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很難相信，星際之中，不同的文明之間竟然如此的秩序。

的確，戰爭是最後的手段而非目的，只有利益遠大於成本，並且風險可以承受，纔會這麼做。

他說道：“既然所有的智慧種族都可以在社會中創造財富，那麼爲什麼地球文明，沒有加入這個社會呢？”

霍金想問的，其實是費米悖論。

黃極說道：“原始部落與現代人類社會，差距已經很大了。但星際文明種族與人類的差距，比這更大。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地球人在星際標準中，連文明都不算。”

“你們只是智慧物種，僅此而已。”

“……”霍金和伊蓮都僵住了，什麼？地球不算文明？

他們有着科學教育，有着工業體系，有着航天技術，有着豐富而多元化的社會，有着充滿活力文化。

有着對同類的憐憫，有着與外星文明一樣，對戰爭的理性對待。

這都不算文明嗎？

黃極說道：“至少在銀河系中，對於文明的定義，有一條你們並不符合。那就是脫離孕育你們的環境，社會依舊能運轉。”

霍金一聽就懂，說的就是地球人沒有星際殖民能力。

別說星際殖民了，現在地球人的航天技術，連帶人去最近的行星都做不到。

霍金說道：“我明白了，你是說我們至今也不能離開自己的母星，所以沒資格加入星際社會。沒資格加入的，就不算文明。”

“爲什麼要把標準定得這麼高……”

黃極說道：“文明標準，是根據社會需求而定義的。你們自認爲很文明，但在星際文明看來，不能脫離孕育自身環境的種族，猶如泡沫一般，隨時都可能消亡。”

“或亡於自然災害，或亡於自身。生命的偉大在於適應環境，你們適應了孕育你們的環境，但這只是開始。沒有誰會幫助你們。”

“你們就猶如未出生的嬰兒，縱然將你們從母體中帶出來，你們也活不下去。你們不能自己走出來，適應這個宇宙，就不算文明，在適應度上，你們並不比地球上的其他生物，高明多少，也許哪一天人類滅絕了，老鼠還活得好好的。”

“我承認這個標準很高，這種傲慢就如同你們社會中，孕婦肚子裏的胎兒不算人一樣……我個人是反對這種定義的，所以我稱呼你們爲原始文明。”

“不過法律上，不給肚子裏的胎兒發身份證，這確實也是合理的。因爲胎兒，不一定能出生……好不容易出生了，也可能剛出生就死了……只有當嬰兒睜開眼，開始瞭解這個世界時，他纔算是一個社會人。”

霍金感覺有些悲哀，但又覺得合情合理。

他能理解這種想法，地球文明連自己的事物都處理不好，地球上隨便一個變化都是災難。

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人類實際上非常脆弱。脆弱到在外星文明眼中，是個隨時可能消失的流星。

人類必須靠自己，不會有誰幫他們，因爲星際社會不需要一個被氾濫的善心所強行扶起來的文明。

那不叫文明，那叫寵物。

“所以，我們找不到宇宙中任何智慧文明通訊，是因爲被星際文明屏蔽了嗎？你們在太陽系外面，設立了一道牆？”霍金猜測道。

黃極說道：“你可以這麼理解，星際社會需要多元化的新成員，注入活力。所以不會干涉你們的發展，甚至還會保護你們不受星際文明的傷害。”

“適者生存，你們想踏入星際，已經夠難了，星際社會能做的，就是儘可能不給你們添加‘人爲阻礙’。”

“你們不可能接收到來自太陽系外的智慧通訊，因爲外面的社會太複雜了……它會把你們的社會弄的無比混亂。”

“人類最大的誤區，就是喜歡把一個複雜的文明，視爲一個性格死板的個體。”

“任何文明都是複雜和矛盾的，大部分羣體漠不關心，只關心自己，一部分羣體想幫你們，一部分羣體想害你們，一部分羣體一會兒想幫你們，一會兒又想害你們……”

“你應該慶幸，法律的存在，它制定了底線。”

