志的功能嗎？黃極怎麼會在星空意志成功前，就已經實現了這種次級法則？
林立解釋道：“這個法則你們知道了也無助於戰事，反而有反作用，所以大哥讓我不要說，只有寥寥幾人知曉。”
“現在倒是可以說了。第三法則的截留，與星空意志萬物一體的功能不同。”
“後者是死者靈魂會被寄存在星空集體裡，可以永遠存在那，也可以重塑復活，也可以轉世洗白。總之截胡了靈魂海的自然運轉。”
“而第三法則，人是真的死了，經歷的所有資訊，也都被靈魂海吸走。但你們知道，人死後的靈魂消散，不是直接消失，而是逐漸轉化爲神識力，我們的質能必然是要守恆的。”
衆人點頭，這個大家當然知道。
林立繼續說道：“這些神識力，在第三法則下，全部被吸納進了神識力共振平臺，暫時迴盪在那裡面。”
“當然，這只是三維視野下的體現，同時，第三法則還保證了，這些靈魂的六維本體，很長時間內保持完整，不會被靈魂海撕碎重組，化爲新的靈魂投生。”
“也就是說，靈魂海的水循環規律，只洗白了這些靈魂。回收衆生經歷的資訊，纔是靈魂海運動的重點，撕碎重組什麼的反而是次要的，是可以運用一種多維技術暫時阻止的事。”
“可我剛纔也說了，大哥那裡還存了一份信息，所以還給他們就行了。雖說把這些神識力重塑爲活性靈魂，消耗也很大，但完全是維度之主能負擔的。”
大家聽了狂喜，原來黃極早有應對。
他知道逆轉時空復活不了這麼多人，又怎麼不想辦法？
其仁愛衆生，低維高維因爲維度入侵死去的生靈都被複活，又怎會偏偏這一戰做不到？早就布好了局。即維護了時空的壽命，又能救活衆生。
可就在大家振奮之際，機心女皇卻忽然想到一件事：“等一下……林皇，你說靈魂消散後的神識力，會被吸儲在神識力共振平臺中？”
“沒錯……”
銀河諸多首腦聽到機心女皇重複，頓時也想起了一件事。
餘沫朔驚異道：“那我們是不是還能在神識力共振體系裡，感應到死者？”
瑞姬代爲回答道：“我知道你們什麼意思，廬山號曲緣、蘿娜、阿塔林等人的情況，非常罕見。整個宇宙中，也僅有數百例而已。是一種特殊情況纔在死後，於平臺裡留下了彷彿餘韻波動般的殘影，被你們感應到。”
“他們……他們早就死了？”大家怔怔然。
他們之前，還爲廬山號的傳奇壯舉所鼓舞，想着他們奇蹟般堅持到現在。
而之所以他們認定廬山號衆人還活着，便是因爲在神識力共振體系裡，領銜者能感應到他們。
沒想到，這是第三法則導致的特例？
餘沫朔想起來，金烏之主路撒還在時，掃描廬山號最後戰鬥的地方所發現的超級慘烈爆炸的痕跡。
原來，那場連虛空自己人一塊殺死的可怕攻擊下，廬山號並沒有如他們所猜想的逃走，而是真的同歸於盡了。
那是廬山號深入重圍決死一戰的第七天，根據現場痕跡分析，這場同歸於盡，發生在六天前。
也就是說，他們所認爲的傳奇和不可思議，並不存在。
廬山號確實是非常科學而又極限的……只堅持了一天。
當然，堅持一天，也非常偉大了，因爲常規來說，能堅持幾個小時就不得了了。
可這真相，和銀河衆生想象的，差距太遠……
一個又一個文明，被廬山號所鼓舞，可以說沒有廬山號，後來的銀河萬族聯軍，也不會真的奇蹟般堅持到星空意志的誕生，銀河系早就灰飛煙滅了。
結果真相竟如此直白而殘酷，廬山號的曲緣、蘿娜、阿塔林等人，並沒有無限延續他們的傳奇，早就死了。
他們賴以堅持的信念來源，只是一個假象，和他們的腦補。
“所以，我們是對一個假象，腦補出了一個神話？”餘沫朔心態有點崩。
在場各族首腦，都不知道該如何公佈這樣的事實。
廬山號早已成爲了銀河集體的精神象徵，抵抗的動力，共有的圖騰。
被集體創造、想象、揣測了無數史詩。已經被各方種族，融入了自己的文化，是大家文化融合的重要樞紐，是共同的英雄歷史。是現代文明的星際神話！
結果現在，大家有種神話破滅的彆扭感。
然而林立卻笑了，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黃極一手引導。
沒有人比林立更理解黃極，他甚至還模仿黃極的口吻說：“這不就是神話的本質嗎？難道我們神話中的黃帝軒轅，黑帝顓頊，不是被神化、美化後的形象嗎？又有多少是後世集體創作的故事呢？他們真實的人生，又有多少是顛覆性的真相？恐怕也只有大哥知道了。”
“他們受限於自己的時代，其實很多思想是不如我們的……或者說後來者，站在前人的肩膀，可以做的比他們更好。”
“你們真的保護了銀河，你們真的在最後，集體締造了奇蹟。儘管是基於一個加工後的神話所鼓舞，但你們卻是因爲這種相信的力量，真實地創造了一個新的神話。”
“銀河每一個人，都是這個真實神話的創造者！”
衆人肅然，面面相覷，隨後也笑了。他不過是震驚於真相而已，立即也就釋然了。
是的，他們在最後幾周，金烏滅亡後那一場場奇蹟戰役裡，用真實的血淚所鑄造的戰果，其實也非常的離譜。
明明金烏滅亡後，他們必敗，能堅持一天就不錯了，結果硬生生堅持了好幾周。
這就是相信的力量，所謂的文明、所謂的文化，乃至包括正義、善惡……其實就是大家共同相信一個概念而已。它本就不是個實體，不是個真實存在的東西。
並不能有人，真的把正義拿在手上給別人看，但是很多人都相信着它的存在。最終是無數相信者，所共同實現着它。
神話未必是大家所傳頌的那樣，鑄造歷史的終究是每一個人。
可以說它虛假，但，這無礙於它的偉大，這就是文明的意義與靈魂。
“無論真相如何，大家依靠着廬山號的信念，所共同努力保護了自己的家園，這一點並沒有變。”
“我可以告訴你們，留下餘韻殘影的前提，是主動將自己的靈魂，全部燃燒爲神識力輻射，纔會在平臺裡，留下那樣強烈的波動，栩栩如生。”
“他們在最後，肯定是想着同歸於盡的，繼而在無法抵擋的攻擊降下時，乾脆主動殺死了自己，把自己的全部靈魂化爲神識力，灌入平臺，以這種形式，給神識力共振體系，留下微不足道的一份力量。”
“或許由此引發的一切只是巧合，但……”
“難道廬山號所作所爲本身，不是傳奇嗎？只是沒有你們集體創作的那麼離譜而已……”
衆人頷首，沒有人會否定廬山號的功績。
無關於它到底怎樣，後來多了多少加工的部分，單憑想盡一切辦法爲銀河尋找出路的所有作爲，就已然無愧於成爲銀河的精神象徵。
真相不重要，他們實實在在塑造了萬族融合後新時代的靈魂，很重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