“但即便如此，星際社會不可能控制每一個成員的言行，所以只能屏蔽了你們。”

這一點霍金可以理解，首先傳播技術肯定是違法的，星際社會需要人類自己走出來。

如果地球每個人家裏放臺無線電接收器，天天聆聽着星際社會磅礴而複雜的資訊，地球社會一定會混亂不堪。

這裏面，肯定有包含有惡意的東西，肯定有帶節奏的東西，肯定有大量的不良資訊。

到時候地球文明就沒辦法發展了，大多數地球人，是沒法分辨善意和惡意的。

沒有外星人時，一個人都能拉出一波邪·教，更何況得到‘來自於星際的啓示’？

光是想象，霍金就知道，通過技術把地球孤立出去，只能聆聽到宇宙自然的聲音，纔是最好的。

“法律……法律……”霍金頭腦陷入了風暴運轉中。

他的眼眸時而激動，時而困惑。

“一直以爲，宇宙文明之間有法律，是太空歌劇……”霍金說道。

黃極說道：“如果沒有法律，意味着人們仰望星空，看到是無比混亂的毀滅圖景。人類也不會在地球上活到今天……”

“星際文明需要法律約束自己，需要法律約束別人。只要有多數的文明都這麼認爲，法律就會誕生。”

“值得一提是，只要法律存在，就必然有違法者的存在，也必然有執法者的存在。”

霍金恍然說道：“你就是執法者嘛？”

怎料黃極搖頭道：“我是違法者……”

“……”霍金一滯，隨後說道：“你來見我，告訴我這些，是違法的，對吧。你還動用時間武器，逆轉了地球的時間？”

黃極笑道：“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我是時間旅行者。”

“雖然已經有文明在理論上證明可以‘時間排放’，但是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也許在宇宙極遙遠的某處有文明能做到玩弄時間，但至少我所認知的範疇裏，還沒有哪個文明可以做到。”

霍金無語，他仔細一想，黃極確實沒有說過，他只是拿出了自己還沒有發出去的邀請函，並且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繼而被他認爲是時間旅行者。

“你在逗我玩？”霍金說道。

之所以霍金覺得黃極在逗他玩，也正是因爲，黃極沒有否認，並且正面回答了時間的本質，以及時間旅行的可行性。

黃極說道：“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我就滿足你的問題，這是你一開始就請求我這麼做的不是嗎？”

“是的，我就是在逗你玩。”

“這是我的樂趣，身爲原始文明愛好者的樂趣，你有什麼意見嗎？霍金教授。”

“……”霍金僵硬住，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瞭然。

他能有什麼意見，對於黃極突然間不着煙火氣的強勢，其身後的伊蓮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黃極說道：“我已經是非常友好了，即便是我，也會偷偷地違反法律，找點樂子。”

“更何況那些本身就對人類漠視、蔑視，甚至是抱有惡意的外星人呢？”

“星際間的文明種族多種多樣，他們之中也有獵奇者，特別喜歡吃智慧生物。”

“沒什麼好處，但能吃掉法律保護的對象本身，就是樂趣。其中處理食材的過程，以及怎樣適應這種食材，都是很講究的。一般的外星人，根本吃不了。”

霍金懵了，他沒想到黃極突然說出這麼殘酷的事。

隨後感覺到無比地憤怒！吃人？吃掉法律保護的對象本身，就是樂趣？

身後的伊蓮，已經抖若篩糠。

黃極說道：“你們永遠也想象不到，在地球上每天都在大量死去的人類，偷偷帶到獵戶星雲能賣多少錢。”

“那個數字我說出來，你可能沒有概念，我把它換成資源吧……”

“視行情而波動，你們最近漲價了，一名健康的75kg的人類，大概可以換取20kg的反物質。”

霍金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他的心情無法平復。

他既感覺憤怒，又感覺荒謬……同時也感受到，巨大的生產力壓制！

反物質？以地球的技術，好不容易造了點反物質，還無法保存，只持續了零點零幾秒。

如果地球上有0.1克長期保存下來的反物質，任何國家都願意拿天價的資金，去買下它，哪怕嚴重拖累自身經濟也在所不惜。

而現在，外星人竟然告訴他，一個人類，換個地方，能換取20kg的反物質！

要知道，在地球上，饑荒和疾病困擾着一些不發達地區，戰爭和貧窮讓許多人掙扎在生死線，而鮮有人關心。

人命說來無價，可實際上也在不停地、廉價地消亡着。

黃極說道：“其實這個價格還好，畢竟生產力不一樣。單純的買賣，一般的外星人都消費得起，貴的其實是吃法……以及罰款……”

“罰款？”霍金愕然。

“吃掉被保護的智慧生物，只是罰款嗎？爲什麼沒有更嚴厲的刑法！”霍金難以接受。

罰款頂個屁用啊！罰款導致的，最後只會是更加荒謬的，用金錢的剝削。

從黃極的語氣，他都能聽的出來，其實吃的不是人，吃的是罰款！換句話說，吃的是逼格……

這完全在把地球人視爲野生動物，甚至連野生動物都不如，有些珍貴的野生動物盜獵了也是要坐牢的。

黃極說道：“文明內部的法律，會更嚴厲一些，但文明與文明之間聯盟性質而建立的法律，不會太過嚴苛。”

“另外，地球上的智人，也不屬於重點保護對象。因爲你們已經被其他文明干涉過了，無論是思想還是基因，都有影響。”

“直白一點，你們不夠野生。”

霍金呆滯，不夠野生？

他感覺一股氣堵在喉嚨，鬱結難言。

對於動物，地球人類也有區別對待。人類只保護野生動物，也就是：會具有一定的種羣，不需要依靠外部條件存活，能夠在野外獨立生存，在沒有干預的情況下，能夠正常生存、發展，並且繁育後代。

這是人類對於野生動物的標準，不符合標準的，不會保護。人們從來沒覺得，這有什麼違和的。除去寵物屬於私有財產，會從其他方面保護以外，不符合以上條件的非野生動物，吃了也不會有什麼懲罰。

就像獅虎獸，其實就非常稀缺，但是並不屬於保護動物。因爲它是人爲締造的……

而現在，眼前的外星人，竟然說了類似的話。

但是這一回，人類成了被歸類者……

爲什麼不加大力度保護？首先保護人類不是理所當然的，其次人類不夠純天然……

“發克……”霍金第一次，想爆粗口。

黃極微微低頭道：“這是犯罪者導致的惡果，我對此深惡痛絕，深表遺憾。”

他已經看穿宇宙文明之間無比矛盾的現實。

哪怕同文明、同種族之間，也有各種分歧思想。哪怕再友好的種族，也會有包涵惡意的個體。

愛護人類的？有。蔑視人類的，也有。有外星人把人類視爲貨物、視爲食物，也有外星人把人類當做未來的潛在合夥對象，甚至當做孩子。

這就是外星人一邊保護人類，一邊買賣人類的原因。

他以前如凡人一般，將‘外星人’三個字，視爲一個整體了。

天狼星人和獵戶星雲的文明也不一樣。甚至張三和李四都會不一樣。

黃極看着羣星，漸漸理解了很多外星人的評價，但大多數文明對人類是一無所知的！只存在法律上不影響智慧生物的基本認知。

多數者漠視，或者說壓根不知道。彷彿是：啥？某某星系有個智慧種族，是長這樣的？哦哦，我平時不關心這個，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冷知識……

少數的，他們知道地球人類，具有喜歡或者厭惡的念頭。

這就是顓頊絕地天通，外星人曾經會有秩序地撤離，並消失在人類視野中，而沒有把人類滅掉的前提條件。

只是前提條件，他到底做了什麼，導致人類併入了保護序列，而之前地球上卻外星人滿地走。

黃極依舊沒能想到，但若能知道詳細的法律條款，或許就能明白了。

他想要見到外星人，哪怕只是看門狗，只要讓他親眼見一次……

……